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兒離開的速度實在太快，旁觀的晉兵只感到眼前一花，一個灰影如閃電般飄過，眼前再無那抹白色的身影。

“她、她剛剛還在那里的！”一個晉兵指著姬十三身后，驚恐萬狀。

“果然是妖女吧……”同伴喃喃自語著，瞪著眼，仿若見鬼。

“妖女……”

姬十三緊緊盯著眼前的石紀(jì)年，不放過他臉上任何細(xì)微的表情，一時間倒是沒有注意到周圍陡然出現(xiàn)的騷動，以及……離去的桃夭兒。

石紀(jì)年倒是看到了桃夭兒離去的背影，不免驚詫于她詭異的速度！

不過目前最重要的是姬十三，所以他只看了一眼，立馬止住異樣，強迫自己將視線移到姬十三臉上。

“晉王，你方才所言，可是實話？”石紀(jì)年收斂了怒容，無比嚴(yán)肅地問道。

在他的注視中，姬十三繃緊臉，沉沉道：“孤從不食言！”

“當(dāng)真？”石紀(jì)年存疑，又確認(rèn)了一遍。

姬十三的牙都要咬碎了，眼中的暗色越發(fā)濃重：“是！”

石紀(jì)年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抬眸說：“好！那微臣就信了您的承諾，還望晉王您記性好些，等到他日，別忘了今日所言！”

姬十三握劍的手緊了緊，沒有應(yīng)聲。

隔著，王副將見姬十三與石紀(jì)年談妥，忙不迭地騎馬上前，低聲詢問：“王上，談完了嗎？敵軍已經(jīng)快逃出去了！”

姬十三轉(zhuǎn)身，一眼就看到了山峽高處萬俟烈領(lǐng)著一批匈奴兵，與初五的人糾纏廝殺的場面！

不過……姬十三環(huán)顧四周，臉色瞬間變了！

“桃夫人呢？”

“這……”

作為旁觀的一員，王副將沒有錯過桃夭兒離去的一幕，不過他站的近，將石紀(jì)年的話也聽得清清楚楚，此時不免有些尷尬。

桃夫人吃醋，憤而離開，這種女人間事讓他一個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怎么對王上提？

“你不知道？”姬十三盯著王副將閃爍的眼神，心底，有些不安。

“咳，王上，這個桃夫人，她剛才趁您不注意……已經(jīng)從巨石那邊離開了。”王副將咳嗽了一聲，吞吞吐吐地說。

姬十三的眼睛微微睜大，立即翻身上馬：“眾將聽令：你們每人帶一支隊伍，即刻去尋桃夫人！此事不得延誤，誰若率先找到桃夫人，孤賞萬金！”

話音剛落，晉兵們頓時炸開了鍋——

“什么？萬金？我們現(xiàn)在就去找人吧？要是能最先找到，能分不少金子呢！”

“天哪，為了一個妖女，居然現(xiàn)在就讓我們找人……這可是戰(zhàn)場啊！”

“管那么多干嘛！你沒聽見嗎？楚國的公主就要嫁到我國來了，到時還能任由那妖女猖狂？”

“說的也是，反正我們爭取拿金子便是！”

……

“等等！晉王，您現(xiàn)在去找勞什子的桃夫人干什么？匈奴兵就在上面，他們傷亡慘重，人數(shù)頗少。再說了，我楚軍又在此地，難道您不追擊了？”

姬十三心里的火苗一簇簇地燃燒著，聞言冷冷盯了石紀(jì)年一眼：“窮寇莫追，你若想追，自己去吧！”

說完，他勒著韁繩，徑直穿過石紀(jì)年身側(cè)，沖出間道——他得繞路，從另一邊回到來時的峽口！

“什么？”

石紀(jì)年勃然色變，氣得額上青筋直跳，立刻就要追姬十三而去！

也許是失血過多，他朝坐騎的方向剛走了兩步，手還沒碰到韁繩，眼前陡然一黑，暈過去了。

山峽高處。

萬俟烈心底涌上蓬勃怒火，只能靠武力發(fā)泄。他抓著一把撿來的長劍，用力地向初五劈去！

初五眼里冒火，矮身，咬牙架住了他的攻勢。

“喂，小伙子你還不賴嘛，看來平時沒少訓(xùn)練！”萬俟烈的眼中閃過一道兇光，手臂施力，用力壓著初五的劍。

初五和萬俟烈對峙不過片刻，立時就發(fā)現(xiàn)這人力氣大，攻擊人的方式很犀利，讓人防不勝防！若不是他身為暗衛(wèi)，反應(yīng)速度比普通人強太多，恐怕此時已是地上一具涼透的尸體。

正是憋悶時，又聽到強敵明嘲暗諷，初五不禁咬牙切齒：“……滾！”

見初五張口，萬俟烈扯著嘴角，冷不丁回道：“你才滾！”

言罷，在初五猛地瞪大眼的時候，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匕，朝初五眼睛處刺去！

什么？

初五一驚，猛地后退！

他剛做出這個姿勢，不知想到了什么，臉色唰變——

朝后退開的步子，壓根沒有落到實處，而是踩在空氣中，失重的感覺席卷而來，初五的身體仰倒。下落……

映入眼簾的，是萬俟烈冷笑著收劍，對身后人揚聲大喊的場景：“我們走！”

