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一個女郎,只是萬俟烈此次行動的一個小插曲。
晉地女郎多貌美,一眼掃過去,大街上就沒有貌丑的無鹽女。
但是萬俟烈不知為什么,腦里總是回想著那雙驚慌又震驚的眼睛,他心不在焉地牽著馬,直直往前走去。
“主子!前面是樹!”
一身大吼,頓時把萬俟烈震醒了,他定睛一看,面前的確是樹,還是一棵無比顯眼的街邊老樹。
萬俟烈老臉一紅,裝作若無其事地樣子,在手下們奇怪的目光中,牽馬繞過那棵大樹。
“走吧。”
不過是人海茫茫中偶然遇見,再沒有第二次相見了吧。
理智清醒地告訴他這個事實,萬俟烈緩緩舒了口氣,將那雙眼睛的主人拋在腦后。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巷子里。
桃夭兒躲在墻后,用手捂住嘴,渾身顫抖。
“走,走了嗎?”
她語無倫次地將手指插入發(fā)間,慢慢蹲下,心慌得六神無主。
“他怎么會來?不是要等開戰(zhàn)再來嗎?”
“不,不對,他好像和我說過,之前來過中原。”
“沒事的,都是上輩子的事了,他現(xiàn)在又不認(rèn)識我……”
桃夭兒在原地蹲了半晌,等心情稍稍平復(fù)之后,才走出那個巷子。
偶遇萬俟烈不過是一個意外,但是桃夭兒卻失了逛街的心情,她拿著胭脂水粉,匆匆找到賣草藥的攤位。
也顧不得多買些草藥混淆視聽了,她直接報上自己易容的草藥,買了就走。
她走后不久,姬大從街角現(xiàn)身,裝作買藥的人,靠近藥農(nóng)。
“你知道剛剛那位女郎,買的是什么草藥嗎?”他的聲音壓得極低。
許是姬大的這副模樣賊頭賊腦,偷偷摸摸,像極了心懷不軌的登徒子,藥農(nóng)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
“她買的是什么草藥?”眼見桃夭兒的身影越走越遠(yuǎn),姬大急了。
“不知道。”藥農(nóng)狐疑地盯了他一眼,梗著鼻子回了三個字。
“你!”姬大怒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不知道。”藥農(nóng)揮揮手,“走吧,別打擾我做生意。”
“等等!”姬大覺得自己和這人說不清了,在藥農(nóng)不耐煩的眼神中,他從懷里掏出一個令牌晃了晃。
“你……”藥農(nóng)遲疑了,這個登徒子,是姬府的?
“我、是、姬、府、的、護、衛(wèi)。”姬大一個字一個字說清楚。
“哦!原來是護衛(wèi)大人,你不早說嘛!我告訴你啊,剛剛那位女郎買的是……”見了令牌,藥農(nóng)臉上的懷疑一掃而空,他訕訕一笑,仔細(xì)地將桃夭兒買的藥如實報來。
姬大凝神聽著,不時點點頭,在臨走的時候,他買走了與桃夭兒數(shù)量相等的草藥。
不知道她在搗鼓什么玩意兒,帶回去讓大夫看看。
姬府。
桃夭兒躲在洗浴堂里,仔細(xì)地將制成的易容藥抹在裸露的皮膚上,她的手還在細(xì)微的顫抖,但是已經(jīng)冷靜下來了。
“我不會再嫁給他了。”她喃喃自語,前世已經(jīng)夢醒,今生就不要再有瓜葛了吧。
易容完之后,桃夭兒照著鏡子,確定所有的細(xì)節(jié)都已做到位。
她眼皮一掃,看到堆在架子上的胭脂水粉,猶豫了片刻,還是將袋子收起來了。
算了,今天她沒有心情討好姬十三。
改日吧。
在桃夭兒心神不安的時候,姬大正事無巨細(xì)地向姬十三稟告桃夭兒的所作所為。
“……出了門后,桃夫人先是在大街上閑逛,一路上沒有異常,在路過胭脂鋪的時候,桃夫人進去買了胭脂水粉,之后又去——”姬大平白地敘述著,聲音沒有起伏。
“等等,你是說她去買了胭脂水粉?”姬十三聽到這里,突然打斷姬大的匯報,音調(diào)微微抬高。
“是,桃夫人不僅買了胭脂,還買了黛粉和妝粉。”姬大點點頭,嚴(yán)肅地說道。
桃夭兒要化妝。
是,為了給他看嗎?
姬十三微微屏息,突然有些期待,但是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他緩了緩,問:“出了胭脂鋪之后,她又去了什么地方?”
姬大想到街頭那個盯著桃夭兒看個不停的蠻子,猶豫了片刻,有些謹(jǐn)慎地開口。
“桃夫人在胭脂鋪里剛剛付完錢,街上有一個蠻子就盯著她不放。”
在姬十三倏地變冷的眸光中,姬大小心翼翼地說:“桃夫人似乎是不堪受擾,快步走到其他地方去了。”
姬大特意把話說得委婉了些,將“溜”和“躲”這些敏感詞完美地隱去。
“之后,那蠻子帶著車隊,也走了。”
說完,姬大打量姬十三的臉色,果不其然,有些發(fā)黑。
哎,同為男人,他理解娘子被人覬覦的復(fù)雜心情,姬大微微嘆氣。
不對!
