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薩爾有半個月沒有來過了,一直與趙樽玩著你逗我跑的游戲,今天晚上突然夜襲,不免讓夏初七有些手癢。側(cè)過臉去,她拿起自己的衣服。
“我陪你一起去。”
趙樽回頭,掌心緊緊扣在她的肩上,冷眸爍爍,像是想要阻止她,可握了握,他又慢慢松開,突然低頭,埋在她的頸窩,深深一吸,終是不再勉強。
“好,一起去。”
“對唄,上陣不離夫妻兵。”
惡心的改著詞兒,夏初七笑得有些賤賤的。可對上他的目光,她胸腔里那個拳頭大的地方卻是狠狠一暖。隨夫出征的感覺,頓時振奮了她的神經(jīng),一邊快速穿衣一邊低低問他。
“我都沒有聽見馬蹄聲,你怎知會有夜襲?”
趙十九很傲嬌地瞄她一眼。
“你若聽出,豈不是比爺還厲害?”
“去”了一聲,夏初七有些哭笑不得。可她卻又不得不承認,在行軍打仗方面,趙樽確實比她更有經(jīng)驗。只好奇心一起,她不問明白就渾身不舒坦。
“你怎么聽出來的?教教我啊?”
“經(jīng)驗。”趙樽拍她的頭,“夜鶯的啼叫聲不對。”
“啊?”夏初七一愣,唇角翹起,“這樣也行?”
趙樽往頭上系好頭盔的帶子,顯然不想回答她這樣弱智的問題。夏初七癟癟嘴,很是沒趣地低低“哦”一聲,系好腰帶,就彎腰去找自家的靴子。可腰剛一彎下,腳腕突然一緊,竟被他抓住了。
“怎么了?”
在她的詫異里,趙樽沒有回答,卻是蹲下身來,拿起她的靴子,速度極快地套在她的腳上。動作很生澀,目光卻專注。
她整個身子都僵住了。
“趙樽……”
他放開她的腳,像是有點兒不好意思,沒敢看她的臉,目光移了開去,只低低說了一句“速度,外面等你”就轉(zhuǎn)身大步離去了。
呃!
夏初七腳腕上被他握過的一處,似乎還殘留著他手上的余溫。一時怔忡,她說不上來心里的滋味兒。趙樽這個人向來強勢又傲嬌,被人侍候慣了,他何時做過為別人穿鞋的事情?
怪不得這廝不好意思。
不錯,還得繼續(xù)培養(yǎng)。
等她笑瞇瞇地走出營帳的時候,外間的校場上已經(jīng)被火把照得透亮。獵獵的寒風(fēng)中,殘雪被火把的光線反射出一種白慘慘的顏色來,令這個夜晚顯得格外肅穆。陸續(xù)從營中跑出來的兵士,已經(jīng)整裝待發(fā),而趙樽立于陣前,正在沉聲安排任務(wù)。
“晏二鬼,領(lǐng)五千人馬,右翼包抄!”
“是!”
“李銳,領(lǐng)一萬鐵騎正面迎敵!”
“是!”
“諸海,領(lǐng)神機營弓箭手、火銃手兩翼掩護!”
“是!”
夏初七不僅是趙樽的貼身侍衛(wèi),還是紅刺特戰(zhàn)隊的隊長,她一直靜靜地立在操場上,聽他聲音渾厚的安排一個個任務(wù),知曉他是準備包北狄人的餃子了,也有些躍躍欲試。可趙樽卻一直都沒有安排到她,直到每個人都領(lǐng)命下去了,才見他騎馬走了過來,淡淡對她說,“你跟在本王身邊。”
“是!”她笑彎了唇。
夜晚的號角聲可以傳得很遠。
那粗獷、尖利、“嗚嗚”的聲音,像哽咽,更像咆哮,很快便驚動了茫茫的大雪原。營房大門洞開,成千上萬的戎裝將士,揮舞著手中鋼刀,弓箭,火銃,踩著“咯吱咯吱”的積雪,嘴里“喔喔”的吆喝著,在北狄夜襲的大軍還未靠近駐地,就潮水一般涌了過去,將他們圍堵在了營地外約三里地左右的山坳子上。
“殺啊!”
“韃子們,拿命來!”
“好久不見,爺爺都想你們了。”
趙樽帶領(lǐng)的這支北伐軍,都是常年打仗打下來的家伙,個個驍勇善戰(zhàn),戰(zhàn)時眸子里都是嗜血的光芒。可今天晚上前來夜襲的北狄軍卻明顯弱勢了許多,力度一點都不像哈薩爾的主力騎兵。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他們雖然也在拼命抵抗,可雪地上的尸體卻大多都是北狄人的。
“這不是來送死嗎?”有人嘲笑起來。
“哈哈,你們的太子殿下呢?做縮頭烏龜了?”
