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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豆小說網(wǎng) > 穿越小說 > 且把年華贈天下 > 第185章 清算!
  “弄琴,你血口噴人!”

  在殿中一陣抽氣般的吁氣中,夏問秋指著弄琴,激動得無以復(fù)加。

  弄琴白著臉,深深埋著頭。

  “奴婢不敢撒謊。”

  夏問秋更惱,虛坐在椅子上,面紅耳赤,從手指到身子都在激烈顫抖,那兩片哆嗦著的嘴皮,無半分血色。

  “你快說,何人指使你的?你為何要如此害我?”

  一個懷孕四個月,并剛剛落胎的婦人,竟被侍婢說她根本就沒有懷孕,由不得人不吃驚,也由不得人不懷疑。

  殿中眾人的目光,在弄琴和夏問秋身上掃來掃去。趙綿澤唇線抿成了一條直線,眸底火花跳躍,卻并未發(fā)作,很是鎮(zhèn)靜。而主位上的洪泰帝,則更為悠然,他端起新上的茶盞,吹了吹水面。

  “繼續(xù)說。”

  “是,陛下。”弄琴像是松了一口氣,得了皇帝的命令,膽子又大了一些,說話的條理也更加分明。

  “冊立太孫妃的圣旨下來之后,太孫妃得償所愿了,仍是終日惶惶,心生不安。為免發(fā)生意外,林太醫(yī)為她配了一劑改變脈象的藥。那改變脈象的方子里。有一味藥,便是天花粉……”

  夏初七輕“咝”一聲,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接了一句,“好歹毒的算計(jì)!怪不得林太醫(yī)先前拿著藥渣找到皇太孫,一口咬定里面是天花粉,原來如此!”

  她這么一提醒,眾人又一次點(diǎn)頭稱是,覺得邏輯極是合理,不由得低低感慨起來。

  弄琴沒敢抬頭,聲音持續(xù)在殿中響起。

  “奴婢不通藥理,但太孫妃雖從不讓除了林太醫(yī)之外的太醫(yī)看診,但她向來小心謹(jǐn)慎,做了錯事,也心虛,害怕被皇太孫識破,時常不按林太醫(yī)的醫(yī)囑,過量服用改變經(jīng)脈的藥物。尤其是在七小姐回京之后,她知七小姐頗通醫(yī)理,更是服用頻繁……據(jù)林太醫(yī)說,太孫妃這些日子的腹痛,便是由此引起……”

  “弄琴,我要?dú)⒘四悖銈小賤人冤枉我!”

  不等眾人反應(yīng),夏問秋便歇斯底里的低吼著,煞白著臉,像只失控的厲鬼一般,要從椅子上撲過來。

  趙綿澤眸子一黯,下意識盯了過去,瞄她一眼,便沖焦玉使了一個眼神兒。

  焦玉得令,死死按住她。

  “太孫妃,切勿激動。”

  夏問秋嘶吼不斷,場面一度失控。

  弄琴跪趴在地上,嚇得瑟瑟發(fā)抖,好久不敢再出聲。冷眼旁觀的洪泰帝,不輕不重地咳嗽了兩聲,瞄了林保績一眼,面色較之先前緩和不少。

  膠著中,他像是不經(jīng)意的抬起眼瞼瞄了一眼夏初七。夏初七察覺到他的視線,也迎了上去,涂得紅艷的唇角若有似無的一勾,像是笑了,又像是沒笑。

  目光交匯一瞬,洪泰帝挪了開去。

  夏初七也勾著唇笑著別開了臉。

  凡事都得量力而行,如今這座皇城里,掌權(quán)的人還是洪泰帝。她掰不到皇帝,只能以退為進(jìn),殷勤地為他遞上一把過橋的梯子,看上去是為了修補(bǔ)他祖孫二人的關(guān)系,實(shí)則只為自保而已。

  有了這梯子,洪泰帝自然順著往下滑。

  重重咳嗽一聲,他像個慈祥的老者,看著哭鬧不已的夏問秋,長長一嘆,“夏氏,你為何激動如斯?若是并無此事,何不待她說完再議?”

