次日起來,夏初七身子松快了許多。
有了昨夜與趙樽的擁被而臥和相談甚歡,她心里頭連日來的陰霾和孕期反應似乎都消散了。也是這時,她才深刻的領悟到一個道理,世上再堅強的女人,懷孕時都一樣會需要那個播種者的安慰。
孕吐反應弱了,可對趙梓月的擔憂,卻更強了。
一直沒有等來最新的消息,吃過早飯,她親自喂了大馬和小馬鳥食,又在窗邊的美人榻上躺了一會兒,看著窗外的陽光燦爛,想到自家的小十九曬太陽的機會都沒有,不免又扯著頭發煩躁起來。
這初晨的陽光,沒有污染的空氣,暖煦適宜,實在太過誘人?稍鹤油饷,阿記與盧輝那些大內侍衛,仍是一步也不離的守在那里。
嘆一口氣,她關上了窗戶。
再大的事,大不過命。
再煩的心,煩不過死。
小十九還在肚子里,無論如何,她還得忍耐幾個月。等卸了貨就自由了,等趙十九領她離開這里,小十九也就可以見陽光了。
安慰著自己,她懶洋洋出了內室。
外間,晴嵐笑瞇瞇地在做針錢,趕制小十九的衣裳與鞋襪。甲一默默杵在門邊,身子坐得端正,脊背挺得筆直,似乎也是閑得,目光都懶得移動一下。而鄭二寶與梅子兩個活寶正在面對面“翻花繩”,一邊翻,一邊竊竊私語,極是幼稚。
“二寶公公,錯了錯了!”
“哪錯了?”
“哎呦!你咋這么笨?”
“不是這樣翻的?”
“都學三天了,你還不會!
“這個不是太難了么?”
“……這么簡單。你啥腦子?”
“人腦子啊!
撐著腰站在那里,夏初七微微瞇著眼,覺得自己一定是被雷給劈中了聽覺神經。若不然,為什么聽見他倆這樣“樸實”的對白,那么想笑呢?
“有暗器!”
她惡趣味兒上頭,低喊一聲,揀起晴嵐面前的一個線團就朝鄭二寶砸了過去。
“哎喲!饒命!”
鄭二寶慌不迭地抱住腦袋蹲下去。
那線團兒緊跟著滾到他的腳下,他睜大眼睛一看,這才嘿嘿樂著,一改先前的縮頭縮尾,膩歪著一臉的笑,走到她的身邊。
“七小姐,你是悶得緊了?要不要也來翻花繩?”
夏初七嫌棄地看他一眼。
“幼稚。一個大男人,你也不嫌害臊?”
“奴才才不是男人呢。”二寶公公委屈地撇了撇嘴,“再說,我這不是閑的么?”
“是啊,閑,都是閑得!
她嘆息聲剛完,鄭二寶目光便亮了。
“七小姐,若不然,你揍奴才幾下,解解悶?”
“……”夏初七古怪的看他。
“只要你不煩,小世子就不煩。只要小世子不煩,爺就不煩,只要爺和小世子不煩,奴才挨一頓揍也無事!
夏初七翻了個白眼,“你帶刀了嗎?”
鄭二寶不明所以,搖頭,“要刀做甚!
“我給你開個顱,看你腦子里都裝了啥豆腐渣子!毕某跗呋卮鸬寐龡l斯理,說罷懶懶地坐在椅子上,無聊地托著腮,腦子一轉,突地想到一個點子。
“噯,我給你們講故事吧?你們付我銀子。”
“啊?”眾人都看了過來,目光詭異。
夏初七補充,“當然不會白要你們的錢。我講笑話,聽笑了才給錢,不笑我倒貼錢,這買賣劃算吧?”
眾人都不講話,仍是蹙眉看著她。
她奇了,“怎么的,不樂意?這么好的事,你們都不樂意?”