初五的眼睛瞬間瞪大，他揮著劍，朝山壁處劃去！

“滋滋滋！”劍尖與堅硬的石塊相接觸，摩擦聲刺得人耳朵疼。

下一刻，“砰！”一個沉重的落地聲響起！

初五躺在地上，摔得頭昏眼花：“疼……死……老子……了。”

高處，沒了初五的阻擋，萬俟烈領(lǐng)著剩下的匈奴兵，快速撕開了晉軍的方向，竄進山林！

***

寒涼的秋風(fēng)，從四面八方灌進來。

疾速而行的風(fēng)，刮在桃夭兒的臉上，卻來不及吹干淚痕。源源不斷的水珠從眼眶中滑落，還未墜地就變得冰涼。

但是桃夭兒感覺不到冷，小腹處的隱痛也被她忽視了。

直到今天為止，她從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有一種疼痛，疼得深入骨髓；有一種愛情，教人心如死灰；有一種失望，叫做永遠(yuǎn)訣別。

風(fēng)，很冷嗎？

但是為什么，她覺得自己的心更冷呢？

……

不知過了多久，桃夭兒的內(nèi)力一絲也不剩了。

只靠體力，她在空無一人的樹林中奔跑著，除了自己的喘息聲，什么也聽不到。

沒有方向，沒有歸處，她腦子里什么也沒想，就這么跑著，直到腳步越來越沉重，腿也越來越酸……

“啪嘰！”

桃夭兒一個沒注意，被旁邊的樹根絆住腳，直直地摔了下去！

“啊！”

就在桃夭兒落地的前一秒，她下意識地用手捂住肚子，于是摔倒的時候，手背與地面相摩擦，瞬間擦破一大塊皮！

“好疼……”桃夭兒趴在地上，手上的刺痛瞬間讓她清醒！

用手撐著地面，她望著自己鮮血淋漓的手背，眼淚盈滿眼眶。

不行，趴在地面上，小腹寒涼，她必須坐起來！

桃夭兒用完好的手擦了擦淚水，咬牙撐起上半身。

就在她挪腿的時候，另一股劇痛從右腳腳踝處傳來，在猝不及防之下，桃夭兒疼得差點抽搐！

“嗚嗚嗚……”

手腳的傷勢都很嚴(yán)重，桃夭兒用僅剩的一手一腳，艱難地靠著身側(cè)的大樹坐下。

隨即，嗚嗚咽咽地哭了。

……她好難過。

難過地要死了。

為什么，為什么瑜郎要答應(yīng)呢？

她都有他們的孩子了，還沒來得及告訴他，他就答應(yīng)娶別人了嗎？

可是他明明已經(jīng)承諾過，難道在這個時間，一世一雙人，是一個永遠(yuǎn)也實現(xiàn)不了的夢嗎？

……

不知過了多久，桃夭兒眼角干澀，已經(jīng)哭不出來了。

她怔怔地坐在樹下，腦子里一片空空。寒風(fēng)颼颼地刮過，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縮縮身子，桃夭兒下意識裹緊了那件灰色的披風(fēng)。

但是一件披風(fēng)，并沒有用。

寒風(fēng)，從衣服的縫隙中吹進來，涼意，從地底深處滲到地面。

桃夭兒的臉，手，腳已經(jīng)凍得沒有知覺，臉色被風(fēng)吹得慘白，嘴唇也變得烏青。冷到受不了時，桃夭兒環(huán)起身子，縮成一團，除了小腹處還有點熱意，全身的體溫低得嚇人！

在這個無人的地方，桃夭兒望著漸暗的天色，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她是不是，要死了？

桃夭兒所在的這片樹林，植物雖繁多，但是葉子基本上已掉光，只留光禿禿的樹干，張牙舞爪地伸展枝條，看起來有種孤寡的可憐，也有種陰森的死寂。

……她這是跑到什么地方來了？

桃夭兒睜著眼，呼出的氣，直接在嘴邊凝成白霧，煞是嚇人。

現(xiàn)在不是秋天嗎？為什么氣溫和冬天差不多？

茫然中，桃夭兒得不到答案，只得再次抱緊了自己。

她知道自己再待下去必死無疑，但是走不動也走不了，除了等死，她別無二策……

但奇怪的是，明知自己要死了，桃夭兒卻沒有一絲恐懼。

在長久的靜坐中，慢慢的，那些痛苦、失望、無奈……都被憊懶所取代。

她不想動，不想掙扎，也……不想求救了。

活著，也僅僅是活著，死了，倒是一了百了。

只是……

桃夭兒忽然閉上眼，眉眼間閃過一抹痛色。

她的孩子……也要隨她而去嗎？

身體，已經(jīng)感覺不到寒涼的溫度了，手背上磨破的地方不再流血，腳上鉆心的疼也沒了知覺。

桃夭兒忽然覺得暖洋洋的。

倒不是因為其他，人在凍狠了之后，身體的調(diào)節(jié)功能促進血液循環(huán)，會短暫地帶來皮膚發(fā)熱的感覺，算是一種求生的本能。不過……若是凍得太久，那也無濟于事。

桃夭兒對此，沒有任何想法。

在這種堪稱舒服的暖和中，她閉著眼，什么也不想看，什么也不想聽，獲得了暫時的平靜。

她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