  夏問秋心里一震,紅著眼睛看了看老皇帝,察覺到他眸底的冷厲,她尖尖的下巴一縮,又求助一般看向了趙綿澤。

  忽閃忽閃的燭火,他的眸子里倒映著一抹濃重的陰影,看她一眼,神色極是失望。

  “你真是心虛至此?當(dāng)著這樣多人的面,大哭大鬧,如此不堪,你的賢良淑德到底哪里去了?”

  夏問秋似是大受刺激,整個人萎靡了不少,看著他,喃喃道:“不是這樣的,綿澤……”

  “我不想聽你,我要聽她說。”趙綿澤拳頭捏緊。

  “綿澤……”

  夏問秋帶著哭腔又喚了一聲,像是突然想起來什么,眼睛一亮,猛地轉(zhuǎn)過頭,盯住了夏初七。

  “綿澤,你不聽我,七妹的話你總該信的吧?昨日你喚她過來為我看診,她說的是胎死腹中,可未說我沒有懷胎呀。難道林太醫(yī)錯了,七妹也會弄錯?”

  這個時候還能想到反將一軍,找到敵人的漏洞來為自己開脫,夏初七有些佩服這個三姐了。

  只可惜,她不通醫(yī)理,搞不清基本常識。無奈的抿了抿唇,夏初七看了看林保績,又看向?qū)O正業(yè),懶洋洋一笑。

  “太孫妃不懂,二位太醫(yī)想必清楚,胎兒死于腹中之后,脈象上便再無體現(xiàn)。只有胎兒在母體內(nèi)正常生長的情況下,才能切出喜脈來。”

  眼看夏問秋面色一變,青白交替不已,她盈盈立于一處,唇角微勾,幽暗無波的眸底掠過一抹近乎血色的銳利光芒,只一瞬,便消失,唇角又是劃開的淺笑。

  “人人皆知太孫妃懷胎已足四月,我自然也不例外。到了澤秋院時,我為太孫妃把脈,沒有摸到喜脈,自然而然判定胎死腹中,建議引產(chǎn)。二位太醫(yī)以為,這處置可妥當(dāng)?”

  孫正業(yè)當(dāng)即點(diǎn)頭,“陛下,皇太孫,老朽雖不擅婦人之道,但這基本的醫(yī)理,還是懂的。”停頓一下,他側(cè)過臉去,看向精神早已渙散的林保績,“林太醫(yī),胎死腹中已無喜脈,是這個理兒吧?”

  林保績一臉灰敗,汗流浹背,此時已像一只斗敗的公雞,耷拉著腦袋,便未反駁,點(diǎn)了點(diǎn)頭。

  “確實(shí)如此。這是醫(yī)理常識……”

  洪泰帝厲色道,“林保績,你可有什么交代?”

  林保績抬頭,哭喪著臉,沖他“咚咚”叩了三個響頭,“事到如今,罪臣再不敢欺瞞陛下,一切事實(shí)……正如弄琴姑娘所說。”

  他一承認(rèn),事情似乎塵埃落定。

  “林保績,你——”夏問秋怒不可遏,瞪大一雙紅通通的眼,腦子里“嗡嗡”作響,“你,你……”

  可是幾個“你”說著,她卻是接不下去了。在眾人鄙夷的目光下,她腦子里靈光一閃,又想到另一出。

  “綿澤,你不要聽他們,他們是串通好的來害我。你想,若我未懷孕,穩(wěn)婆來為我落胎,怎會沒有發(fā)現(xiàn)是真是假?”

  趙綿澤皺了皺眉,還未回答,弄琴便輕聲接了過去,“那兩個穩(wěn)婆根本就是太孫妃熟識的人。在七小姐來之前,太孫妃便與林太醫(yī)兩個合計(jì)好的,七小姐說的落胎法子,是最好使的,林太醫(yī)已然猜到了。”

  潤了潤唇,她又道:“在落胎時,穩(wěn)婆只是做出碾壓肚腹的樣子,而太孫妃一直叫喚,哭啼不止,就是為了上皇太孫聽了心痛。皇太孫越是為她心痛,等七小姐換天花粉的事情被揭發(fā)時,才會越加的痛恨七小姐。”

  夏問秋身子一震,撫著絞痛的肚子,死死盯著面色淡然的夏初七,像是突然領(lǐng)悟到了什么似的,那目光赤紅一片,像是恨不得吃她的肉。

  “難怪你當(dāng)日不肯留下來……原來你早就算計(jì)好了的?”

