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她幾乎是低吼出來的。
可吼完了,除了聽見他急促的呼吸,再沒有了半點(diǎn)聲音。夏初七有一點(diǎn)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她太知道了,趙十九是一個(gè)死心眼兒的人。如果她不主動一點(diǎn),他真的能給她等幾年后回來再說。可幾年,那是多長?幾年足夠她穿越無數(shù)次時(shí)空了。萬一她一不小心又穿回去了怎么辦?萬一他出征的時(shí)候又去河邊釣魚,不小心釣上來一個(gè)別的什么姑娘,往后還有她什么事兒?趙十九認(rèn)死理,一旦要了,就一定會負(fù)責(zé)。所以,她得先收了他再說。
“趙樽,你說話呀!啞巴了?”她推他。
“說什么?”
見他裝傻,她氣不打一處來,“你不要啃了,我脖子癢……好好回答我的問題,只有一次機(jī)會,你千萬不要錯過!
“阿七這么緊張爺?”他答非所問。
“不是緊張你,是稀罕你,滿意嗎?”
他嘆一聲,捧著她的臉。
“等爺回來。在家多吃點(diǎn),養(yǎng)得白白胖胖的才好……”
等他回來?他話里的意思,夏初七聽懂了,說到底還是一個(gè)“等”字?伤睦锬苡芍麛[布?一只手在他肩膀上撫了撫,她突然撲過去,狠狠啃了一口。
“想得可真美!憑什么?”
知道她在生氣,趙樽攬了她緊緊摟住,任由她咬他打他踢他,一直沉默不再辯解。
“趙樽你過分了啊?等你回來,我都成老姑娘了!
夏初七知道這個(gè)“迫要”,不成體統(tǒng),可她有一種感覺,今夜過了,到大軍出發(fā)之前,趙樽或許就不會再來了。所以要做什么事,她必須在今天晚上做妥了。好東西,還是吃到肚子里的放心。
“聽話!”
他沉下聲音,嘆息全部堆砌在黑眸里?粗凵駥Wⅰo奈、還有一點(diǎn)點(diǎn)失落,仍是那么深邃惑人,誘得她什么都不想管了,像一只壁虎似的死死攀附著他這堵厚實(shí)的墻,一雙大眼睛眨也不眨,語氣里全是撒賴。
“是我哪里不好嗎?你這么不想要我?”
她語氣很嬌,很軟,除了慣有的賴皮,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沮喪。夏初七一般不喪,發(fā)生再大的事情都很難聽見她的嘆息,很少會有負(fù)面的情緒,可此刻,她的眼神里紛至沓來的全是無聲的失落。
“阿七,不是這樣……”
她聽見了他喉嚨里鯁出來的喑啞,眼睛一亮,一臉賴皮地巴著他,笑嘻嘻的眨了眨眼,語速極快的推銷自己,“那是哪樣的?嫌我長得不好看,還是嫌我身材不夠俏,我可告訴你啊,過了這村沒這店兒了……”
“阿七!壁w樽低頭,“你口水噴我臉上了!
夏初七不敢想象趙樽會在這種時(shí)候說出這樣大煞風(fēng)景的話來,愕然一秒,她生氣地一咬牙,毫不留情地掰住他的腦袋,學(xué)著元小公爺?shù)妮p佻勁兒,仰著下巴往他臉上湊,“嫌棄我?讓你嫌棄,看我怎么收拾你……”她生著氣,眼波漣漪,密密麻麻的啃上去,一尾狡猾的舌像蛇一樣,與他鉤纏。
“你應(yīng)還是不應(yīng)?”
“阿七!”趙樽咬牙切齒。
他急切地想要掙脫,她敢里肯依,吊著他的脖子,那一尾小蛇來來去去的爬,想要逼他就范,他終是不耐,低低“嗯”一聲,扼住她的后腦勺,反被動為主動,不是淺嘗輒止,而是像一場與敵人的戰(zhàn)斗,隔著衣裳數(shù)著她背上的骨頭,一根一根的數(shù)過,每過一處,激得她哆嗦不止。
“趙十九……”
她低低的喊他,淺瞇的眼神像蒙了一層霧,趙樽再能堅(jiān)持,到底也是血?dú)夥絼偟哪凶,哪里挨得住她這樣火力充沛的熱情?他把她往懷里一揣,喘著氣瞪她。
“怎么了!”夏初七心里緊張,想找一句什么話來說。她不想虛偽,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認(rèn),“要是咱倆沒有到那一步,我不放心!