北狄軍的隊列散亂成了一團,大晏軍卻越打士氣越是高昂。可拳頭打在棉花上,他們不由也有些失望,看著北狄邊打邊退的樣子,不由紛紛出聲奚落起來。
這樣的散兵打得實在太容易,趙樽與夏初七一直都沒有出手,站在隊伍的后面,趙樽微蹙的眉頭越來越緊,夏初七看著這形勢,也奇怪了。
“趙十九,有點兒不對啊。”
一支準備好了去夜襲的部隊,雖然被她埋的陷阱坑了,雖然大晏軍在人數(shù)上占了優(yōu)勢,但也不該這樣不堪一擊才對。更何況,往常總是親自帶隊來打前鋒的哈薩爾,竟然一直沒有現(xiàn)身。
就在這時,趙樽猛地勒緊馬韁繩,冷喝了一聲。
“李銳!”
“末將在!”李將軍快馬跑回來,抹了一把臉,“殿下?”
“這里交給你了!”
“是。”
趙樽吩咐完,沒有再多說,只淡淡看了夏初七一眼,調(diào)轉(zhuǎn)馬頭就往營地方向飛奔而去。兩個人相處這樣久,做事已有默契,夏初七也是心里一凜,卻也不問,只領(lǐng)了一群人緊緊跟在他的背后。
“趙十九,你是擔(dān)心調(diào)虎離山?”
“嗯。”他聲音很是冷寂嚴肅。
心里一緊,夏初七稍稍遲疑片刻,轉(zhuǎn)念一想又釋然了。
“不可能。咱們營中留守的人馬比出動的都多,怎么可能……”
她的話剛說到這里,只見營地方向突然耀出一片沖天的火光,伴著濃煙將白茫茫的雪原映成了一片詭異的紅色,火舌吞卷著營帳,看上去極為駭人。
“不好!”
“快回營救火!”
將士們驚呼起來,夏初七亦是驚愕不已。她瞥了一眼趙樽冷寂的背影,還有他身后獵獵飛舞的披風(fēng),雙腿一夾馬肚,“駕”了一聲,心臟都緊張得蹦到了喉嚨口。
此時的營中,火勢已然控制不住。
更重要的是,著火的地方是至關(guān)重要的輜重糧草。
他們趕到的時候,營中的將士正在奮力鏟雪撲火,整個營房都動作了起來,穿插其中的人全是大晏將士,根本就沒有敵人。看那情況,也不像被北狄人入侵的樣子,怎會突然起火?
“老孟,怎么回事?”
夏初七跳下馬,沖過去,看著正在撲救的老孟。
如今的老孟是她紅刺特戰(zhàn)隊的一個分隊長,先前并沒有隨軍出戰(zhàn),而是留守在了營房。聞言愣了一下,搖了搖頭,眉頭蹙得很緊。
“我也不知道,小齊,快,先救火,糧草燒了,就出大事了。”
老孟說得很對,他們的大軍如今深入漠北草原,如果糧草燒了,在這樣的大冬天,實在太危險了。要知道,在錫林郭勒草原上,除去元祐帶走的兵力,趙樽手上還有將近十五萬人,沒有了過冬的糧草,十五萬人喝西北風(fēng)去?
“大家加把勁,快……”
“快快快!兄弟們,快點啊!”
為了能夠有效的撲滅大火,免得人員擁堵,將士們很快分工合作,在趙樽的指揮下,排成了一列又一列,傳遞積雪,不停往糧草庫運送撲火。
“先救口糧啊!”
“對,先救口糧。”
營房中嘈雜一片,說什么的都有,吼聲陣陣,議論紛紛,可誰也不知道到底為什么,突然之間就起了大火。
“黑皮呢?”夏初七就在老孟的邊上,運送積雪的時候,她看見了好些熟面積,包括原來丁字旗的小二和小六,卻偏生沒有見到黑皮,不由有些奇怪。
“不知道。”老孟額頭全是汗水,聲音粗嘎,“火起的時候,就不見他了。”
“啊!”
夏初七蹙了蹙眉頭,有些擔(dān)心,卻也沒有考慮太多。
到底人多勢眾,大約半個時辰左右,火勢慢慢地控制住了,空氣里只余下了燒焦的味道。同時也初步確定了,這是一次人為縱火,糧草庫里被人噴灑了桐油,所以燒起來才會這樣的快。而且可以確定,縱火的人,應(yīng)當就是大晏軍中的人,只有他們才能有這樣的便利。另外,在火起的時候,糧草庫中的守衛(wèi)兵士,大多都是被人迷昏,被活活燒死的。
“大將軍,這里還有一個沒死!”
