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聽到侍女的話,下意識扭頭朝姬十三看去。
姬十三眼里快速閃過什么,周清沒來得及看清,頓了頓,他小聲問:“主公?”
“我去找她。”姬十三起身,斂眉,壓下復(fù)雜的心緒。
“是。”周清舔舔唇,不知為何,從姬十三的背影中看出了幾分糾結(jié)。
這事,也確實夠糾結(jié)的。
若說陶然是桃夭兒的話,那么她為什么不在逃出生天之后,回頭向主公求助?
但若說她不是桃夭兒,那事情更就大條了,這個女郎來歷不明,動機(jī)不定,最難辦的是……主公竟然還喜歡上她。
這兩種可能,無論哪一個是事實,都令人生疑啊!
現(xiàn)下,書房里只剩周清一人。
雖然不應(yīng)該,但是周清心底略微同情姬十三。他拎起桌上的茶壺,吊起來搖晃,果然一滴茶也沒了。
“嘖嘖,怎么就攤上這事了!”
隔間。
桃夭兒已經(jīng)換好了白色襦裙,正斜斜地靠在床上。
“陶女郎,不喝藥的話,傷怎么能好得快呢?”冬梅將藥碗端在桌上,苦口婆心地勸道。
“不想喝。”桃夭兒眼角的淚痕已經(jīng)干了,疲軟無力地拒絕。
“藥都是苦的,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呢?”冬梅嘆了口氣,還是很耐心。
“苦?”桃夭兒眼神黯淡,“我的心已經(jīng)夠苦了,何必再苦上一層?”
聞言,冬梅眼神變了變,不過受了些許打擊,陶女郎就消沉成這樣,心理也太脆弱的了吧?
但是這樣也好,主公向來不喜柔弱如菟絲花的女郎,所以,你就哭吧,越是傷心的作態(tài),主公越會敬而遠(yuǎn)之!
冬梅看著桃夭兒黯然低沉的表情,雖然面上不動聲色,但是心里的得意怎么也壓不住。
桃夭兒側(cè)頭,看著那碗漸漸變涼的藥,低落道:“你先忙吧,我過會兒會自己喝的。”
冬梅挑眉,過會兒再喝?
騙鬼哪!
冬梅知道桃夭兒說的只是托詞,但也不想白費(fèi)唇舌,她從善如流地笑笑:“那,還請?zhí)张杉皶r把藥服了,免得失了藥性。”
桃夭兒點(diǎn)點(diǎn)頭,一副不想說話的樣子。
“砰!”正當(dāng)冬梅轉(zhuǎn)身的時候,隔間的門被人大力推開。
“啊!”冬梅嚇了一跳,失聲尖叫。
姬十三沒有理會冬梅花容失色的臉,他站在玄關(guān)處,低沉地問:“過會兒喝?”
桃夭兒沒有動彈,連看都沒看他一眼,拒絕交流。
姬十三走到門口的時候,正好聽到桃夭兒說“不想喝”,房里冬梅在勸著,他便沒有進(jìn)去。
等到桃夭兒說“自己喝”而冬梅竟也放任自流的時候,他一下子火了。
他站在門口,面無表情,眼里確卻是壓不住的怒氣。
冬梅在姬十三質(zhì)問的時候,已經(jīng)悄悄躲倒角落,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免得被他遷怒。
面對姬十三冒火的眼,桃夭兒依舊沒有說話。
姬十三忍了又忍,額頭上青筋直跳。在無聲的對峙中,他慢慢走進(jìn)屋,順手端起藥碗,走到桃夭兒床前。
“為什么不想喝?”
桃夭兒不言。
“是因為苦嗎?”
桃夭兒微微側(cè)頭,不理會姬十三。
姬十三胸膛起伏片刻,在冬梅以為他會將藥汁潑在桃夭兒臉上時,他突然平靜,慢慢將碗放到床沿。
“是不是傷口又疼了?”
姬十三坐到床頭,一手穿到桃夭兒身后,慢慢摟著桃夭兒的肩膀,將她帶到自己懷里。
桃夭兒此時無力反抗,輕而易舉地被姬十三扶著,靠在他胸口。
“疼嗎?”
盡管姬十三的動作已經(jīng)很小心,他看著桃夭兒蒼白的唇,又問了一遍。
桃夭兒無神的眼珠子一動不動,直直盯著床沿上的碗,沒有出聲。
姬十三見狀,抿唇。他拿起碗里的勺子,舀了一勺藥汁,慢慢遞到桃夭兒唇邊。
“趁熱喝吧,再不喝就要重新熬了。”
桃夭兒眼神還是空茫茫,思緒飛到天邊。
姬十三見狀,眼底微暗,只覺得心臟上纏上絲絲細(xì)線,絞得他有些……心疼。
不配合也不抵抗,這就是桃夭兒的態(tài)度。
見桃夭兒怎么也不肯張嘴,姬十三微嘆,他將勺子放回碗里,隨即看向站在角落的冬梅。
“出去。”
冬梅沒有動。
她怔怔地看著姬十三和桃夭兒,被眼前的一幕徹底嚇傻了。
這,這還是主公嗎?
對一個女郎如此和顏悅色,溫言軟語,就差沒有用糖哄騙她吃藥了!
三年來,他何曾對女郎如此有耐心,沒有給冷臉已經(jīng)算罕見了好嗎?
而且,陶女郎這么弱柳扶風(fēng),和僑貴女相差無幾,為什么主公對僑貴女毫不留情,對陶女郎就這么熨帖?