他仍然只是喘氣,死死盯著她。夏初七耳尖有些燙,主動去親他,趙樽別開臉,那樣子與其說是在拒絕,不如說是掙扎。她哧哧一笑,覺得他的樣子有些呆,也不覺得不好意思,帶了幾分調(diào)侃,又偏過頭去親他。他突然轉(zhuǎn)頭,深深看她一眼,像突然發(fā)了瘋,熱情得像那沙漠里餓極的野狼遇見了一塊鮮美的肉。
“爺!彼呐K收縮,慢慢地閉上眼睛。每一個(gè)細(xì)小的毛孔都像被人用羽毛在撩動,歡喜,快活。
她在貪戀。貪戀這個(gè)人的懷抱,因?yàn)樨潙偎圆桓以囅腴L長的幾年分離,生死未卜的分離,無法互通音訊的分離。在他的掌控之下,她心臟像在擂鼓,很害羞,卻又更怕他退縮,不得不拋下矜持,更賣力去討好他。可是,他沒有更進(jìn)一步。
他還在猶豫?
她不容他抗拒,緊緊抱住他的脖子。
“爺……”
“不急。”他像是安撫,又像是撩拔,讓她深深沉迷其中,整個(gè)人迷迷瞪瞪的,仿佛又回到了那月光下的清凌河,只想要完全綻放,在他面前綻放出最為美好的自己。
想法太過美好,她腦補(bǔ)了太多,以至于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她雙手雙腳都被趙樽用她的衣裳給牢牢捆住。察覺涼意,才睜開了眼睛。
“你這是……?”
她不解,微張著唇看他。那表情,迷茫,疑惑,像一只用了幾千年的時(shí)光才雕琢出來的小狐貍精。野性,又清澈,唇角微微戰(zhàn)栗,等問出這幾個(gè)字來,恍然大悟一般,輕“哦”一聲。
“趙十九啊趙十九,原來你這么重口?”
他皺著眉頭,顯然不懂什么是重口,卻挪了開去,重重躺在她的身側(cè),說話時(shí)的呼吸,一字一句很是艱難。
“不要怪爺!只能把你綁了,才能好好與你說話。”
什么?夏初七見鬼一般看著他,又看了看自己被捆的身體。
“趙——樽——你個(gè)卑鄙小人。松開我!
趙樽看著她,眸底的光芒像黑夜里浮動的星辰,一只厚實(shí)干燥的手掌撫上她的臉,像是難壓心底的掙扎,低聲道:“小奴兒如今會勾搭人了,松開了你。爺怕把持不!”
“王八蛋,你這樣算什么?”
夏初七氣得頭上冒煙。掙扎了幾下,一陣低罵?刹徽撍趺戳R,趙樽卻是不惱,聽著她罵,不回嘴,不辯解,只等她罵得喘氣不止,他方才安撫她的憤怒。
一陣交戰(zhàn),夏初七終是安定下來,可郁氣未消。
“氣死我了,可氣死我了,老子想殺人……你不要我就不要我好了,還把我綁起來,搞得我好像……好像多想要你一樣,趙樽,你欺人太甚!”
他等她罵完,低低說:“阿七,戰(zhàn)爭不是兒戲,戰(zhàn)場更不是玩樂。那里的人手持兇器,見人就砍,那里的生命,賤如草芥。那里只有鮮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那里是愚蠢的人類自我鑄就的墳場。在那里,什么樣的事情都有可能發(fā)生,戰(zhàn)場上從來沒有真正的王者。還記得你第一次在清凌河見到我的樣子嗎?我的傷你見到了,若不是遇上你,若是傷口再深一寸,爺早就不在了……阿七,你是個(gè)好姑娘,我如今能為你做的,便是保住你的清白身子,一旦有什么不測,你還可以許一個(gè)好人家!
“趙樽……你他娘的,煽情來的?”