一名兵士從焦草堆中刨出一個人來,大聲驚呼。
夏初七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跟著眾人快步走了過去。
那個人痛苦的呻吟著,在地上像只蟲子似的不停蜷縮身子,外表只能依稀看出來是個人的形狀了,四肢縮動著,滿身滿臉焦黑一片,從焦黑的皮膚中溢出來的鮮血,又流淌在焦黑中,在這樣的夜晚,在這樣的形勢之下,看上去恐怖之極。
“說,誰放的火?”
趙樽冷冷喝問,那人眼睛都睜不開了,腦袋卻突地一轉(zhuǎn),朝夏初七伸出手來。那雙流淌著鮮血的眼睛,在忽明忽滅的火光里,看上去像鬼似的,驚悚無比。
“小齊,他是黑皮!”
老孟突然大喊一聲,擠了上去。夏初七怔忡一瞬,心里沉下,也終于認出來了。搶在老孟的前面,她伸手阻止了他想要扶起黑皮的動作,從懷里掏出瓷瓶,掰開黑皮的嘴喂了一粒,然后在他胸口的中庭穴上狠狠推壓了一把,才厲色問他。
“黑皮,是誰?”
黑皮孱弱地張了張嘴,嘴角只有汩汩流出鮮血來。
“啊……啊……”
他發(fā)出來的聲音,已經(jīng)不像人聲。
“快說,到底是誰?”
黑皮看著她,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了。他這個人原本就生得黑,如今更是燒成了一塊焦炭。看得出來,他想說點什么,但嗓子被火和煙熏過,張了幾次嘴都沒有說出話來,卻顫歪歪地對夏初七露出了一個笑容。
那是一個略帶著歉意的笑。
沒錯,是抱歉。
每個人都從這個笑容中看懂了——放火的人正是他。
“黑皮,你個混蛋啊!”老孟痛心疾首的看著他,一邊狠狠捶地,一邊兒痛哭流涕,地上的雪被他捶得飛濺而起,但黑皮的“鬼臉”上笑容卻沒有隱去,他慢慢伸出手來,在夏初七面前攤開了掌心。
“啊……”
一個音符從喉嚨擠出來,他腦袋突地一偏,人便癱軟了下去。
“黑皮!”夏初七飛快地探他脈搏,可他已然氣絕身亡。從頭到尾,他什么有用的話也沒有說出來,夏初七又氣又恨,咬牙切齒地低頭看向了他手中的東西。
那是一個做工粗糙的荷包,荷包里裝著的是他兒子的胎毛。前些日子他媳婦兒才托了人從關(guān)內(nèi)送過來的,他一直隨身帶著,時不時拿出來看一下。
如今他連兒子都沒有見上一眼,到底是為了什么?
夏初七冷冷一笑。
“黑皮,你死了,往后誰為我們唱那樣蹩腳的昆曲?”
“黑皮呀,你個王八蛋,你死了到干凈,怎么能干出這樣的事情來?你倒是說話啊,到底誰逼你的啊!你個王八蛋啊!”老孟與黑皮相處的時間最長,感情也最深,他狠狠拽住黑皮的尸體,一陣哇哇大哭。
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當初在輜重營時,丁字旗統(tǒng)共十個人,都由老孟帶著。如今死的死,斬的斬,黑皮也沒了,只剩下四個人了。老孟是最傷心的,他們曾經(jīng)親如兄弟,可誰也沒有想到,也不明白黑皮他為什么會突然間火燒糧草。
“黑皮……”
小二和小六也蹲下來,低低哭著。
哭聲里,是呼呼的北風(fēng)。
夏初七沒有哭,但心里的糾結(jié)不比他們少。對于整個大晏軍隊來說,這都是毀滅性的打擊。他們?nèi)缃襁h在漠北,遠離中原,十五萬人的口糧,過冬的貯備,一夜之間毀去了一半,剩下來的日子要怎樣過?
“阿七……”
趙樽以為她傷心,掌心拍在了她的肩膀上。
“我沒事。”夏初七直起身來,沖他搖了搖頭。
抿著唇看了她一眼,趙樽面色冷沉了下來。
“陳景,搜!”
陳景點了點頭,什么話也沒有多說,很快帶人在廢墟里面搜索了起來。整個糧草庫都已經(jīng)被燒得不成樣子了,但并沒有搜出什么有價值的東西來。最后,卻在挪開黑皮的尸體時,在他的身下找到了一個被燒得焦黑的哨子。
哨子原本的圖案已然看不太清楚。
在夏初七死死盯著黑皮的尸體發(fā)怔的時候,趙樽從陳景手里接過哨子,攤開在掌心,借著火把的光線看了看,慢慢握緊,面色極為難看。
“殿下。”
夏初七吸了吸鼻子,站起來走到他身邊。
“這個哨子有問題?”