眾人仍是不說話。
好一會兒,在她莫名其妙的掃視下,一直沉默的甲一終于開了口,“認識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們何時賺過你的銀子?這故事還是不聽也罷!
“靠!你們都不相信我的人品?”
眾人態度一致,給她一個鄙視的眼神兒。
“人品這東西,你沒有!
夏初七瞪著他們,無奈的搓了搓太陽穴,癱軟在椅子上,閑得渾身上下都快要長毛了。不對!難道她真的這樣慘無人道的摧殘過他們的神經,虐待過他們的銀子,這才導致她誠意的故事,都沒有人愿意聽了?
“楚七,我給你彈曲兒解悶吧?”
這時,門口走出一道纖細嬌美的人影來。她正是寄住在楚茨院里的顧阿嬌。為了方便,也為了免得被阿記他們發現,她一直丫頭打扮?杉幢愦┏蛇@樣,這顧阿嬌仍是當得一個“嬌”字,模樣兒極是嫵媚。
夏初七請她坐下,笑著擺手。
“來者是客,怎能勞駕你?”
“您見外了!鳖櫚纱浇且粡潱拔以谶@里來打擾你,還得了你的恩惠才能活命,卻幫不上你什么。我會的……便只是這絲竹之樂了。你不嫌就好。”
聽她這樣說,夏初七也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再說一閑下來,腦子就胡思亂想。聽曲便聽曲吧,只當是胎教。
楚茨院里,叮咚的琵琶聲悠揚的響了起來。
夏初七半倚在躺椅上,聽得搖頭晃腦;梅子與晴嵐在邊上做針線,手里是小孩子的衣裳;二寶公公在邊上侍候茶水,一頭霧水。而甲一仍在做無聲的布景,始終面無表情。
大半個時辰,便這樣過去了。
沒有想到這曲子沒有催生小十九的音樂細胞和夏初七的瞌睡,卻把下了早朝回府的夏常給吸引了過來。
聽到通傳,甲一看向夏初七。
“你避避?”
夏初七知道他說的是什么。
她懷孕之事,夏常如今還不知情。可她避開,反倒會令他生疑。想了想,她遞一個眼神兒,讓晴嵐與梅子把小衣裳和小鞋子收起來,隨即又吩咐道。
“拿張毯子來!
她剛把薄毯搭在腰上,夏常就進來了。
見她這么熱的天兒還搭一個毯子,他似是微微一愣。夏初七沒有解釋,也沒有起身,只是象征性的點了點頭,笑著問。
“大哥怎的有空過來?”
夏常臉上略有窘意,目光若有似無的掠過顧阿嬌嬌俏的臉,拂了拂袍角,便在夏初七的對面坐了下來,
“我原是不想擾你清凈的。可先頭從這路過,聽見里面絲竹之聲裊裊,回味悠長,特來一飽耳福!
這夏常對顧阿嬌素有情意,夏初七是知道的。只是這古人表達情感的方式實在太讓人無語,非得繞出七八個彎來,反倒失了本真。
若是阿嬌愿意跟了夏常,夏初七倒也樂見其成?晒殴值氖牵惹邦櫚蛇是清白女兒身時,一直對夏常有意,如今她已然淪落到這步田地了,夏常也拋出了橄欖枝,她反倒不接招了。
收起琵琶,她曲了個膝,施施然行禮道,“國公爺,七小姐,奴婢先行退下了,不擾你們敘事!
夏初七看著她,抿著唇沒有吭聲。夏常卻生出一抹尷尬來,“顧小姐,稍等!
顧阿嬌垂著眼皮,樣子倒是不卑不亢。
“國公爺還有何吩咐?”
夏?炊ㄋ,頓了頓,無奈的嘆息一聲。
“你先坐下吧,我要說的事,與你有關!
屋子里無關的人都退了下去,只剩下夏常、夏初七與顧阿嬌三個人。三人互相客套幾句,夏常又是一陣尷尬,方才低聲道:“今兒早朝時……出了事!