夏初七眼圈兒一紅,曲過身子,惡狠狠的瞪著他,那眼角的濕潤,顯然是一種她已經(jīng)遺忘許久的淚。
“你抱也抱了,親也親了,啃也啃了,現(xiàn)在你來給我說什么清白?換普通的女子,你如今不要我,我都只能去投河上吊,以全貞節(jié)了,你懂不懂?”
“你不是普通女子。”
“趙樽,你好過分……”
低低吸了吸鼻子,夏初七到底還是沒有哭出來。她不喜歡哭,哭有什么用?她不是那么好欺負(fù)的,她更不是那么容易任人擺布的。抬起頭,她濕著眼睛,語氣堅(jiān)定。
“不行,我要跟你去。”
她說得很簡單,意思清楚,卻把他給怔住了。
“戰(zhàn)場不是女人待的地方!
“我說我要跟你去!彼俅慰隙。
他掌心壓在她的后背上,緊緊的,又輕輕拍。
“我說戰(zhàn)場不是女人待的地方!
她氣不打一處來,可手腳動彈不得,只能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平衡委屈,那忍著淚意的樣子,看上去有些可憐。他皺著眉,在她后背的手,慢慢拍著,安撫著,身子一動不動。好一會兒,等她氣順了下來,他才抓緊她的手。
“在家里好好的,等爺回來娶你!
“廢話少說,你先解開我,我不舒服——”
沒有力氣掙扎了,夏初七瞪著他,難受得想罵娘。
“趙樽,我活了這么多年,見過的男人成千上萬,聽過的故事不計(jì)其數(shù),可從來就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的奇葩男人,會把自己的女人綁起來,就為了不讓她近身。你如果不是傻子,就是瘋子,混賬,神經(jīng)病,腦殘……”
她把能想到的詞,都用來罵他了。
他目光有些熱,卻是不答,只拍著她安慰。
“不要生氣了。明日一走,爺?shù)米≡跔I中,怕是不好再與你敘話!
“你個(gè)王八蛋!”夏初七帶著哭腔的聲音,全是委屈。那委屈就壓在她心里,找不到一個(gè)發(fā)泄的出口,可她又必須發(fā)泄丶出來,要不然她肯定得瘋掉。曲起一雙被綁住的腳,她使勁踹他,像一只吃了老鼠藥的貓,火氣極大,直到被趙樽把腳給揪住,才停了下來。
“你個(gè)潑丫頭,往哪踹呢?踹壞了,爺可怎么疼你?”
夏初七氣得磨牙,忍不住破涕為笑。
“就是要踹壞你,免得你去了北邊還亂睡女人。”
見她終于笑了,趙樽唇角彎了起來,“有這么潑的王妃在家,爺哪里敢?”
夏初七又是想哭,又是想笑:“那誰知道?記好了,去了北邊,不許去釣魚了!
“嗯?”他不解。
“萬一又釣上來一個(gè)楚七,怎么辦?”
“釣上來,爺就煮著吃了!
夏初七愣了一下,見他硬朗的臉上,扯了一抹促狹的笑痕,顯然是為了逗她開心,不由扁著嘴巴瞪了他一眼,心里越發(fā)窩火,“先放開我,放開我再說話,我保證不再碰你了,還不行?”
這話說得,怎么她像個(gè)會強(qiáng)占黃花大閨女的惡霸似的?
可她都這樣說了,趙樽卻不相信她。
“不放,放了爺可整治不了!
夏初七氣惱得不行,邪邪一挑眉,“趙樽,我能揍你嗎?!”
他嚴(yán)肅的想了想,把臉湊過來。
“揍吧。”
“沒手,怎么揍?”
“不會用嘴?”他把臉探得更近一些。
趙樽向來雍容高冷,很少有這樣沒臉沒皮的時(shí)候,夏初七死死瞅著他,又好氣,又好笑,心里亂成了一鍋粥,她一個(gè)沖動,腦袋一低就撞了過去,額頭正好撞在他的下巴上,聽見他“嘶”的呼痛,她才抬起眼皮兒。
“知道厲害了?”
“女俠很是厲害,且饒了小的一回吧?”
他仍是想要逗她開心,夏初七越發(fā)難受。
“撞疼了吧?”