  “太孫妃太看得起我了。”夏初七失笑一聲,定定望著她,目光溫和得仿若兩汪泉水,半點(diǎn)不惱。

  “我只是素知你性子,害怕瓜田李下,難以說清。再說,我一個姑娘家,也不愿見到血污的東西,這才沒有留在內(nèi)室。你這話可就……太冤枉我了。”

  “不,你個賤人,你們都是賤人,分明就是你們串通害我的!”

  眼看夏問秋又要歇斯底里的發(fā)狂,焦玉再一次按住了她。趙綿澤白凈溫雅的臉上,帶了幾分冷鷙,可眸光微閃,他卻沉下了嗓子吩咐。

  “去把穩(wěn)婆找來。”

  很顯然,他并不完全相信夏問秋未孕。

  即便是在這個時候,他對她仍有信任在。

  在大晏后宮里,穩(wěn)婆、乳婆都有幾十人,未有宮妃生育時,她們便在宮里的安樂堂中,照料在此養(yǎng)病的妃嬪。所以,離得并不遠(yuǎn),沒一會工夫,得了旨意的兩名穩(wěn)婆,便連滾帶爬地入得殿下,重重跪在了地上。

  二人大概已知這邊的情況,抖抖擻擻的交代,當(dāng)日確實(shí)是按照引產(chǎn)的法子做的,太孫妃活活痛足了五個時辰,才落得胎衣來。

  穩(wěn)婆的話,對夏問秋來說,如同天籟。她面浮喜色,看向趙綿澤,喜極而泣,“綿澤,你聽見沒有,聽見了沒有?”

  趙綿澤眉頭蹙緊,看向弄琴。

  “你可有話說?”

  弄琴嚇得縮了縮脖子,一咬牙,也是豁出去了,看向其中一個婆子,“吳婆婆,你何苦睜著眼睛說瞎話?太孫妃分明只是葵水來了,哪里有什么胎衣?”

  吳婆婆一怔,“你一個姑娘家,當(dāng)然不懂。那恭桶里的血塊,你沒瞧見?若不是孩兒沒了,怎會那樣?老婆子在宮中這些年了,從沒說過謊。”

  弄琴反問,“那落下的胎兒在何處?胎兒四月已成型,怎會沒有死胎?”

  吳婆婆臉一白,瞄了位上的幾位主子一眼,語氣支吾起來,一句好好的話,愣是結(jié)巴了好久才說明白,“自是混著血水出來,落在了恭桶里,老婆子拿去處理了……”

  “你在說謊!”弄琴白著臉,看向一邊兒苦巴著臉的抱琴,聲色俱厲,“抱琴,你來說,可有見到落下的胎兒?”

  抱琴嚇得雙手都在抖,跪在了地上,腦袋幾乎垂到了胸口,“奴婢不知,奴婢什么都未看見。奴婢當(dāng)時嚇壞了,害怕得緊,不敢細(xì)看……”

  又一次爭論,可爭論已沒有結(jié)果。

  因?yàn)楫?dāng)時房內(nèi)只有四個人,兩個穩(wěn)婆,另外便是弄琴和抱琴。弄琴的指認(rèn),吳婆子的結(jié)巴,抱琴的完全不知,另一個龔婆子則是負(fù)責(zé)拿木棍碾壓的人,看這個形勢,久居宮中,怎會半分不明?她也說自己并未看得太清。而真正可以成為證物的恭桶已經(jīng)在趙綿澤入內(nèi)前被清理干凈了,吳婆子又說不出死胎到底處理在哪里。