夏初七心里一怔,抬眼看他,卻沒有詢問。
她原本以為夏常會說趙梓月從皇城跑掉的事,可夏常卻似是根本就不知情,直接說了另外一樁事。
“哈薩爾太子再一次擬了文書,說北狄使者被殺一事,他們已經回稟給了北狄皇帝。并且對大晏朝廷一直未抓到兇手,沒給一個說法極是震怒。哈薩爾太子要求大晏朝廷在十日內結案,便給北狄一個誠意的說法!
很顯然,哈薩爾的態度較之先前強硬了許多。
然而,巴布在死之前,并未有任何的異常,也未與人有怨有仇,查起來極是困難。而且,他雖然被顧阿嬌的發簪刺中了脖子,但身中的鉤吻之毒,與陳大牛身上中的毒,又詭異的吻合了。如此一來,這原本單純的案子變得有些撲朔迷離。一時間,哪里去查找真兇?當然,不論真兇是誰,顧阿嬌都是案子的關鍵人物。
“他們還在搜人嗎?”
夏初七低聲問完,夏常便點了點頭。
“朝廷發了通緝布告,四處張榜捉拿。”
說到此處,他望了顧阿嬌一眼,語氣溫雅了許多,“不過顧小姐不必擔心,這里很安全。你爹那邊,我派人支會過了,并給他請了大夫去。我沒有告訴他你在哪里,只讓他安心養病。”
沒料到夏常會為她做這些,顧阿嬌瞄他一眼,眼圈突地一紅。
“我爹他還好吧?”
夏常點了點頭,“還好。就是身子虧了,也非一日兩日能調理過來的。你也不要太擔心,等這事過去就好!
顧阿嬌垂著眸子,再一次施禮。
“多謝國公爺!
看他二人彬彬有禮的樣子,夏初七沒有吭聲兒。她知,有些情感,一旦離開了滋生的土壤,沒了那催化的基石,還被暴風驟雨摧毀過,似乎很難再回到過去了。
微微一滯,她笑著換了話題。
“大哥,朝中就沒有旁的事了?”
她想了解趙梓月的情況,但夏常似是真的不知,只回答道:“其余倒沒大事,陛下這幾日都在準備射柳和為梓月公主選駙馬的事。另外……”微微停頓,他看過來,“陛下今日特地召見我,問你想不想去瞅瞅熱鬧?”
射柳這事,夏初七只聽過,還未見過。
若不是肚子里有貨,她自是不會有熱鬧不看?扇缃,她怎么能去?猶疑一下,她搖了的頭,淡淡道,“告訴陛下,我就不去了。如果可以,我希望永遠都不要見到他那張上帝造人時被狠狠踩過的臉……”
“上帝?是何意?”夏常愣住了。
“就是玉皇大帝的哥們兒!
“啊?”
把夏常糊弄得一愣一愣的,夏初七挑開遐眉梢,“嘿嘿”干笑兩聲,不再糾纏在這件事里了。
因為她發現了一件更嚴重的事。
從夏常的語氣可知,趙綿澤還沒有公開趙梓月逃離皇宮的消息。他不僅不告訴別人,還在繼續籌備梓月公主選駙馬的事兒。那就是說,趙綿澤要不然就是一直派人跟著趙梓月,要不然就是一定有把握找到她。
或者,他故意放趙梓月離開,本身就是一個陰謀?
想到這里,她激靈一下,醒悟過來。
皇城里戒備森嚴,當初她想出來一趟都不易,更何況是勢單力薄的趙梓月?若不是趙綿澤故意“放水”,她如何能帶著丫丫走出那一只鐵籠子?
怪不得趙樽昨晚走時,臉色那般難看。
說不定,這是趙綿澤給趙樽下的一個套。
思量片刻,她扯了扯身上的薄毯,覺得自己不能孕傻孕傻的待在窩里等,啥事兒也不做。
“大哥,我有一事要你幫點忙!
