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
姬十三和桃夭兒坐在榻幾上,安靜的進(jìn)食。
席間,姬十三吃飯的動作慢條斯理,看得桃夭兒忍不住跟著,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但是她這么吃了一會兒,又覺得越吃越餓,桃夭兒按捺片刻,偷覷眼姬十三,最后決定破罐子破摔。
下一刻,靜謐的房間里,猛地傳出“稀里嘩啦”的吞咽聲,劃破一室的寂靜。
姬十三停筷,抬眸朝桃夭兒看去。
桃夭兒整張臉都埋在碗里,吃得頭也不抬的。她筷子翻飛,夾菜扒飯兩不誤,這回輪到姬十三盯著桃夭兒了。
真丑,姬十三默念。
如果是個兒郎,那還能勉強(qiáng)接受。可你既然身為女郎,就有些說不過去了吧。
心里雖然這么想,姬十三順勢夾了一塊雞肉放到桃夭兒碗里。
桃夭兒的碗里突然多出一雙筷子,她頓了頓,莫名覺得這場景有些熟悉,但是吃飯最大,她一口咬住那塊雞肉,吃得風(fēng)卷云殘。
“我吃好了!”片刻后,桃夭兒從碗里抬頭,滿足地咂咂嘴。
姬十三早就放下筷子,正靜靜欣賞她“豪放”的吃相。
此時,酒足飯飽的桃夭兒又披上了清秀文雅的皮,坐得端端正正,如果不是姬十三親眼目睹她不雅的吃相,怕是難以想象面前這個女郎竟會如此不羈。
桃夭兒卻沒有那么多顧慮,她吃完就想睡覺,但又怕姬十三重新提起“故人”這個話題,于是一言不發(fā),裝作膽怯的模樣,不時瞅瞅他的臉色。
此時,已經(jīng)是月上柳梢頭。
姬十三沉靜地跪坐,窗外一輪明月高照,印在他深潭不見底的眼中,竟也顯出幾分柔色,桃夭兒看著看著,擔(dān)驚受怕的念頭,漸漸被他皎潔如月的面容吸引,不可自拔。
“陶然。”姬十三捕捉到桃夭兒臉上的沉迷,不動聲色。
“什么?”月光很美,卻不及對面的郎君俊美,桃夭兒眼睛眨也不眨地問。
“你心悅我?”姬十三低聲詢問,嘴角勾起溫和的弧度,眼神柔和下來。
“呃,嗯嗯。”桃夭兒愣了一下,敷衍道。
“有多心悅?”姬十三柔色不變,又拋出一個安全問題。
“啊?很心悅。”桃夭兒順口接下。
“為什么心悅我?”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姬十三在偽裝之下,手指抽緊。
“你好看!”桃夭兒這回沒發(fā)呆,不假思索地夸贊姬十三的美貌。
“……能心悅我到幾時?”聽到桃夭兒的“好看”,姬十三僵了僵,才繼續(xù)發(fā)問。
“我不知道啊。”桃夭兒隨意了許多,姬十三的問題都是沒意義的廢話,不,情話。
雖然這樣的問答沒什么意義,但是她愛聽,甚至有些樂此不疲。
“這樣啊……”姬十三聞言,眉頭微皺,清雅的聲音里難掩失望,桃夭兒看得微怔,有種犯錯的罪惡感。
“你從何時心悅我的?”趁著桃夭兒心神不定,姬十三拋出最后的也是他最想問的問題。
“三年——”前。
話一出口,桃夭兒猛地剎住,渾身每個細(xì)胞都在咆哮著危險,她的“年”字只發(fā)了半個音,尾音被她及時收住。
但是已經(jīng)遲了。
“三年前?”姬十三念叨著這個時間點(diǎn),嘴角的笑漸漸隱而不見。
桃夭兒嘴唇微張,心臟陡然狂跳,她眼睜睜看著姬十三由春風(fēng)滿面,變成面無表情。
上當(dāng)了!
桃夭兒懊惱地皺臉,突然覺得自己蠢,一股濃濃的上當(dāng)受騙感席卷而來。
他是誰啊?
心狠手辣詭計(jì)多端冷面閻君姬十三!
你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在他面前已經(jīng)是命大了,還不提防著點(diǎn)?
“回答我。”姬十三命令道。
他一邊問,一邊審視桃夭兒的面部表情,事無巨細(xì),一絲一毫都不放過。
“我,我……”桃夭兒有口難言,如同吃了黃連般苦澀,這酸爽突如其來,她干巴巴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在她的吞吞吐吐中,姬十三已經(jīng)得到答案,他淡淡掃了桃夭兒一眼,開始審問。
“你幾歲了?”第一個問題。
“十五。”脫口問出。
“親人在哪里?”下一個問題。
“都去世了。”還算流暢。
“家住何處?”繼續(xù)。
“江,呃,晉國。”磕磕巴巴,她說謊!
姬十三無語,連家在哪里都要隱瞞,她到底有多少秘密。頓了頓,他繼續(xù)問。
“你和四皇子什么關(guān)系?”
“偶然認(rèn)識的人。”那還好。
“四皇子知道你的性別嗎?”