趙樽黑眸深深,面上是她很少看見的冷意。
“應(yīng)該是聯(lián)絡(luò)工具,這些人早就潛入了營中。”
是很早。
就夏初七知道的黑皮,也比她早入行伍很多年。
果然,大戰(zhàn)當前,不怕外敵,就怕內(nèi)奸。尤其讓她不敢接受的是,整日里與他朝夕相處的黑皮,竟然就是一個內(nèi)奸。
很快,死亡的人數(shù)清點了出來。
除了糧草庫里原本的守衛(wèi)之外,還有其他營中的三人死在了里面,一個活口都沒有。他們會出現(xiàn)在糧草庫里,應(yīng)當也與黑皮一樣,都是燒糧草一伙的了。最讓夏初七氣恨的是,糧草庫那些被迷暈燒死的人,用的迷藥都來自于她之手。
“黑皮呀黑皮,你這是陷我于不義啊。”
她又是氣,又是恨,又是抱歉。如果北伐軍的大將軍王不是趙樽,那么,現(xiàn)在最可疑的人,就變成她夏初七了。低低嘆了一口氣,她看向趙樽,語氣里滿是歉意。
“如果我手上沒有這樣的東西,黑皮他們要燒掉糧草庫,應(yīng)當沒有這樣容易。趙十九,我……成了幫兇。”
“不怪你。”趙樽淡淡哼了一聲,“刀能救人,也能殺人。人死了,能怪刀嗎?”
聽他反過來安慰自己,夏初七心里越發(fā)憋屈。
“往后我一定不會輕易相信人了。”
趙樽慢慢調(diào)過頭來,看著她,嘴角露出一個極為復(fù)雜的笑容。
“很多時候,防不勝防。”
“是,可到底是誰?黑皮他們不是北狄人,不可能為了北狄人這樣干的?”夏初七猜測著,見趙樽不動聲色,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不由勉強地笑了笑,“幸而搶救及時,糧草只燒掉一半,應(yīng)當能熬到朝廷運糧草過來。”
“只怕沒那般容易……”
他的聲音有些低沉,夏初七不解地“嗯”了一聲,可不等她問出疑惑,營房門口一個裹著厚厚皮襖的家伙就騎著馬飛快地奔了過來。人還未到,聲音先至。
“大將軍,不好了,出大事了!”
夏初七心里“咯噔”一下。世事無情,向來都是禍不單行,這又出了什么事?他看著同樣冷著面孔的趙樽,發(fā)現(xiàn)他并沒有太過浮躁的情緒,也就冷靜了下來。
“好好說。”
在趙樽淡聲的命令里,那人幾乎是從馬背上滾下來的。
“大將軍,朝廷運來的軍糧,在古北口外被漠北十二部的人給劫去了……”
“什么?”夏初七倒吸了一口氣,幾乎不敢置信。
霎時間,聽見這個噩耗的所有人都呆滯住了。
只有趙樽仍是面無表情,冷冷問,“右將軍呢?”
“殿下!”那人發(fā)出來的聲音有些嗚咽,像是受不了那刺激,突地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地上,喘了一陣氣,才把話說完整了。
“哈薩爾領(lǐng)了北狄主力軍繞過瀚海草原,攻入山海關(guān),奪下密云,隨即襲擊了順義,北平府已危在旦夕。山海關(guān)守衛(wèi)謝國源將軍自殺謝罪,北平布政使馬成弘閉城死守,元右將軍隨后趕到,在山海關(guān)與哈薩爾的大軍對上,一時脫不了身,漠北十二部趁機劫去了糧草……”
真是好計!
一件事又一件事,又好又巧。
哈薩爾的游擊戰(zhàn),與趙樽無數(shù)次的周旋,主力行蹤不定,漠北十二部的聯(lián)合,十二部騷擾山海關(guān)一線,朝廷派元祐領(lǐng)兵離去。今夜糧草被燒,隨即古北口糧草被劫,糧道被北狄占領(lǐng)。
真是神不知鬼不覺?
即使哈薩爾天縱英才,他能夠利用對漠北地形的熟悉,利用這些日子以來的大風(fēng)雪順利從趙樽的眼皮子底下溜掉,潛入山海關(guān)。但是,山海關(guān)仍是大晏門戶,駐有二十萬大軍之重,竟然就這樣輕易被哈薩爾奪了去?
是哈薩爾太厲害?
是大晏朝除了趙樽和陳大牛再沒有人是他的對手了?
還是有人里應(yīng)外合,大開門戶?