夏常微微一怔,與她對視一眼,“七妹,大哥的命是你保住的,你我兄妹往后便是同心。有什么事,你盡管吩咐便是!
夏初七笑了,笑容不達眼底。
什么同心不同心,她倒未想那許多。只是有些事情,必須要借助夏常而已。
等她把事情交代完了,夏常也不便再久留,略為遺憾的告辭離去了。可直到他的背影消失,顧阿嬌也未有再多看他一眼。這情形,瞧得夏初七不免唏噓。
“阿嬌,你怎的不理我大哥?”
“他是國公爺,我是草芥女,如何理得?”
“你看得出來,他喜歡你的!
“呵,喜歡又如何?我沒這命!鳖櫚煽粗,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容,“楚七,天意如此,半點不由人!
對于一個女人來說,人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愛上了一個男人,還沒來得及與他開始,就不得不宣布劇終。一件事情改變的,也不僅僅只是一個人的環境,還有一群人的命運。
想到這,夏初七微微嘆氣。
“阿嬌,執著是病。”
看了她一眼,顧阿嬌也不知理解沒有,低下頭時,聲音軟了幾分,“楚七,若是我在這里,為你帶來了不便,我可以……”
“瞎說!”夏初七打斷她,烏黑的眼珠瞪了過去,輕輕一笑,“不要想這些了,只要有我在,就一定會有你的安身立命之處!
“有你這個朋友,是阿嬌此生最大的幸事。”
顧阿嬌抹著眼淚兒,出去了。
夏初七搖了搖頭,拉開身上憋得她氣悶的毯子,把甲一一個人喚到了內室。
“甲老板,如今看你的了。你幫我想辦法放出風去,就說我大晏朝最尊貴的梓月公主,怎可嫁與北狄韃子?還有,就說趙綿澤新帝即位,就一直懷柔。前怕狼,后畏虎,完全無洪泰帝雷厲風行的立國之本,更無明君的治國之策。如今又拿梓月公主許婚,分明是怕了北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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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梓月逃出皇城,出了京師,一路都沒有遇到阻擋。落晚時分,她們雇的一輛馬車,飛奔在前往溧水的官道上,離那個打從她出生就居住的地方越來越遠。
馬車里,丫丫一直在哭鬧。
“姐姐,嗚……嗚……要母妃……”
“丫丫不哭,不哭了啊!
趙梓月心里酸楚,手忙腳亂的安撫著小丫頭。可丫丫還不滿兩歲,哪里懂得那許多?小胳膊小腿兒的胡亂蹬著,隨著馬車的顛簸,哭鬧得更加厲害。
“嗚……姐姐……壞……丫丫要母妃……”
“不許哭!”趙梓月眉頭蹙起,揚起了巴掌來,“再哭我揍你了?”
“哇嗚……”
小丫頭癟著嘴巴,愣了愣,那一雙烏油油的眼眶里,淚珠子叭嗒叭嗒的落下來,又是委屈又是傷心,一陣猛吸鼻子,看得趙梓月心疼不已。
“乖丫丫,不要哭了,不要再哭了,我求求你了,小祖宗……再哭,再哭你都要把狼引來了……”
看她這般,青藤撩開簾子,看了看外面。
“公主,我來抱!”
“不必了。”趙梓月心臟怦怦直跳,緊張不已,哪里舍得放來丫丫。她壓低聲音,吩咐,“青藤,不要叫我公主,叫小姐!
“是,小姐。”青藤鼻子酸楚得難受。
她們先前是不準備跑的。實際上,在趙綿澤登基之前,趙梓月確實是大晏朝最尊貴的公主,可如今,她卻連老皇帝和貢妃的面兒都見不上。雖然她不清楚時局,但在宮中呆久了,多少也能知道一些。
嫁人她不怕。
可她害怕遠嫁北狄,這輩子再也見不上丫丫。
丫丫是她的心肝肉,沒了丫丫,她活著干嘛?