他不答,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只要你高興,怎么都好。”
夏初七扁了扁嘴,把頭湊過去,在他下巴上親了親,又湊到他的鼻子,臉頰,額頭,慢慢的,從下往上,又從上往下,像安撫一只委屈的小狗。
“阿七,不要這樣,爺難受!”
她低低斥他,“活該!
他嘆氣,“你怎么不講理?”
她眼一橫,“就不!”
他唬她,“再這樣,爺可生氣了?”
“氣吧!你好好氣,你若不氣,我就該氣死了!
夏初七有一張厲害的嘴。罵起來損,笑起來美,彎起來的唇上那小小的梨渦像會吸人魂兒。
他開始威脅,“再鬧,爺把你嘴堵了!
“你舍不得,你想聽我說話!
她不理會,像狼與獵物的對峙,盯上他的眼睛。
她有一雙與眾不同的眼睛。尤其是此刻,屋中燈火很暖,她的眼睛很黑,很深,倒映著一小簇?zé)艋鸬墓庋,邪惡得像一個(gè)會吃人的小女巫。
“阿七……”他的聲音幾近嘆息,“不要逼我。”
“不逼你了。”夏初七看著他的掙扎,語氣淡了下來,“我都想好了,明兒你就要走了,咱們不要浪費(fèi)時(shí)間了。其實(shí)男女之間,可以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嘛,比如,你現(xiàn)在把你的家產(chǎn)都給我?你有多少錢,有多少宅子?晉王府還有幾個(gè)女人,那也算是你的私有財(cái)產(chǎn)吧?我想啊,等你走了,我拿著你的錢,找?guī)讉(gè)長得好看的男人……那什么,要是我一不小心干出點(diǎn)什么事,你可不要怪我?”
“你敢!”他咬牙。
“我有什么不敢的?”
努了努嘴,夏初七笑得越發(fā)邪乎,就像一個(gè)不肯聽話的孩子,不發(fā)脾氣了,卻也不順著他,懶洋洋攤在那里,盯著紗帳,就像做夢一樣,低低喃喃:“你可不要期望我會為你守節(jié),你是曉得的,我不是那種在意這事的女人,只要看對了眼,或許是趙綿澤,或許是東方青玄……”
說到這里,她突地一頓,眼睛亮了,“噢對了,我都忘了,你說要保住我的清白……咦,那就稀奇了,我不是早告訴過你嗎?我與東方青玄已經(jīng)有過那事了,所以啊,你大可不必!
趙樽深深看著她,一嘆,“你真以為爺會信?”
“原來你一直不信?”
“一開始是信了,可你是個(gè)什么人?爺心里有數(shù)。”他放低了聲音,“好好給爺守著,除非爺不在了,否則,誰碰你,老子宰了他全家。”
夏初七無聲的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之前她沒有刻意向趙樽解釋與東方青玄之間的事情,主要是說過就忘了,卻沒有想到,他原本壓根就沒有相信,所以才讓梅子和晴嵐給她喝烏雞湯喝紅糖水吧?
想想她又有些好笑。
其實(shí)今天晚上的事不是她一時(shí)沖動,她是考慮得很清楚的。她喜歡趙樽,喜歡這個(gè)別別扭扭的趙樽。他老古董,死板,僵硬,教條主義,恪守著他的道德準(zhǔn)則,卻又偏偏可以不管不顧的要娶身為“侄媳婦兒”的她。這樣的趙樽是矛盾的,他早知道她是夏楚,依他的性格應(yīng)該是把她推向千里萬里才對。可他明明介意她的身份,卻仍然想方設(shè)法地要娶她。所以,她相信他是喜歡她的,但世上的男人很少會喜歡一個(gè)姑娘卻不碰她?删褪沁@個(gè)趙樽,這個(gè)她喜歡的趙樽,他可以做得到,哪怕憋死自己,他也不愿意越雷池一步,僅僅是因?yàn)樗巳ビ锌赡軙R革裹尸,血濺沙場,不愿留下一個(gè)不完整的她。
但他又哪里知道,早在她入侵他的世界,或者說他入侵她的世界之時(shí),她就已經(jīng)不再完整了。缺失的那一角,需要他來填補(bǔ)。有了他,她才能得到真正的完整。
只剩一個(gè)晚上,她有好多話要說,不想再浪費(fèi)在吵架上了。
室內(nèi)靜寂良久,燭火滅了。
窗臺上的小馬“咕咕”一聲,聽見了里面?zhèn)鱽淼脑幃悓υ挕?br>
“不許和別的女人好了。”
“嗯!