夏初七心里有一萬個為什么,可側(cè)過眸去,卻見趙樽整個人在寒風(fēng)幾乎凍成了雕塑,眉目之間更像是染上了風(fēng)霜,沉默而絕決,孤冷得像一個被人拋棄的孩子。
她心中驟然一痛。
然后,她唇角微微一翹,淡淡低笑著走近。
“趙十九,沒什么。糧草燒了,咱們燒回來,他們搶去的,咱們再搶回來。山海關(guān),咱們也可以打回來……”說著,為了安撫他,她偷偷去捏他的手。
可一觸上去,她卻發(fā)現(xiàn)他的手一片冰冷,冷得沒有一點熱氣,她緊緊握上去,他卻不經(jīng)意微微一顫。
“阿七……”
“嗯,我在呢。”
她以為他是因為糧草被燒被搶山海關(guān)失守而難過,很少見他如此低沉的樣子,她顧不得有人看著,靠得更近,幾乎近得貼上他的身子了,才低低安撫。
“沒事,趙十九,真的沒事。那誰不是說嗎?勝敗乃兵家常事。哈薩爾老奸巨滑,今日他擺了我們一道,往日咱們再打得打滿地找牙就是了。”
趙樽慢慢低下頭來,看著她被北風(fēng)吹得發(fā)紅的臉蛋,突然張開雙臂,把她緊緊一抱,用一種像是恨不得把她揉入身體的力度。再開口時的聲音,是夏初七從來都沒有聽過低啞,可也只有兩個字。
“阿七……”
緊緊閉著眼,她反手抱緊他,“趙樽,等這仗打完了,我們就找個地方去大隱小隱,不再管他們的破事了好不好?依了我們兩個的聰明,我們可以賺很多很多銀子,可以游遍天下,我們上天山,下南洋,我們到處玩,吃盡天下,玩遍天下,如何?”
暢想著來日的美好,她的聲音里帶著笑,也是為了安慰他。可他也不知道聽見了沒有,冷如刀片的眸底像是有一種深深抑止的情緒在流動,又像是埋藏了無比的冰刺。
“阿七,即使全天下人都要我死,我還有你。”
他低沉的聲音幽冷得像蘊含了萬千的恨意。
霎時,夏初七鼻子一酸,心臟像停止了跳動。
冷風(fēng)不再,萬物俱滅。天地間,只剩下他一人。
緊緊環(huán)抱著他,她抬起頭來,眼睛里全是暖暖的笑意,就好像她從來沒有過悲傷那樣,就好像天地都不曾放在心上那樣,毫不猶豫地吹牛皮。
“趙樽,天下算個屁,我一人可抵全天下。”
……
……
這一日是洪泰二十六年冬月十五。
山海關(guān)內(nèi)外從天而降的災(zāi)難,打了大晏老百姓一個措手不及。一時間,山海關(guān)失守的消息,讓全國震動,滿朝震撼。
山海關(guān)丟失,密云和順義兩地也同時落入了哈薩爾之手。他能夠繞開趙樽攻入山海關(guān),一旦北平府城破,就可一路揮師南下,劍指京師,形勢不可謂不兇險。
然而,此時坊間除去說哈薩爾的軍事才能無人可比之外,一年前曾經(jīng)有過的流言蜚語再次出爐。有人說是晉王趙樽勾結(jié)哈薩爾,不然為什么趙樽大軍在漠北,哈薩爾就入了山海關(guān)呢?
老百姓都是人云亦云,謠言傳得滿天飛,越傳越玄乎,甚至有人說趙樽已經(jīng)被北狄皇帝招為了駙馬,成了烏仁瀟瀟的裙下之臣,所以通敵叛國云云,一個個說起來,就像親眼見過一樣,在茶樓酒肆中,說得繪聲繪色。
幾乎一夜之間,趙樽這個大晏英雄,就成了千夫所指。
“小姐,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山海關(guān)附近的一個小飯館里,少了一根手指頭的綠兒,低著頭,聽了那些議論,看著坐在她邊上的趙如娜,聲音里滿是疑惑。
趙如娜飛快地瞥了她一眼,“不要聽信傳聞。”
“可如果不是晉王有意,哈薩爾如何入關(guān)?”
“閉嘴,你不懂。”趙如娜低低斥責(zé)了她。
隱隱的,她覺得這事一定與哥哥有關(guān)。東宮書房里的密談,她并沒有聽得太完全,大多只有關(guān)于陳大牛的部分。可哥哥能那樣對付陳大牛,那么對付趙樽,他也不會手軟。如今事情變成這樣,她不敢肯定一定是趙綿澤,但這個猜測卻深深嗤著她的心。
不過這些話,她怎能對綠兒講?