  這情形,不必多說,情況自明。

  直呼冤枉的吳婆子被拉了下去,杖斃。

  另一個龔婆子,洪泰帝看在是她宮中老人的份上,老眼昏花了,沒按夏問秋的同伙處理,人杖責(zé)二十了事。

  夏問秋抵死不認(rèn)。

  可無論她怎樣否認(rèn),有了弄琴的指認(rèn),加上林保績都認(rèn)罪了,此事便已認(rèn)定。且有心人發(fā)現(xiàn),就連萬歲爺似乎也一邊倒地認(rèn)定了太孫妃假懷孕,還陷害七小姐,旁人又能說什么?

  如今還能站在中立角度的人,只剩下一個趙綿澤,而瀕臨絕境的夏問秋似乎也知道,她如今能依仗的人,只有一個趙綿澤。

  癱軟在椅子上,她聲聲都是抽噎。

  “綿澤,你相信我,不要相信她們……我兩個這些年的情分,難道都是做假的么?”嘴里嗚嗚著,她又調(diào)頭罵弄琴。

  “弄琴,你個沒良心的小賤子,我待你如同親妹,你竟串通外人來陷害我,滿嘴胡言亂語,你到底得了那賤人多少好處?”

  “閉嘴!”

  趙綿澤似是聽不得她罵夏初七。

  被他一斥,夏問秋白著臉,紅著眼,又強(qiáng)撐著身子,看向他。

  “綿澤,你還沒看明白嗎?是他們在害我?若是我假懷孕,弄琴為何早不說,晚不說,偏生在這時候說來?還有我若是假懷孕,這都四個月了,為何不早早落了胎去,非要等到四個月成形了再來令人生疑?”

  夏初七目光微微一瞇。

  別看夏問秋哭是哭,鬧是鬧,可這個時候腦子還能清楚的分析,倒還真是不容易。

  可惜了……

  她又豈能任由她鉆出來?

  “太孫妃!”弄琴聲音有些哽咽,下巴卻抬得極高,“你遲遲不落胎,是知曉自己前三個孩兒不保,不易受孕,想等到十月胎成,讓魏國公在宮外帶入一男嬰來假充皇嗣,這是你親口告訴魏國公的,你忘了?”

  這反問,太有力。

  只聽得“啊”一聲,殿內(nèi)響起一陣低低的抽氣。

  假冒皇嗣可比假懷孕罪責(zé)大了許多,且若是有這么一個孩兒,便是皇太孫的長子,將來有可能繼承大統(tǒng)的嫡子。有人假冒,那那還了得?

  弄琴又道,“你說奴婢為何要現(xiàn)在說?好,奴婢便告訴你。你原本是想把假孕之事隱瞞下去,一直等到十月‘分娩’,可七小姐卻突然回了京,還入了東宮,你害怕,你等不及了,你想除去她。反正是假懷孕,以后還可再來。那一日你與林太醫(yī)密謀用天花粉嫁禍七小姐,奴婢正好聽見……”

  “主仆多年,奴婢是忠心于你,卻也不忍心眼睜睜看你一次又一次毒害七小姐,而無動于衷,于是,奴婢這才調(diào)換了天花粉。原本我這樣做只是想讓七小姐避過一劫,并未想過要揭穿你。現(xiàn)如今,眼看陛下要將七小姐下獄,若是不說出來,奴婢會一輩子良心不安的。”

  說到此,她紅了眼圈,沖夏問秋叩了一個頭,“太孫妃,你回頭吧……若非你一次一次害七小姐,又怎會落到如今?天道循環(huán),報(bào)應(yīng)不爽啊。”

  “你個小賤人,含血噴人!”夏問秋哆嗦著唇,目光滿是哀色,“綿澤,是他們串通一氣,是他們,是他們故意害我,你相信秋兒啊。”

  “一次又一次……”趙綿澤低低復(fù)述了一遍,像是沒有聽見她的話,只是品味著弄琴說的這個詞,唇角突然一掀,露出一抹極是復(fù)雜的苦笑來。

  “繼續(xù)說下去,讓本宮也知道知道,太孫妃還有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這個一次又一次里面,到底都有些什么?!”