下一刻,姬大突然反應(yīng)過來,他自己也是光混一條,哪來的娘子?
“繼續(xù)。”聽到這里,姬十三因“化妝”而產(chǎn)生的好心情,已經(jīng)悄然不見。
“桃夫人隨后就去買了草藥,買完之后,就直接回府了。我把她買的草藥又買了一份,諾,都在這。”說著,姬大指指腳下的袋子。
“待會將這些,拿去給大夫過目,最好能配出桃夭兒的……易容藥。”姬十三的心情已經(jīng)降到谷底,他看著地上的草藥,眼睛半瞇。
“是。”
姬大走后,姬十三在黃昏的映照下,眸子忽明忽暗。
化妝,易容。
桃夭兒,你真是讓我……亦喜亦憂。
“呵,再等等。”
姬十三迎風(fēng)站定,看著遠(yuǎn)方的云霞,那是晉國王宮的方。
六國會快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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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姬十三和桃夭兒吃飯的時候,氣氛不太對勁。
桃夭兒情緒不高,有一口沒一口地吃飯,離她遠(yuǎn)一點的飯菜都不愿意夾了,硬一點的骨頭都不愿意嚼了。
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
姬十三情緒也不高,他看著依舊素顏朝天的桃夭兒,一腔期待都落了空。
兩人默默對坐著,第一次無話可說。
最終,打破沉默的人是桃夭兒。
“瑜郎,你今天怎么了?”桃夭兒嘴里叼著筷子,無精打采地問道。
平日里都爭著為她布菜,怎么今日一聲不吭?
莫不是生病了?
“無事。”姬十三眉眼垂下,無聲落寞。
他不說還好,一開口,桃夭兒就微微詫異,怎么,姬十三心情不好?
“那你心情不好?”桃夭兒單刀直入。
姬十三動作頓住,眼里迅速劃過一道暗芒,他抬頭看著桃夭兒慵懶中帶著關(guān)心的眼,心中一動。
“沒有。”雖然已經(jīng)高興起來了,但是姬十三還是保持著落寞的姿態(tài)。
桃夭兒現(xiàn)在腦子里想的,其實全是萬俟烈。她問姬十三不過是順口,但是見姬十三真的不對勁,她立刻將心神放在眼前人身上。
“那你今天這是……怎么了?”桃夭兒仔細(xì)地瞧著姬十三的臉色,輕輕地問。
“我只是有些乏了。”姬十三避開桃夭兒關(guān)切的眼神,敷衍道。
不對勁。
真的不對勁。
姬十三平時不是這樣的。
桃夭兒放下碗筷,仔仔細(xì)細(xì)地掃視姬十三,企圖看出他到底哪里出了問題。
此時,什么萬俟烈,什么上輩子,通通都被她拋在腦后,眼里心里剩下的,只有一個姬十三。
……還是一個疑似很不開心的姬十三。
桃夭兒盯著姬十三,看他飯沒吃幾口,下意識夾了塊紅燒肉放他碗里。
她才夾完菜,身子忽然一僵。
雖然姬十三經(jīng)常給她夾菜,但是這卻是她第一次夾給他呀!
他會不會嫌棄她筷子上的口水?
不,不會的不會的,他親了自己那么多次,也沒見他嫌棄過呀!
桃夭兒慢慢將筷子放下,咬唇等待姬十三的反應(yīng)。
姬十三什么反應(yīng)呢?
他正一本正經(jīng)地裝落寞,冷不丁一塊肉掉到自己碗里!
姬十三只給桃夭兒夾過菜,這還是第一次被人在飯桌上照顧到,他盯著那塊肉,仿佛盯著一個稀奇的物什。
這是,桃夭兒給他的……肉?
算是安慰嗎?
姬十三緊緊盯著碗里那塊肉,臉上看不出情緒。
桃夭兒一直注意這姬十三的臉色,見他入定了似的盯著那塊肉一動不動,立馬就有些后悔。
你說你勸他多吃點,嘴上說說不就好了,還夾菜,他不嫌棄你才怪!
心里雖這么想,桃夭兒面上不免有些低落,原來,姬十三竟然嫌棄她?
真的是不試不知道,一試就全露餡了。
算了算了,他不吃還能強行塞他嘴里啊!
桃夭兒瞪了姬十三一眼,將筷子重新伸到姬十三碗里,企圖把那塊引人注目的紅燒肉夾回來。
“喂,你不吃,就還給我啊!”
姬十三看著自己的碗,正盯得起勁,慢了一拍才聽到桃夭兒的話,還沒等他領(lǐng)會她的意思,一雙筷子已經(jīng)伸到他碗里了!
“別——!”
姬十三臉色微變,眼看著桃夭兒送他的第一份“禮物”就要被收回去了,他再顧不得許多,用力把自己的碗搶到懷里。
桃夭兒看著姬十三護著碗,猶如護著一個搶手的寶貝,他那副緊張的樣子,讓她一下子愣住了。
“你,你在干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