“快吃!我們還是想想,如何出關(guān)才好。”
“小姐,我好怕。”綠兒看了一眼街上走來走去的北狄士兵,面色有些發(fā)白。
“不怕,我們只是老百姓。”
趙如娜安撫著綠兒,其實心里比她還要緊張。
從京師出來的那天晚上,她趁著夜色在半道就下了定安侯府的馬車,讓車夫繼續(xù)一路駕著車沿著官道飛奔,自己卻領(lǐng)著綠兒穿入了另外一道岔道,上了二虎子為她雇好的一輛馬車,直奔碼頭,成功脫過了趙綿澤的追擊。
那會兒綠兒還感嘆說,她家小姐要是身為男兒,也不會比侯爺差,用起兵法計謀來也是一套一套的。趙如娜只是苦笑,她的小計謀,對付的是家人,要救的也是家人,誰知個中滋味兒?
她們是幸運的,一路有驚無險,總算趕到了山海關(guān)。只可惜,又是不幸的。要去遼東,就得從關(guān)口過去,從前山海關(guān)在大晏手中,還要好一些,如今山海關(guān)落入北狄之手,關(guān)外是元祐的軍隊,如今正是兩軍交戰(zhàn)的混亂之時,對于來往的民眾查究極嚴,她們兩個弱質(zhì)女流如何混過去?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綠兒。”她低聲吩咐,“讓店家多包幾個茶葉蛋,我們帶著上路。”
輕輕“哦”了一聲,綠兒剛剛起身,外面就突然進來了幾個帶著武器的北狄軍士,幾個人就像剛從戰(zhàn)場上退下來的,滿目猙獰,身上還有血跡。一進來,把鋼刀往桌上一摔,就兇巴巴的呵斥著,讓店家趕緊上酒上菜。
趙如娜趕緊低下頭。
她知道自己長得好,雖然穿了平民女子的衣裳,卻也不太像普通的平民女子。所以一路上來,她釵環(huán)未戴,脂粉未施,就是為了逃開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這南晏人的酒,就是不夠味兒。”
北狄人不等菜上來,就開始灌酒。酒一入喉,還開始嫌棄起來。但是不管是食客還是店家,如今都不敢惹這些入了關(guān)的北狄人,紛紛垂頭不敢多話。
綠兒拎著店家包好的茶葉蛋回來了,她年紀小,膽子也小,瞥見幾個身上還有鮮血的北狄兵士,就像做賊心虛一般,白了臉不說,眼神都忘了收回來。
“看什么看,沒見過血啊?”一名北狄兵瞪了過來。
綠兒聽不懂他說的什么,可被他一吼,卻是嚇了一跳,趕緊收回視線,推著趙如娜走。然而,這一打茬,就引起了北狄兵士的頭目注意,他視線掃了過來,突然一笑。
“這兩個娘們兒,身段兒還不錯,不知道臉長什么樣。”說完,他用漢話沖著趙如娜兇巴巴斥了一聲。
“抬起頭來,讓軍爺看看?”
趙如娜腳步一顫,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可地上沒有縫,在這個地方,也沒有人敢得罪北狄人,她也不敢公然與他們做對。
暗暗攥著拳頭,她抬起頭來,只祈禱那些人不會看上她。
可這很顯然是奢望,那北狄軍的頭目眼睛一亮,摸了摸下巴,與身邊幾個北狄兵交換了一下眼神兒,低低嘀咕了幾句蒙話,一個北狄士兵就笑嬉嬉的站了起來。
“大人,這事屬下來替你辦。”
那北狄兵一步步走向了趙如娜。
“小娘,我們大人看上你了,你出福氣了,跟我們走吧?”
趙如娜心臟懸到了嗓子眼兒,瞄他一眼,強自鎮(zhèn)定著說,“官爺,北狄的太子殿下在城頭貼了布告,說不會欺民擾民,你等是要公然違令嗎?”
那兵士明顯一愣,隨即看了她一眼,又笑了起來。
“想不到小娘嘴還挺利索,太子殿下是下過命令,可軍爺把你抓了回去,太子殿下又怎會知道?”
趙如娜心里一凜,退后一步,看著越逼越近的男人,突然拽了一把綠兒的胳膊,轉(zhuǎn)身就往店外跑。
“快跑!”
要換了夏初七這事兒很容易,可她們兩個都是弱質(zhì)女流,如何能跑得出北狄兵的手心?剛剛沖出店門沒幾步就被兩個人追上來攔住了。
“還想跑?敬酒不吃,吃罰酒。”
說罷,那人伸手就來抓趙如娜。
可下一瞬,他的手腕被人給抓住了。
“大街上公然強搶民女,你們太子知道嗎?”