  “殿下,有些事奴婢不敢說……”

  趙綿澤未開口,洪泰帝卻是低哼了一聲,“盡量道來,無論說什么,朕都恕你無罪。”

  “謝陛下。”

  弄琴一喜,躬著身子趴在地上,不敢去看夏問秋一副恨不得撕碎了她的樣子。

  “當(dāng)年七小姐與皇太孫于成婚前日,突然出走國公府,并不是外間傳言那般,是她自己走掉的,而是魏國公和三小姐逼迫的。”

  “三小姐那時與皇太孫有情,那一日,他二人……”想到那日荒誕的一幕,余光瞄著趙綿澤的臉,弄琴不敢細(xì)說,只得跳出那件事,接著道。

  “七小姐找到三小姐,說愿與她一同嫁入東宮。魏國公原本也是這個意思,可三小姐哭鬧不止,魏國公后來又改變了主意,派人扮成刺客,準(zhǔn)備殺死七小姐。幸而府中侍衛(wèi),有兩名是前魏國公的死忠之士,他們連夜帶走了七小姐,逃出了京師,魏國公還一路派人追殺……”

  “太孫妃常年都派有探子在皇太孫處打探消息,一旦得知七小姐的下落,便會告之魏國公,派人跟去暗殺。可好幾次,都沒有成功。這一回,在得知七小姐就要與何公公一道回京之后,她又氣又怕,當(dāng)日便派人告訴了魏國公。”

  “前些日子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渤海灣夜襲定安侯一案,便是魏國公做的。因定安侯此人為將清正,不與魏國公交好,魏國公便生出一箭雙雕之計(jì),一來利用曹志行與定安侯的私怨,想借他的手,除去定安侯,以便讓自己在朝中一枝獨(dú)大。二來順便除去七小姐,以絕后患。”

  “不過,因?yàn)橄惹皫状蔚拇虤⑹郑珜O妃害怕事情有變,為了慎重起見,她又不惜重金買通行幫殺手。上一次在登州,七小姐在腳店被刺傷,便是太孫妃雇傭的殺手所為。可事發(fā)之后,錦衣衛(wèi)滿城搜查,行幫的人要跑路,便訛詐太孫妃一千兩黃金。這件事,是太孫妃請魏國公府的小公爺入宮詳談的,與對方約好在城西的城隍廟交易。”

  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借由弄琴這口說出來,聽得殿中眾人無不毛骨悚然。假孕謀取太孫妃位,數(shù)次刺殺陷害血親。

  更重要的是……魏國公亦有參與。

  一件血案,終于從后宮牽入了前朝。

  洪泰帝似瞇非瞇的眸子,又一次瞄向了身姿楚楚的夏初七。而她微抿著唇,一副認(rèn)真傾聽的樣子,連衣袖都未擺動一下,就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與她無關(guān)。

  心下一凜,他發(fā)現(xiàn),這個女子與兩年前待在老十九的身邊時,已完全不同。說不上來是哪里不同,就是看上去總是在笑,可整個人都添了不少戾氣。

  端起茶碗,在茶蓋的清脆碰撞聲里,他心底里有一個聲音在回響——此女,留不得了。

  “弄琴,你胡說……為什么害我!”

  夏問秋漂亮的面色,一寸一寸灰敗。

  但她反駁的聲音,已是越來越小,任誰都看得出來,那只是一種無力的垂死掙扎。

  “綿澤,我怎么可能,我沒做過……我爹爹也不可能……不是這樣的,都不是這樣的……”

  趙綿澤冷冷一笑,卻還是問了一句。

  “太孫妃買兇殺人,可有證據(jù)?”

  弄琴搖了搖頭,“行幫勒索的信函,已被太孫妃毀去……奴婢沒有證據(jù)。”

  “殿下要證據(jù),不知青玄這個,算不算?!”