“三妻四妾,還想不想了?”
“不想。”
“側(cè)妃還納不納了?”
“不納!
“侍妾還要不要?”
“不要!
“我說你們軍營里,會有軍妓嗎?”
“……”
“有嗎?”
“沒有!
“騙人吧?書里可不是這么寫的!彼恐,湊過去在他的耳朵上低低呵了一口氣,熱氣噴灑,她感覺到他僵硬了身子,這才哧哧笑,“有沒有,到底有沒有?”他不答,她張嘴咬他耳朵,“睡不睡?”
“不睡!
“不睡的是大傻叉!
她低低罵了一聲,突然又哽咽了。
他察覺到她低落的情緒,把她摟得緊緊。
兩個(gè)人說了許多話,大多是她在說,他只是聽。她說什么,他都說好,她再不合理的要求,他都不會反駁。后來她說累了,就窩在他的懷里睡了過去。
在這樣分別前的夜晚,她沒有想到卻做了一個(gè)好夢。夢見在漠北的狂風(fēng)中,她策馬狂奔,在無邊無際的草原中間,是身著盔甲的他,那黑色的披風(fēng)在風(fēng)中高高揚(yáng)起翻飛,她奔向他,他張開雙臂,把她重重抱在懷里轉(zhuǎn)圈,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直到她陡然一下睜開眼睛。
天兒還沒有亮,窗外黑壓壓的。
屋子里只有一盞微弱的小燈。
他背對著她在穿衣,就站在他床邊不遠(yuǎn)?磥硎菧(zhǔn)備直接去營中了,他身上穿著她夢中見到的盔甲。窄袖云肩,通袖漆襕袍,外罩長身式明甲,用金紐扣紐系,兩側(cè)及后身開裾,底邊飾彩色排穗,胸前綴有護(hù)心鏡,兩肩掩膊,綴紅色肩綴,外面系了一件黑色鑲金邊的披風(fēng),身型頎長,高冷無雙,是燈火照著他,卻又是他點(diǎn)綴了火光。她向來覺得穿著戎裝的男人更有魅力,可這種魅力在趙樽的身上更是突顯到了極致。
這是一個(gè)讓她又愛又恨的男人。
他的心冷漠堅(jiān)硬,卻又適時(shí)柔軟。他從不說山盟海誓,卻字字句句都是承諾。她不知道該怎樣描述他。有時(shí)候用太過華麗的語言去描述一種東西,原本就是一種褻瀆。需要用言詞粉飾的,那就代表本身的薄弱。真正的好東西,歸根到底只有一個(gè)詞可以形容——好。除了好,再沒有別的。
她淺淺瞇著眼,沒有出聲兒叫他。
甚至在他轉(zhuǎn)過了頭時(shí),闔上了眼睛裝睡。
她感覺到他低下頭,靜靜地看了她片刻,然后替她掖了掖被子,不多一會兒,窗戶“咯吱”一響,她再睜開眼睛時(shí),只看見燭火在受風(fēng)的輕搖,屋子里頓時(shí)就冷了下來。
“想人間婆娑,全無著落!