她沒法子了,孤注一擲,她必須得跑。
只是沒有想到,竟會跑得這樣順利。
“小娘子,前面還有五里地就是溧水了。”
她們雇的車夫是一個粗野漢子,嗓門兒老大。不過趙梓月的銀子給得夠,他對馬車里孩子的哭鬧聲并不在意。
“天見晚了,到了溧水,要不要找個地方先歇下?”
趙梓月也不知溧水是哪里,只想領著孩子離開皇城便好,聞言,覺著他說得有理,便承了,“車夫大哥,到了那什么水,你替我找一個干凈的客棧住下吧!
“好嘞!”
夜幕降臨,整個天地都被黑夜籠罩其間。
一路上,行人匆匆而過,時不時有幾句不知內容的竊竊私語傳入馬車,可趙梓月卻沒有心力去仔細傾聽。
她只想走得遠遠的。
但天不遂人愿,馬車尚未進入溧水縣城,前方的官道就被人堵住了。那是一個三角岔的地方,有官兵設卡。
車夫驚道,“小娘子,壞事了。”
趙梓月心里一駭,還未答話,便聽他又道,“這幾日應天府一直在設卡通緝朝廷欽犯,聽說是北狄來的韃子使臣被人宰了。朝廷的官兵就像瘋了似的,見長得好的姑娘就抓……可我沒想到,這都到溧水了,還在查!”
趙梓月垂著眸子,一慌。
“倒回去,走旁的路。”
“來不及了!”
車夫的話剛落下,馬車就被迫停了。
斜刺里,幾個兵卒惡狠狠的沖過來。
“下來下來,做什么的?”
青藤看了趙梓月一眼,知曉這些人不識得她,為免節外生枝,自己慢吞吞走下馬車,趁著說話的當兒,遞上一錠銀子。
“兵爺,我家小娘子回娘家,去溧水。孩子這會兒身上不舒坦,哭鬧得狠了。麻煩行個方便!
“嘿!有意思!蹦潜浒雁y子往懷里一塞,立馬就變了臉,“給了你方便,兵爺可就不方便了。小娘子,知道兵爺們辦什么差嗎?不管是誰,一律下車檢查?禳c!”
“兵爺,您行行好……”見他們拿了銀子就過河拆橋,青藤軟著嗓子便要求情?刹淮言捳f完,幾個手持腰刀的官兵就圍了上去。其中一個頭目樣的小胡子男人,一把挑開車簾。
“給老子滾下來!”
看到車里的趙梓月時,他驚住了。
不是認識她,而是沒想到她長得這樣美。
“嘿嘿,倒是一個小美人兒。”小胡子邪笑一聲,看了看趙梓月懷里還在癟嘴抽泣的丫丫,側眸向同伴遞了一個眼神兒,“王麻子,來看一看,這小娘子像不像朝廷緝拿的要犯?”
那王麻子怎會不知他的意思?
“像,頭兒,像極了。”
“嗯,帶回去。”小胡子得意的一揮手,“今兒晚上老子得好好審審!看看她是不是那殺害使臣的小賤人。這一回立了功,我請兄弟們喝酒吃肉。”
“好!”
趙梓月萬萬沒有想到走了那么遠,居然會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被人截住。而且,看那人的表情,她也知道,他們不是抓朝廷欽犯那么簡單。
“放肆!”
她摟緊丫丫,低喝一聲,臉色黑了起來。
“你可知我是什么人?”
“什么人?”那小胡子看著她身上樸素的花布衣裳,不像什么官家小姐穿的,唇邊的笑容擴大,嘻嘻調戲起來,“不管你是什么人,過了今夜,你便是兵爺的女人。”
“你!混賬!
看著那人伸過來的手,趙梓月摟著丫丫退開些許。
“你不要命了?”