  源林堂的門口,一道清越好聽的聲音,傳了進(jìn)來。接著,在晨曦的微光中,一襲飛魚服姿態(tài)妖嬈的東方大都督,腰佩繡春刀,就那么俊美不凡地排開眾人,入得殿來。

  大袖之下,他那一只左手掩于其間,看不出與常人有何不同,可每每見到他這般笑,夏初七心里都有細(xì)微的揪緊。

  她不想他卷入其間,可他明知這處水有多深,不僅不趁機(jī)把自己摘干凈,偏生還要橫插入一腳。老皇帝精明如斯,他怎會如此不顧惜自己?

  在她的注視中,東方青玄淺眸妖嬈,眉眼帶笑,卻一眼都沒有看她,上前朝洪泰帝和趙綿澤施了禮,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

  “此事原本準(zhǔn)備早朝時再報(bào)的,聽說陛下也在源林堂,便趕過來了。”

  洪泰帝待他十分客氣,抬了抬手。

  “你說。”

  “是,陛下。”東方青玄唇角一揚(yáng),“昨日酉時,我錦衣衛(wèi)千戶楚鹿鳴例行巡視時,在城西看見幾個鬼鬼祟祟的人,遂跟了上去,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在破舊的城隍廟里,竟然有魏國公府的管家在與他們私下交易。幾口大箱子,裝的全是黃金……”

  東方青玄的證詞,可比弄琴的話有力度。

  一殿的人,紛紛呆住了。

  幾口箱子的黃金,直接佐證了弄琴的話。

  而幾口箱子的黃金,價值不小。且不說黃金是否真是被勒索,就單論黃金數(shù)額,夏廷德為官清廉與否,就很值得推敲。

  洪泰帝又問,“可有抓到人?”

  東方青玄笑了,“當(dāng)時,楚千戶只身一人,而對方人多勢眾,未免打草驚蛇,他并未上前阻止,只待對方交易完畢,偷偷尾隨而行,確認(rèn)了對方住所后,這才返回領(lǐng)了人去緝拿……”

  說到此處,他吊胃口似的停住了。

  在眾人眼巴巴的目光中,他無奈一嘆。

  “只可惜,對方狡詐之極,等楚鹿鳴再次領(lǐng)人去時,已人走樓空,連人和黃金消失得干干凈凈,昨夜錦衣衛(wèi)搜查一夜,京師人蹤皆無……”

  “啊!”

  有人低低嘆息,直道可惜。

  一千兩黃金啊,可不是小數(shù)目。

  “好,好,真是好得很。”

  洪泰帝一拍桌子,“傳楚鹿鳴問話!”

  很快,崔英達(dá)又傳喚進(jìn)了隨東方青玄一同前來的楚鹿鳴。經(jīng)過詢問,楚鹿鳴證實(shí)的情況,基本與弄琴說的一致。

  洪泰帝冷冷哼聲,面如寒霜地站了起來,冷冷道:“夏氏假孕禍國,魏國公奸惡多端,此事絕不可辜息。”面色沉了沉,他看向趙綿澤,“綿澤,此事你準(zhǔn)備如何處置?”

  趙綿澤鼻翼微微一動。

  似是在壓抑著某種情緒,他久久無言。

  眾人也都噤了聲,等著他說話。

  佐大的殿內(nèi),無人說話,穿堂風(fēng)中,又傳來了夏問秋的低低哭泣聲兒。

  “綿澤,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侍候你這些年,我還……”大概是做賊心虛,她沖口而出的話又咽了下去,不敢再提當(dāng)年的“恩情”,而是雙膝跪地,用膝蓋一步一行,跪到了趙綿澤的腳下,雙手抱著他的腿,苦苦哀求。

  “綿澤,東方大人所說的行幫之事,是我做下的,我只是嫉妒你對七妹好……都是我的錯,是我活該,此事絕對與我爹爹無關(guān),我爹爹花一千兩黃金,只是為了替我善后。他們事先是不知情的,其他的事情我不知,都是他們陷害我的啊,綿澤,我沒有假孕,我真的懷了你的孩兒,是真的……”