入宮的路上,夏初七一直在琢磨這句話。
想到這句話的她,是傷感的?伤植幌雮,她從來不信命。
剩下兩天,四十八個(gè)小時(shí),她得掰著手指頭來用了。
張皇宮的身子比前些日子好了許多。人有的時(shí)候活著,得靠一種信念。因?yàn)橄某跗叩拇嬖,讓她相信了可以治愈。因了她的病,洪泰帝每日里來瞧她,她相信了情感。一個(gè)女人,無論長到多少歲,都脫不了追求情愛的本質(zhì),有了這兩點(diǎn),即便是肺癌也能煥發(fā)新生。
可夏初七心里很清楚,她這病是治不好了。
差別只在于她還能活多久。
今日坤寧宮的氛圍與往日不同,知道要打戰(zhàn)了,知道趙樽要出征了,張皇后的話比往常更多。大抵都是女人,都是強(qiáng)勢男人的女人,她突然發(fā)現(xiàn)與夏初七有許多話要說?上某跗呓裉煨木w不寧,卻時(shí)不時(shí)的走神兒,直到走出了坤寧宮,也沒有與張皇后說幾句實(shí)質(zhì)的內(nèi)容。
她不知道是怎么走入云月閣的,趙梓月見到她,很是高興。
“楚七,快來快來,你看看青藤做的虎頭鞋……”
趙梓月原本就是一個(gè)活潑不知愁煩的公主,在對新生命的期盼中,她也重新獲得了“新生”,撒嬌耍賴十八般武藝齊齊上陣,到底還是說服了洪泰帝留下了肚子里的孩子。如今的她,已經(jīng)開始偷偷的準(zhǔn)備孩兒的衣物了,她手里拿著的是一雙虎頭鞋。
“老虎的頭是我繡的,楚七,你看,怎么樣?”
趙梓月興奮的拉著她,仿佛一夕之間就長大了,那仍是小女孩的嬌嫩里,多了一種母性特有的光彩?上某跗叱蛄艘谎,沒什么興趣。
“老虎?貓吧!”
趙梓月不高興地嘟了嘟嘴巴,脾氣卻不像過去那么嬌橫了。想了想,又反過來安慰夏初七,說她十九哥打過很多戰(zhàn),卻從來沒有打過敗戰(zhàn),一定會凱旋歸來娶她的,讓她不要擔(dān)心。每個(gè)人都會長大,夏初七其實(shí)喜歡趙梓月的變化。
“梓月,二鬼活著回來了,你知道嗎?”
這話有點(diǎn)兒殘忍,可她還是說了。每一種傷疤,總是需要剝離之后才能徹底治愈。趙梓月一愣,躲開了她的眼神,拿著那虎頭鞋的手,揪了揪,“他死不死,活不活,關(guān)本公主什么事?”
夏初七瞧了她片刻,“他好像又要隨你十九哥出征北上了。你父皇封他做指揮僉事他不要,說是熟悉哈薩爾,熟悉北方地型,自請帶先鋒營參戰(zhàn),梓月,先鋒營可是打頭陣的?”她就像閑聊一般,漫不經(jīng)心地說著,卻仔細(xì)觀察著趙梓月的表情。果然,她眼神不停的游離閃躲,最終還是生氣了,把虎頭鞋一丟。
“你不許在本公主面前提他的名字了,不然我要與你一決雌雄。”
“……用錯成語沒有?”
“沒有!就是一決雌雄!
夏初七托著腮幫一笑,“好像很嚴(yán)重的樣子,那我不說了!闭f罷,她的目光瞄向趙梓月的肚皮,突然長長嘆了一聲,“小寶寶,你爹就要去打戰(zhàn)了,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呢,你想不想見一見他?要是他這一戰(zhàn)死了,見面可就是永別了?”
“你還說,你要逼本公主殺雞儆猴是不是?”
夏初七抬頭,奇怪地看著她,“我和小寶寶說話,也惹到你了?”
“你故意的!”
夏初七點(diǎn)頭,“對,我故意的!
趙梓月瞧她一眼,垂下了頭去,“我不喜歡他,我的孩兒與他無關(guān)。你不要再說他了,要不然就與你絕交。”
夏初七欣喜她用對了詞,可還是就事論事,“一個(gè)人可生不出孩兒來,血脈相連的事情,這輩子都沒法改變。梓月,除非你不要這孩子,要不然,怎么都不可能與他沒有關(guān)系的,因?yàn)槟銈冇幸粋(gè)共同的孩兒,寶寶的身上,流著你的血,也會流著他的血……”
趙梓月生氣了,捂著耳朵,“我不想聽,不要再說了。”
夏初七笑了笑,“你為什么那么討厭他?就因?yàn)樗悄愫⒆拥牡俊彼堑媚膲夭婚_提哪壺,趙梓月氣得一張臉漲得通紅,瞪了她一眼,“那個(gè)人壞死了,他那么壞,你為什么還要為他說話?”
“他哪里壞了?你都記得?”
“……”被夏初七這么一逗,趙梓月紅了臉,“反正就是壞!