那兵士被噎住,臉一紅,瞪了那個替趙如娜出頭的青衫男子一眼,“你們少管閑事,放手,大爺饒你們一命,要不然,你們?nèi)嫉盟馈!?br>
青衫男子沒有說話,只向旁邊幾個同樣打扮的人使了一個眼神兒,示意他們堵住店中的幾名北狄兵士,自己則領(lǐng)了兩個人追向已經(jīng)跑遠的趙如娜和綠兒。
“綠兒,跑快點。”趙如娜鉆入巷子,累得氣喘吁吁。
“小姐,那些人是救我們的,為什么要跑?”
“那領(lǐng)頭的是焦玉!”
趙如娜喘了一口氣,低低說著,拖著疲乏的腳步跑得越來越慢。她見過趙綿澤身邊的侍衛(wèi)長焦玉,先前在店面門他出現(xiàn)的時候趙如娜就認出來了,所以才趁著他與北狄人交涉的時候,自己領(lǐng)著綠兒跑了。
“郡主!”
她們的后面,焦玉壓著嗓子喊了一聲。
“不要跑了,跟我們回去吧。”
趙如娜沒有回頭,也沒有吭聲兒。這個時候她也沒有多余的力氣來說話,只能拼著一股子信念,不停的往前跑。看著她踉蹌的背影,焦玉的語氣焦急起來。
“郡主,山海關(guān)被哈薩爾占領(lǐng),你是去不了遼東的,你這樣跑出去太危險。太孫殿下很惦念你,你快跟我們回去。”
趙如娜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在焦玉的后面,又有一群北狄兵追了上來。看來人的數(shù)量,遠遠比先前在飯館的多,很顯然,是他們在飯館里吃了虧,如今叫上了幫手,又追了上來。
“站住!”
“你們幾個,都給老子站住!”
“大人,他們一定是南晏細作。”
“對,抓住他們。”
一群北狄兵很快就追了上來,焦玉他們幾個都是大內(nèi)侍衛(wèi),身手也都相當不錯。可北狄兵的數(shù)量卻越追越多,一時半會兒也脫不了身,不由越來越著急。趙如娜回頭看了他一眼,給了他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兒,拽住綠兒就想跑。
“抓住那兩個小娘們兒,他們是一伙的。”
北狄兵又喊了起來,趙如娜剛剛穿過巷子,前面就又有一群北狄兵圍了過來,前后都有追兵,密密麻麻,她面色通紅地閉了閉嘴,回頭看向焦玉,無奈的一嘆。
“焦玉,你們快跑,不要管我了。”
她知道,憑焦玉他們幾個的身手,僅僅要逃跑是可以的,前提是不能帶上她,他們是來找她的,她不想成為他們的累贅。
可焦玉他們又怎能不管她?如果讓趙綿澤知道,看著她落到北狄人的手上都不管,他們回了京師照樣也是死路一條。
“不要怕,我們會保護你的。”
焦玉大喊著,靠近了趙如娜。
一時間,巷子口廝殺越發(fā)激烈起來。
“太子殿下到!”
正在這時,巷口的街道上,一群騎著高頭大馬的人緩緩走了過來,領(lǐng)頭的人正是北狄太子哈薩爾。他身披戰(zhàn)甲,身量極長,樣子威武昂揚,眉宇間的凌然銳色和眼神里的肅殺之氣,就像一匹草原上的狼,冷漠而高傲。他身邊兒的馬上,是跟著他出來的侍妾李嬌,她像是驕傲的孔雀在巡回演出,東看看,西看看,樣子好不得意。
“殿下,他們正在追南晏細作。”
看到哈薩爾看過來,馬上有人稟報情況。
“嗯。”
只淡淡應(yīng)了一聲,哈薩爾沒有理會,調(diào)轉(zhuǎn)馬頭就要走。
“北狄太子殿下!”
看到他轉(zhuǎn)身,趙如娜喊住了他。
哈薩爾不解的轉(zhuǎn)頭,冷冷看著她,沒有說話。
趙如娜回視過去,死馬當成活馬醫(yī),突然向他盈盈一拜。
“北狄太子殿下,我只是普通的大晏百姓,不是大晏細作。先前,是你的兵士在大街上公然強搶民女,我的哥哥們看不下去了,這才出手傷了您的兵。”
哈薩爾眸子微瞇,冷冷一笑。
“你想說什么?”
趙如娜站直了身子,微抬下巴,“我雖然身處深閨,卻也聽過一句話。南晏有趙樽,北狄有哈薩爾,可并稱為當今世上的兩名戰(zhàn)神。但是,據(jù)我所知,我們大晏的晉王殿下,大軍所到之處,民生安定,從無擾民之事發(fā)生。難道北狄太子殿下竟不如我大晏的晉王殿下嗎?”