  趙綿澤一動不動,好一會兒,他輕輕一笑,目光終于挪到了夏問秋的臉上,刀子一般犀利的巡視著她的眉眼,神情復(fù)雜之極。

  “我從來不知道,我的身邊,竟然睡了一條毒蛇,一條整日涂脂抹粉、粉飾太平的毒蛇。”

  “綿澤……”夏問秋整個人都軟了。

  未幾,趙綿澤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聲音里隱約有了一絲寒意,還有無奈和失望。

  “夏氏假孕爭位,謀害同宗,心胸狹窄,善妒狠辣,品行不端,屢犯七出之條,不配為本宮正妃。”

  看著夏問秋蒼白的臉,他遲疑一下,“從即日起,褫奪夏氏太孫妃封號,貶為侍妾,幽禁于澤秋院,終身不得踏出一步。”

  “綿澤……”

  夏問秋長長嗚咽了一聲。

  “綿澤不要啊,我不想離開你……”

  她心里的恐懼和不安已經(jīng)被放大到了極點(diǎn),癱跪在地上,暴風(fēng)雨臨頭的壓迫感,令她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

  “綿澤……”

  哀哀哭著,此時最害怕的已不是自己被幽禁,而是怕父親受到牽連。

  只有她父親還佇立不倒,她才會有翻盤的機(jī)會。若是父親倒下,整個魏國公府將會一敗涂地,轟然倒塌。

  看著趙綿澤復(fù)雜清冷的臉,她被恐懼生生扼住了心臟,卻還在負(fù)隅頑抗。死死揪住他的袍角,她啞聲哭泣。

  “綿澤,此事真與妾身的父親沒有干系。你饒了我爹爹吧,他都那么一把年齡了,還殘了雙腿……”

  “魏國公夏廷德……”

  趙綿澤任由她拉拽,燭火下的清目,蘊(yùn)了兩簇刺眼的光芒。說到此,停頓片刻,他緩緩地偏頭看向洪泰帝,二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兒,他慢騰騰開口。

  “魏國公犯案,乃國之大事。此案交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會同審理。一旦查實(shí),必將依律治罪,絕不輕饒。”

  大晏朝只有重大案件和疑難案件,才由三法司會審。殿中眾人都知,這是夏氏倒臺的訊號了,趙綿澤終于要借此機(jī)會找夏廷德清算。

  人人都在竊竊私語的感慨,又一波朝廷風(fēng)浪要卷起來了,可夏初七卻看得出來,趙綿澤雖然對夏問秋失望,卻并未絕情。

  奪去名分,幽禁宮中……

  實(shí)在太給她面子了。

  她這般想,夏問秋卻不這樣想,跪在地上,她慢慢地看向夏初七,一雙暗藏了無數(shù)刀光的眸子里,全是毫不掩飾的恨意。

  “夏楚,你會遭報(bào)應(yīng)的,你一定會。”

  夏初七只當(dāng)未覺,輕輕一笑,“三姐,你還不多謝殿下開恩之情,還要生生多扯出些事來嗎?”

  逼視著她,夏初七突然走近蹲身下來,像是安慰她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雙唇掀開,一字一字說:“我今日顧及姐妹情分,你可不要再逼我?”

  夏問秋如遭雷擊。

  她知,她是在要挾她當(dāng)年救趙綿澤一事。

  可她今日沒有說出來,她卻不當(dāng)她是好心。不過,如今這種情況下,她確實(shí)是不敢再逼她了。若是此事一并說出,估計(jì)她連待在東宮的機(jī)會都沒有了……

  一張白慘慘的臉就那樣僵住了,夏問秋瞬間失了聲。看著夏初七,看著她精心修飾過的絕美容顏,還有那一雙氣勢逼人的眼,整個人慢慢地坐在了地上,一言不發(fā),直到兩個婆子進(jìn)來拖了她出去。

  夏初七緩緩起身,唇角微涼。

  有驚無險(xiǎn),算是大安。

  ……

  一夜潮流,終于潮退。

  天色已大亮,源林堂的人都散去了,各有各的去處,各做各的事情。夏初七默默的走了出來,并未坐輦,由晴嵐陪著,沿著一條條長長的甬道,慢慢往楚茨殿走。

  兩個人一前一后。

  甬道,仿若沒有盡頭。

  晴嵐問:“為何還要對她留情?不把救皇太孫的事情,一并告之?”