“他那不是壞,他是中了媚藥了。咦,那藥不是你自己點(diǎn)的嗎?依我說啊,最慘就是鬼哥了,好端端的失了身,人家還沒有找你負(fù)責(zé)呢,你倒是生起氣來?”
說些這個(gè)事,趙梓月就氣恨。據(jù)她事后回憶,那個(gè)熏香確實(shí)是她自己點(diǎn)的,當(dāng)時(shí)與夏初七吵了嘴過來,她氣糊涂了,拿著抽屜的香就放在了香爐,也沒有怎么注意,F(xiàn)在又被夏初七提起,她想來想去,好像真的全是她自己的錯,不由又委屈地低下頭去。
“就算中了藥,他也不該那樣待我,啃我嘴巴,還啃我,啃我……反正就是又壞又討厭的人!
“還啃了哪里?”
夏初七逗著她,見她的臉快要紅成猴屁.股了,終于憋不住大笑了起來。一掃心底的陰霾,她緊緊攬住趙梓月,長長一嘆之后,才問出一句考慮了好久的話來。
“梓月,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可你的身子不大好,我一直沒好開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那次給你十九哥下藥,到底是誰指使你的?”
趙梓月癟了癟嘴,看著她的目光里有一些歉意,卻是搖了搖頭。
“沒人指使我……那個(gè)時(shí)候我討厭你,不想你跟我十九哥好,所以就偷偷跑進(jìn)你的屋子,偷了那個(gè)藥!
“可是,你怎會曉得那是……春.藥?誰告訴你的?”
趙梓月臉上更紅了幾分,瞥了她一眼,才小心翼翼的說,“是梅子說的!
“梅子告訴你的?”
“她沒有告訴我,可很多人都知道,青藤也知道……”
一聽這話,夏初七腦門上的黑線,繞了一圈又一圈。有一個(gè)大嘴巴的姑娘在身邊兒,真是一件極為可怕的事情。想來不僅青藤,只怕她屋子里有媚藥的事,整個(gè)晉王府的人都知道了。
走出云月閣的時(shí)候,她拽了晴嵐過來。
“往后注意點(diǎn)梅子那張嘴!她那張嘴啊,可以抵得上十萬大軍了。”
晴嵐不明所以,夏初七也不解釋,大步往外走。
云月閣的臺階外,有一個(gè)人在徘徊,見到她過來,行了個(gè)禮。
“郡主。”
好久不見二鬼,他瘦了,也黑了,大概身上的傷還沒有痊愈,穿著一身堅(jiān)硬的甲胄,面色卻顯得有點(diǎn)兒蒼白,整個(gè)人都清減了下來,少了一些往常的圓滑,看上去成熟了不少。夏初七瞄了他一眼,心里驚了驚,沖晴嵐使了一個(gè)眼神兒,領(lǐng)了他走到角落。
“鬼哥你怎么來了?云月閣你也來得?”
二鬼聲音啞啞,“我是特地來見郡主您的。”
“只怕不是想見我吧?你是不是聽說了什么?”
二鬼微微一愣,像是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夏初七原本還想逗他一下,可想到他又要帶兵打前鋒,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命活著回來,就有些不忍心了。生命是力量,一個(gè)還沒有出生的生命,也許能給他帶去更多活著的力量。
慢慢走近幾步,她低低說:“鬼哥,立功回來吧,娶一送一!
二鬼猛地抬起頭,滿臉驚愕,“郡主的意思,我不懂!
夏初七癟了癟嘴,“蠢!”一個(gè)字說完,她又好笑地挑起了眉梢,“你曾經(jīng)在冬天播下了一粒種子,到了秋天,總該要結(jié)出了一個(gè)果實(shí)吧?”
說完,她翹著唇意有所指的努了努嘴,指向云月閣。呆怔了片刻,二鬼眼睛里浮起來一層濃濃的欣喜。不,也不完全是欣喜,那欣喜里還含了一絲淚光,看得夏初七如鯁在喉。
“鬼哥,想不想見見她?”
二鬼激動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喉結(jié)一陣涌動,一句話像是從喉嚨里憋出來的。
“想?伞龝娢覇?”
夏初七看了看周圍,壓低了嗓子,“我有條件。”
。}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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