“小娘子此言差矣!”那小胡子一把拽住嚇得瑟瑟發抖的車夫,丟到邊去,徑直爬上馬車里,一雙小眼睛閃著爍爍的鼠光,“看你長得像朝廷欽犯,本就要鎖拿回去的,但兵爺看你可憐,大晚上一個人孤身趕路,這才好心多說幾句,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你滾開!”
趙梓月嘴唇微微發顫,懷里的丫丫也是被嚇得“哇哇”大哭,小嗓子嘶啞著,哭吼得聲嘶力竭。
“小雜種,吵死了!
那小胡子伸手就要來拎丫丫,趙梓月雙目一瞪,抬腳踢在他的腰上,他未料到她一個小姑娘會使蠻力,一個沒站穩,從車上倒了下去。
“他娘的,好大的膽子!
摔了一個跟頭,那小胡子徹底怒了。
“來人,給我把這兩個小娘們兒帶回去。老子今晚上非得審出她的底細不可。小野貓,我呸!”
啐了一口痰,他吼叫著,怒不可止。邊上的幾個兵卒在他的示意下,紛紛圍攏。眼看情形不對,青藤撲上去就擋在趙梓月的面前。
“你們哪個敢動她?她是當朝的梓月公主。”
梓月公主?
聽完青藤的話,兵卒們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尤其那個被趙梓月踢了一腳的小胡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嗓子扯得像風箱。
“是公主那就最好了。老子還沒睡過公主呢。哈哈!”顯然他根本不信,大笑著說完,又看向邊上的人,“兄弟們,想不想知道公主睡著是個啥滋味兒?”
“想!”
這些人都是低等兵卒,平素里接觸達官貴人的機會極少,于他們來說,公主都養在深宮皇城里頭,怎會大半夜的跑到溧水這個地方?
“上!把‘公主’帶回去,今兒晚上咱哥幾個輪著翻兒的睡。還有,這小丫頭也不錯。哈哈!一并帶走!
“頭兒,這不好吧。”那王麻子膽子小,看了看趙梓月漂亮的臉兒和天生尊貴的樣子,小聲道,“萬一她真的是……”
“是啥,是公主?”小胡子哈哈大笑,“王麻子,你個慫包蛋,不能做男人的事,就跟老子滾邊上去歇著。”
很快,幾個兵卒再次圍攏。
青藤緊張得身子一陣發顫,但還是緊緊護住趙梓月和丫丫。昏暗的火把光線下,兩個小姑娘外加一個小孩子,實在孤立無援。
“我警告你們!壁w梓月看著那些人扭曲的笑容,胃里一陣惡心,“誰敢上前,誰敢碰我,不僅你們自己,你們全家,你們九族……都會死無藏身之地!
“小娘子,拼嘴利索是無用的。還是乖乖跟著兵爺幾個走吧?”那人調侃著,笑著撲上來。
趙梓月側身而過,在青藤的驚叫聲里,大吼,“我是趙梓月,我哥哥是趙樽,我爹爹是洪泰皇帝,我娘是貢妃……你們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動我?”
“?哈哈哈哈!”
那幾個人笑得東倒西歪。
“哥幾個,這小娘們兒莫不是失心瘋了吧?”
“瘋了,就得治治她的瘋病!
“怎么治?”
“你說呢?哈哈哈!”
一串串污言穢語,伴著不堪入耳的調笑聲飄蕩過來,聽得趙梓月身上汗毛直豎。她長這樣大,從未有受過這樣的侮辱。更沒想到,這逃亡之路才剛剛開始,她還沒有找到可以養活她和女兒的法子,就遇到這樣的事。
原來做不成公主,做個普通人也這么難。
是她太沒本事,連保護丫丫都做不到。
腦子里走馬燈似的閃出各種各樣的念頭,那些人的污言穢語也一直響徹在她的耳際,可趙梓月卻似乎什么都聽不見。
青藤哭得唏里嘩拉,她卻沒有哭。
她是公主,她是不能哭的。
任何時候,她都得有公主的驕傲和尊嚴。
一個人的手爪子伸過來要抓丫丫,她赤紅著眼睛,像一只發怒的小母獸要保護自己稚嫩的幼崽一般,抱住丫丫,張嘴便死死咬住那人的手。
“!”