  夏初七笑:“她活著看我得意,不比死了好?”

  晴嵐微微低頭:“若是錯過機(jī)會,只怕下次不易。”

  夏初七苦笑,“時機(jī)不到。就算證實(shí)了這事,結(jié)果也是一樣。”

  晴嵐不明白,“為什么?”

  夏初七瞇了瞇眸:“夏問秋犯的事已經(jīng)夠多了,再加上這一項(xiàng),也不過是累加,在趙綿澤心里,罪責(zé)都一樣。她到底是陪過他多年的女人,他的第一個女人,還為他落過三次胎,依他的性格,也不會要她的命。而且,假孕的事情他都不信,那件事此時說來,反倒令他懷疑真假。”

  晴嵐詫異,“為什么不信?他不是信了嗎?”

  夏初七抿了抿唇,“你錯了,他其實(shí)不信。你想,弄琴一個小小的侍婢,怎會說出那么一串頭頭是道的話來?他不是第一天認(rèn)識弄琴,也不是第一天認(rèn)識夏問秋,他心里有衡量。”

  說到此,她幽幽一嘆,突然冷笑,“他那個人啊,看著溫文,其實(shí)耳清目明,精著呢。好在,他雖知我將計(jì)就計(jì),卻也很清楚的知道了……他的孩兒,到底死于誰手。”

  晴嵐皺了皺眉,“七小姐,不瞞你說,連我也糊涂了,夏問秋到底懷沒懷孕。”

  夏初七牽唇,“懷了。不過,不是四個月,我估計(jì)應(yīng)當(dāng)不足三個月,所以穩(wěn)婆雖知是有孕,卻未見死胎,加之收過她的銀錢,言詞支支吾吾……”

  這般一樣,晴嵐仍是心有余悸,“幸而有了弄琴,不然這一局,鹿死誰手還未定。”

  夏初七抬頭看向天,“這便叫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也叫自作孽,不可活。若不是夏問秋恃寵跋扈,弄琴挨她打挨怕了,怕她殺人滅口,又怎會被我策反了?”

  晴嵐點(diǎn)頭,“是。”

  夏初七輕笑,“所以,這世界是有公道的。做盡壞事的人,天都不會饒他。”

  頭頂?shù)奶炜找黄克{(lán)的顏色,沒有污染,沒有霧霾。兩側(cè)的紅墻冷肅莊重,而前方的路,卻太長太長。

  二人的身影,慢慢沒入甬道的盡頭。

  “七小姐,夏家倒臺了,你覺得快活么?”

  夏初七麻木地走著,這個問題,難住了她。

  快活么?她不知道。

  謀算了這許久,才有了這一晚的天翻地覆。離報(bào)仇的目標(biāo)更近了一步,她的命運(yùn)或許也將要發(fā)生反轉(zhuǎn)。可她卻說不出是喜還是是憂,心底一陣空茫,腦子里似乎是清凌河的水,在陽光下一波波蕩漾,又似是回光返照樓夜明珠的光,幽幽的發(fā)著寒。

  這一天,是洪泰二十七年的三月初五,離陰山皇陵與趙樽永別已整整兩個月零九天。

  她抬起頭,微微一笑。

  趙十九,你都看見了嗎?

  冰涼的風(fēng)呼啦啦灌入她的衣袖,卻沒有他的回應(yīng)。她撫了撫小腹,突覺腳下無力,扶著晴嵐的胳膊,慢吞吞坐在了楚茨殿門口的石階上,抱著雙臂,埋下頭去,只剩雙肩微微抖動。

  “七小姐。”

  不知過了多久,晴嵐的輕喚聲,拉回了她的神思。

  她抬頭看去,只見不遠(yuǎn)處有一抹紅衣妖嬈的人影。

  他目光噙著笑意,卻幽深若井。

  “本座是來為你道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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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么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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