怎么可能呢?
冬梅自欺欺人地站在原地,腳就像生根了似的,動彈不得。
“你,出去。”
姬十三見冬梅像是聽不懂人話,直愣愣地杵在那里,聲音冷下來。
“啊?”
冬梅愣了片刻,還沒反應(yīng)過來。
“滾!”
姬十三沒耐心了,眼底一片森寒。
“啊!是是!”
冬梅被姬十三的殺意所刺,抖了一下,突然意識到這是哪里。她看著姬十三滿是寒霜的眼睛,踉蹌著推門而出!
站在門口,冬梅還有種恍若如夢的不真實感,她縮縮脖子,驚疑不定地瞪著隔間的門。
床邊。
看著門,姬十三收回冰涼的視線,低頭,輕聲問道,“陶然?”
桃夭兒閉上眼。
在這心亂如麻的時刻,她不想看見他。
信任和懷疑,到底要選哪個?
她不知道。
姬十三看著桃夭兒不欲多談的冷淡樣,眸色暗下來,端起藥碗放在自己嘴邊,一口飲盡!
桃夭兒知道抱著她的人在喝藥,她聽到聲音了。
可是,他沒病又沒傷,為什么要喝藥呢?
這個念頭在她亂糟糟的腦海里飄過,激不起半點(diǎn)波瀾。
下一刻,一股悚然從背后爬起——
桃夭兒猛地睜開眼,試圖逃離姬十三的懷抱!
可是來不及了。
姬十三將空碗摔到地上,一手擒住桃夭兒的雙手,一手按住她的后腦勺,將藥汁渡了進(jìn)來!
“唔!”
桃夭兒被徹底禁錮,在徒勞的掙扎后,無力地軟倒……
一個軟軟的東西撬開她的舌,慢慢將藥汁灌到她嘴里,桃夭兒和姬十三四目相對,一個茫然失措,一個鎮(zhèn)定柔和,她愣愣地盯著他的眼睛,原來,和三年前沒變啊……看著她的眼神。
藥汁在親密的糾纏中緩緩渡完,但是姬十三沒有放手,他將桃夭兒扣到自己懷里,溫柔又細(xì)致地吻她的額,她的眼,她的臉頰,直至重新貼上唇瓣,死死地糾纏。
呼吸交錯,唇舌相觸,她被鎖在他懷里,本就散亂的眼漸漸失焦。他熱情不減,帶著一絲不確定,帶著不舍的執(zhí)念,他閉上眼,氣息陡然變得狂熱,忽輕忽重地與她交纏。
在他狂風(fēng)驟雨般綿密的吻中,桃夭兒幾欲窒息,她失神地看著沉迷其中的姬十三,緩緩閉上眼。姬十三感受到她放棄抵抗的無力,停頓片刻,親吻的力度重新變得溫存,他輕柔地封住她的口,不留一絲縫隙……
良久。
姬十三抽離她的唇,親昵地以唇相觸,桃夭兒閉著眼,仿若無知無覺。
他凝視著她,緩緩湊近。
溫?zé)岬暮粑N近耳邊,桃夭兒沒有任何動靜。
“告訴我……”
細(xì)小的氣流在噴灑,吹進(jìn)耳廓,帶起讓人雞皮疙瘩都要豎起的癢熱,誘使人沉淪。
“來,告訴我……”
他輕啄她的耳畔,一下又一下,大手緩緩挪到她的前胸,桃夭兒表情未變,袖子里的手指卻顫動一下。
“你,到底是誰?”
姬十三聲音里溫柔不減,但是眼底卻慢慢豎起鋒芒,他眨也不眨地盯著桃夭兒,不錯過任何細(xì)微的異樣。
乍一問,桃夭兒心跳快了幾分,她憋住氣,硬撐著沒有睜眼,露出驚慌的表情。
掃視著她的臉,的確是一無所獲,但是……他不經(jīng)意地將手從她的前胸松開。
她的心跳……已經(jīng)告訴了他答案。
姬十三死死盯著懷里的這張臉,他仔仔細(xì)細(xì)地觀摩著,終于在細(xì)微得不能再細(xì)微的地方找到熟悉的痕跡。
額頭的輪廓是一樣的,但是膚色不一樣。
眉骨彎曲的弧度是一樣的,但是眉尾不一樣。
眼睛看著他的眼神是一樣的,但是眼角不一樣。
鼻尖翹起的弧度是一樣的,但是鼻翼不一樣。
嘴唇的觸感是一樣的,但是唇形不一樣。
真的不一樣嗎?
不,一樣的。
就是你!
為什么……
為什么,不回來?
為什么,易容成面目全非的樣子,才愿意見我?
為什么,到現(xiàn)在還不睜眼,難道還是不肯告訴我實話嗎?
姬十三凝視著桃夭兒,而她依舊毫無動靜。在沉默中,他只覺得渾身的血液在慢慢凝固,變冷。
“回答我。”姬十三聲音嘶啞,眼角微濕。
又等了許久。
“我叫……陶然。”桃夭兒沒有睜眼,聲線平穩(wěn),心卻在劇烈的疼痛。
姬十三啞然。
看著懷里死活不肯與他相認(rèn)的“故人”,姬十三怔了片刻,忽然悲從心來。
他伸出微顫的手,抱住她的肩膀,與她環(huán)頸相擁。
兩滴淚,忽然從他眼角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