那人的慘叫聲,響徹天際。
“我的手,我的手……”
“快,拉開她,拉開這個瘋子。”
趙梓月腦子里沒有旁的意識,只知道她要保護丫丫,要保護她的女兒,以至于根本就察覺不到,嘴里滿是血腥味兒,那人的肉都快被她咬掉了。
“姐姐……哇……姐姐……”
丫丫還在大哭,放聲大哭。
“公主……”
青藤在踢打著那些抓她的人,也在大哭。
只有趙梓月沒哭。她不能哭。就算是死,她也是一個公主,是洪泰皇帝的女兒,是趙樽的妹妹。
她的嘴被人扼住了,她的牙咬酸了,終于她的丫丫也落在了別人的手里。那些人拽住她的肩膀,要往邊上的玉米地里拖。那車夫見勢不妙,駕著馬車就逃走了。
如今的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丫丫!”
聽著女兒的痛哭,她整顆心都碎了。
“你們這些卑劣的小人……放了孩子!
不論她怎樣喊,那些人都不理會她。
那個手被她咬傷的家伙,更是滿臉怒氣,“頭兒,我受了這樣重的傷,一會得我先上。”
“滾你娘的!毙『拥秃穑袄献硬簧,何時輪到你來?邊兒去,王麻子,趕緊給他包扎一下。”
“那誰先來!
“當然是頭兒。”
“誰第二……”
“抽簽!抽長短!
這幾個兵卒,想來平素也沒少干這種齷齪事兒,除了其中的兩個一直默默不語外,其他人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涼爽的夜風拂過來,趙梓月冷不丁打了個寒戰。
她被人拽著,雙目死一般的冷。
而她冷得冰一樣的眸子,一直盯著哭鬧不停的丫丫。
“丫丫,是娘不好,是娘沒本事……”
她低低的說著,聲音小得只有她自己才聽得見。她想,她好不容易,終于可以在丫丫的面前坦承一聲“娘”了,卻再也沒有了與丫丫做母女的緣分。
“嘚嘚——”
急促的馬蹄聲,被夜風吹了過來。
趙梓月死灰一般的臉轉了過去,一眨不眨地看著官道。可官道上太黑了,她什么也看不清楚。只知道有幾騎飛奔過來,只知道那些兵卒在大喊,讓他們停下。
但他們沒有停。
她還沒有看清楚到底是誰,他們已經奔到了面前。然后,走在最前面那人翻身下了馬,再然后,她聽見了“撲”的一聲悶響。
抓住她的那個兵卒倒了下去,他的尸體在微弱的火光下,猙獰而扭曲。趙梓月看著那個殺人的家伙,看著他手上的利刃又一次捅穿一個兵卒的胸膛,看著那兵卒汩汩的鮮血滴落在泥地上,身子冰涼的顫抖。
是他。
殺人的……竟然是他。
是那個他,是丫丫的爹。
她臉上驚色未變,怔了片刻,目光慢悠悠轉向那個迎著夜風騎在高頭大馬上一動不動的男人。
“哥!”
鼻子一酸,她憋了許久的淚水,終于滾落下來。
。}外話------
昨天那章節的標題“若為情故”……呃,很多妹子都看成“情敵”了,好吧,乍一看,真是雙生。
所以,有時候,連自己的眼睛都是信不過的了。
眼前江山萬里,風景自在心底。——這個故事,我認真寫,你們用心看。愛的,二錦感謝你們。不愛的,或許會在下一個轉角遇見,故而,不必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