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十三走后,偌大的宮殿中,只剩桃夭兒一人面對姬后。
按照輩分,姬后可以算是她的“大姑子”,但是這個大姑子又和自己不熟,桃夭兒杵在姬后面前,怎么想都覺得……尷尬。
也許是桃夭兒的表情太明顯,姬后適時解圍:“你本名是叫桃夭兒嗎?”
“嗯,是的。”桃夭兒小心地點頭。
“模樣生的真是不俗!”姬后贊賞地打量她,旋即拉過桃夭兒的手:“來,我?guī)愕礁舯诘娜A清宮絮叨絮叨。”
“好的。”
“第一次見你,是在三年前的宮宴吧?那時你就已經(jīng)跟著十三了。時光不待人,到了三年后的今日,你還是跟著他,不得不說,十三對你極為歡喜。”
“呃……也許吧。”
“你別太拘束,先王已經(jīng)死了,以后十三就是新王,你就是未來的王后,你是與十三并享王座的人,所以不必妄自菲薄。”
“是。”
“十三將你保護得真好,除了我們這些至親隨身的人,世人都以為你叫陶然。你知道十三寫信給我,說你女扮男裝的時候,我都要笑死了!”
“這個,這個我真不是故意的……”
從姬后的寢殿到華清宮距離不遠,一路上,姬后的態(tài)度十分和藹,語氣也極為親切,桃夭兒被她說的節(jié)節(jié)敗退,甚至有種掩面狂奔的沖動。
就在她快要招架不了姬后的攻勢時,姬后突然停住腳步,微微笑。
“到了,我們進去吧。”
華清宮是一座閑置的宮殿,外觀古樸大氣,但在細節(jié)處卻又處處透著雅致。進了內里,桃夭兒忽然發(fā)現(xiàn)這里的房間和姬府的如出一轍,布局擺件,裝飾壁掛,全都大差不離。
她不免多看了幾眼。
姬后拉著桃夭兒的手,坐在塌上,見桃夭兒好奇地打量著這座屋子,眼神柔和了些。
“怎么,覺得這房間和姬府的很像?”
“對,和姬府的房間差不多。”
桃夭兒迅速收回視線,乖巧地點點頭,面對姬后和藹的視線,她慢慢放松下來。
“你看這地方像姬府,其實這里的布置都是十三讓我為你準備的,為的就是這一天。”
為了她……嗎?
桃夭兒微怔,她凝神注視著房間細微之處,一想到其中也有姬十三的心意在,對這座宮殿頓時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姬后一直關注桃夭兒,見她心有感觸,趁熱打鐵,淺笑著開始拉家常。
“你可能不知道,三年前你出事之后,十三生了場重病,休養(yǎng)了許久才好。此番他登基后,你要多多關照他的身體,可好?”
“嗯……應該的。”在姬后殷殷的目光下,桃夭兒扯起笑,往事浮現(xiàn),對姬十三的歉疚感一點點擠上心頭。
“那便好。”姬后似是滿意了,在桃夭兒的手背上輕拍幾下,接著說:“我在宮里留了幾個嬤嬤,等你有了子嗣,如果你不放心其他人,可以用我留下的這班人手。”
“子,子嗣?”
聽姬后談到后代的問題,桃夭兒在磕磕巴巴之余,心猛地吊高,這就是今日的正題?
“對,不管你生男生女,十三都會愛若珍寶,也會將你嚴密護住。但是多幾個人,倒是更穩(wěn)妥。”
“生孩子……”桃夭兒小聲咕噥著,不自覺咬唇。
姬后瞧著桃夭兒滿臉不自然,目光微閃,語氣越發(fā)和緩:“是啊,不管這后宮之中進了多少新人,你有子嗣傍身,必定是榮寵最盛的那一個!”
新人!
捕捉到關鍵詞,桃夭兒臉色驟變!
姬后只停頓剎那,就像沒看見桃夭兒的表情一樣,用輕松的口吻說:“畢竟,你與十三有多年的情誼在,十三又最是重情重義,只此一點,便勝過那些嬌嬌貴女們數(shù)倍!”
“你若誕下皇子,那么他必定是下一任國君,這……毋庸置疑。”
桃夭兒已經(jīng)忘了不自然,她怔怔地盯著姬后,耳邊甕聲漸起,人聲忽然變得模糊……
在這個瞬間,她愣愣地看著姬后嘴唇一張一合,卻寧愿自己變成聾子。
什么貴女?
什么皇子?
……為什么她有些聽不懂了呢?
桃夭兒忽然低頭,手指抓著胸口的衣襟,難受到發(fā)悶。姬后注視著她,眼里飛快閃過一抹同情之色。
知道不能刺激太過,姬后垂眸,拿起茶盞抿口水,有意放緩了談話的節(jié)奏。
但是已經(jīng)遲了。
桃夭兒看不到自己的臉,不知道自己眸中水色開始彌散,嘴唇微微顫抖……似乎下一秒就會哭出聲來。
一時間,房間里刻意被營造出的輕松氣氛一掃而空,空氣也開始沉重。
放下茶盞,姬后望著桃夭兒搖搖欲墜的淚珠,不由嘆息:“桃夭兒,這話確實容易傷心,但是我沒有惡意……十三的身份已經(jīng)與往日不同,他就要當國君了!”