這樣的挑釁,很是危險。
她知道,一個不慎,她就會輪為刀下鬼。
但她在賭,賭哈薩爾的貴氣和豪氣。
她說完了,四周一片寂靜。
“大膽小女子,敢這樣給我們太子講話。”
哈薩爾身邊的一個幕僚,站了出來,大聲呵斥她。
“呵……”趙如娜給了哈薩爾一個蔑視的眼神兒,“你也不過如此……而已。”
“來人啦,還不拉她下去……”
那幕僚剛喊了一聲,哈薩爾就輕輕抬了抬手,阻止了他繼續(xù)說下去。然后,他一雙銳如利劍的眸子落在了趙如娜的臉上,“小姑娘很會說話,你說得對,本宮難道不如趙樽嗎?”
頓了一下,他沉聲吩咐,“放了他們。”
“太子殿下!不可。”
“你還長本事了!本宮的話也敢不聽?”
“卑職不敢!”
一眾北狄軍的校將們跪在地上,包括正在打斗中的人,也紛紛退后,放開了趙如娜和焦玉在內(nèi)的幾個大晏人。趙如娜再次向哈薩爾施了一禮,微微一笑,轉(zhuǎn)頭時,長長松了一口氣,心再一次提到了老高。
出了虎穴,又入狼窩。
落到了焦玉手上,她還如何去得了遼東?
“太子殿下,那幾個確實是南晏朝廷的人!”背后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馬上那人大喊了一句,接著又道,“我們剛接到的消息,有南晏的大內(nèi)侍衛(wèi)在山海關(guān)一帶活動,說的一定是他們。”
哈薩爾瞇了瞇眼,點了下頭。
緊接著,北狄人大喊了起來。
“抓住他們,他們不是老百姓,是南晏朝廷的人!”
趙如娜腿腳一軟,看著越來越近的北狄兵,看著他們一個個猙獰的面孔,心知今日只怕是難以脫身了,只是想著還沒有把消息送到陳大牛的手上,又覺得很是不甘。一時間,心沉到了谷底,卻也不想讓焦玉他們涉險。
“焦侍衛(wèi)長,你們快跑吧,不要管我了。”
“不行。”焦玉看向邊上越圍越多的人,低低吩咐身邊的兩個侍衛(wèi),“你們兩個保護郡主先撤,我來掩護。”
“是!”
幾個人打一群人,哪里是對手?
街面上熱鬧了起來。
一大群人擺開了架勢,纏斗在了一處。
“焦玉,你們快跑啊!”
看著飛濺而起的鮮血,趙如娜面色都白了。她心知大勢已去,也不想再反抗了。可想想還在遼東的陳大牛,她一咬牙,把心一橫,猛地一把搶過身邊侍衛(wèi)手上的刀,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低低一吼。
“焦玉,你再不走,我就死給你看。”
“郡主!”焦玉尖呼出聲。
趙如娜死死盯住他,“你回去告訴我哥哥,如果陳大牛有事,我死不瞑目,他若是還念著我與他的兄妹之情,就放他一馬。”
“郡主!”
焦玉大喊一聲,捅死一名北狄兵就想過來搶她手上的刀。可趙如娜卻把刀往下一壓,半點余地都不給。形勢一時膠著,誰也沒有想到,這時,身邊酒樓的房頂上,突然傳來一聲冷冷的低吼。
“誰敢動她,我便殺了他。”
那人站在屋檐上,手里拿著一把大弓。
她箭鏃對準的人,正是處于北狄大軍中的哈薩爾。
聽到熟悉的聲音,趙如娜嚇了一跳,猛地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竟然真的是男裝的李邈。自從做了錦宮大當家,她再沒有穿過一次女裝,為人也更加清冷無情,整個人就像再沒有了情緒。如今,她就站在屋脊上,手上挽著一把大弓,袍角飄飄,眉目清朗,在微雪的寒風(fēng)中,姿態(tài)清貴無雙。
“大當家的……”
她激動地喊了一聲,李邈卻沒有看她,只遠遠看著北狄陣中那一個男人和那一個女人,看著李嬌失聲的驚呼,也看著哈薩爾手中的刀鞘“嘭”一聲掉在地上。而她姿態(tài)高傲,一動也不動的瞄準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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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錦宮管理處策劃,歷時兩月精心制作的《御寵醫(yī)妃》主題曲《白頭戀》,娜娜作詞,晴嵐作曲并演唱,真心好聽到爆了有沒有?歌美詞美人更美錦宮處處皆是美(據(jù)說用不了多久還會有鬼哥導(dǎo)演,錦宮美人兒親自演繹的COS視頻),哈哈!我今天碼字就聽著這首歌,很有感覺啊,像是摸到了十九那顆心了!好吧,我流淚了,不僅為歌,還為了大家的付出,深深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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