桃夭兒眨眨眼,忽然反應過來,抬手撫上眼角,擦掉點點潮濕。
見狀,姬后眼里同情之色更甚,卻還是毫不留情地說:“后宮不可虛設,更不可只有一位王后,否則十三真的要被天下人恥笑,更是難以服眾……桃夭兒,這些思量,你要為十三考慮呀!”
聞言,桃夭兒再也忍不住火燒火燎般的難受,低下頭,大顆大顆的眼淚奪眶而出。
姬后以為桃夭兒暗自垂淚,不由得松口氣,傷心只是一時的,哭出來,再接受便容易得多。
接受了,便也罷了。
然而桃夭兒低頭的時間只有幾秒。
三秒過后,她突然把袖子撈起,狠狠地擦干淚,頂著狼狽的眼神直視姬后——
“我只想他娶我一人!”
桃夭兒的嗓音還帶著哽咽,但是音調鏗鏘,堅定有力!
姬后驚住了!
“你說什么?”由于太過震驚,姬后懷疑自己耳朵聽錯了。
桃夭兒抿唇,鼻頭依舊發(fā)酸,眼睛里的傷心一點點化為倔強,她以難言的眼神注視著姬后,輕聲重復著說:“我只想他娶我一人。”
“不管他是凡夫俗子,還是榮登九五,他始終是我的瑜郎——我待他始終如初,為什么他不可以呢?”
說著說著,桃夭兒忽然又落下淚來,但是這回她沒有再擦了。
面對姬后不可置信到啞口無言的目光,桃夭兒垂眸,低聲說:“我想要的是一世一雙人。如果他做不到,我便……棄了他吧。”
!!!
棄了他?
姬后“騰”地站起!
“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姬后從沒見過這等直言快語,不,膽大包天的女郎,只覺得荒謬至極——要棄也是十三棄你,你居然說棄了十三!
“……知道。”桃夭兒吸著鼻子,滿心彷徨中,她忽然就沉靜下來。
“我和十三為了這個位置,準備了三年多的時間!你張口一雙人,閉口便是棄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姬后疾言厲色地盯著桃夭兒,目光已經(jīng)不復來時的和藹。
一世一雙人?
否則便棄了姬十三?
竟然這般威脅,這女郎怎生如此驚世駭俗!
房間里的良好氣氛已經(jīng)降到谷底,姬后怒目而視,那眼神幾乎逼得桃夭兒喘不過氣來。
在一片窒息般的沉默中,桃夭兒忍住酸楚,一字一頓——“我不是不知事理的人。”
姬后依舊皺著眉頭。
“我不會妨礙他的王位的,他該登基便登基,該納新人便納新人……我不會威脅他,更不會纏著他,等那一天真的到來,我悄悄離開便是。”
“王后,我不想胡攪蠻纏,只要瑜郎和我提,我不會阻攔他的……”
姬后聽到這里,忽然質問:“你已經(jīng)用‘離去’逼十三了,這還叫不阻攔?”
桃夭兒注視著姬后盛氣逼人的眼神,艱難地扯出笑:“這件事,你不說我也不說,他怎么會知道?”
姬后盯著桃夭兒強顏歡笑的臉,眉頭稍松。
“十三的王位不可動搖,既然你已經(jīng)承諾,那么就別以‘離去’逼迫十三為你放棄某些東西,這對他不公平!”
“他對你真的太好,而你卻只顧著自己,根本就不能體諒他!小姑娘,你到底知不知他給你王后之位,是何等盛寵!你竟然舍得后位,舍得待你這么好的十三!”
“……我再問你一遍,你真的不愿與他人共侍一夫?”
桃夭兒注視著姬后皺著的眉頭,眨眨眼,無聲地搖頭。
姬后深吸口氣,真覺得桃夭兒冥頑不靈,怎么也說不通!
“我本想再教你一些后宮制衡的方法,現(xiàn)在看來,也不需要了!”
桃夭兒胡亂地點點頭,勉強集中注意力:“是,我不需要那些……王后,你說的我都答應,但是……”
還有但是?
姬后挑眉,對桃夭兒的印象再一次降低。
桃夭兒盯著姬后,眼神變得認真,鼓起勇氣說:“如果在我不逼他的前提下,瑜郎愿意只娶我一人……”
“請你,也不要阻攔。”
姬后先是啞口,繼而像是聽到天方夜譚,憐憫地注視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郎。
“放心吧!十三的決定,我阻攔不了。但是你要做好準備,真要離去的話,就不要懷孕了……”
桃夭兒雙眸瞪大,猛地僵硬!
“想來你也知道,宮里的女子都不是省油的燈,你若將孩子留給那些夫人照看,孩子的下場自不必多說。”
桃夭兒咬唇,手指微顫,似乎想要撫上自己的腹部,但是隨即她反應過來自己沒懷孕,于是將手握成拳。
“不會的,你說的只是假設!等瑜郎登基后,我再問問他,愿不愿意只娶我一人!”
姬后眼里的憐憫忽然轉冷,淡淡地提醒道:“新王登基,正是多事之秋。等他的王位坐穩(wěn)了,你再問吧!”
桃夭兒注視著姬后,眉心不自覺地蹙起,顫抖著說:“那是……自然。”
“我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
姬后掃了眼端坐的桃夭兒,踏出了房門。
桃夭兒怔怔地注視著她的背影,慢慢的,眼前又被水霧遮擋。渾身的力氣一點點抽去,她突然覺得累,很累。
“瑜郎,我相信你……”桃夭兒盯著虛空中的某處,出神地自言自語。
語氣中,一片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