“不知道。”那就好,心里舒服點(diǎn)了。
“先前有喜歡的人嗎?”
“有,不不,沒!”桃夭兒被這個問題一嚇,連連擺手。
“……你是貴族還是庶民?”姬十三盯著桃夭兒欲蓋彌彰的表現(xiàn),心下不虞。
但審問審問,問的就是措手不及,他沒有停頓,語速越來越快。
“庶民。”
“家里幾畝地?”
“十畝。”
“你接近我是否有不軌之心?”
“……沒啊,我心悅你還來不及呢!”幾畝地之后,就問不軌之心,桃夭兒愣了愣才想好說辭。
好吧,不軌之心和心悅,某種程度上可以掛鉤,姬十三勉強(qiáng)接受這個解釋。
“你是否習(xí)武?”
“……不。”桃夭兒想到自己的內(nèi)力暫時沒了,這話也不算說謊。
姬十三緊緊盯著桃夭兒,對這個問答打了個大大的問號,他沒有追問,繼續(xù)問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問題。
但是心下卻疑惑不斷:這個陶然身份成謎,連家在哪里都要隱瞞,她可能身手還算不錯,但達(dá)不到高手的程度,不然不會攔不住初一的劍。
他口中沒什么問題了,但是心里的疑惑卻越來越深。
“你去過晉國之外的地方嗎?”
“去過。”
問完,姬十三消停了。
桃夭兒頭皮繃緊,如臨大敵,警戒地瞪著對面的姬十三。
姬十三將視線從桃夭兒臉上挪開,端起茶盞,抿口茶,看樣子是不打算再問了。
“你稍等片刻,我拿鑰匙給你卸下鐐銬。”
潤完嗓子,姬十三起身,朝柜子走去,他掃了桃夭兒一眼,留了個心眼。
“呼!”桃夭兒喘氣,擦擦額頭上的細(xì)汗,最后捂住胸口。
這種打聽的方式,也只有姬十三干得出來了。
這么想著,姬十三轉(zhuǎn)身回來,他手里拎著一串鑰匙,黑色的,和鐐銬配套。
在桃夭兒余悸未消的時候,他走到她身邊,將鑰匙插進(jìn)孔,輕輕一轉(zhuǎn)——
“咔噠。”鎖開了。
“你自由了。”姬十三握著桃夭兒的手腕,垂眸輕聲道。
“嗯!”桃夭兒終于放松,連鐐銬都給她解下,他肯定相信她的話了!
“自由之后,你就跟著我吧……你叫什么名字?”姬十三正說著寬慰的話,突然話音一轉(zhuǎn)。
“桃——”只發(fā)出單音,桃夭兒脊背繃緊,心跳如鼓,她視線散亂片刻,好險!
“陶然。”三息之后,她才將突如其來的心慌壓下去,勉強(qiáng)把話說完。
姬十三陰晴不定,在這短短的時間,陶然臉色大變,差點(diǎn)都要一口氣厥過去,可是明明這個問題最容易回答不過了,不是嗎?
感情……她的名字也是假的啊?
房間內(nèi)陷入詭異的沉默。
良久,桃夭兒輕咳幾聲,成功喚起男人的注意,她看著姬十三黑沉的臉,試圖粉飾太平。
“瑜郎……我洗漱怎么辦,還有睡哪?”
姬十三不言,冷冷盯著她。
“瑜郎?我的衣服也破了,穿什么衣服啊?”
“你怎么這么看著我?”
“我后背痛得狠呢!你就不管了?”
姬十三聽到“痛”,這才收回不善的視線,挨個處理桃夭兒的生活事宜。
“以后讓侍女為你擦身,臥室隔間里有榻,你睡那。”
“把你所有的男裝換下,以后穿女裝,如果有人問起你,你就說是陶然的同胞妹妹。”
“后背的傷需要靜養(yǎng),你不要隨意走動。”
桃夭兒聽姬十三為她安排得頭頭是道,不住點(diǎn)頭。
“哎,等等,如果陶然是我哥哥,那我就不能用陶然的名字了呀!那我叫什么好?”
姬十三見她將換名字說的輕飄飄,越發(fā)肯定“陶然”定然不是她的真名,想到此,他又是一陣不虞。
“自己想。”
“哦。”桃夭兒沒察覺姬十三的心情,她懶得改名字:“那,要不就叫陶冉吧!”
“好。”姬十三被桃夭兒這么一說,又不確定了。
他深深盯著桃夭兒,眼神變幻:說她在意這名字,她的態(tài)度實(shí)在是輕慢,說她不在意吧,她又直接用諧音。
陶然。
陶冉。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姬十三猜不透,又是一陣氣悶。
“時間不早了,我去讓侍女來。”
想不透就不想了,他會查到的,姬十三垂下眼,緩步走出房門。
桃夭兒見姬十三出門,端著的肩膀塌下,她小聲抱怨:“主公怎么變得這么壞了!居然用美色引誘,心腸可真毒!”
“哎……”她長嘆一口氣,聲音里滿是懊惱和后悔,“本來差不多能糊弄過去了,他又問名字……哎喲,不僅背痛,心也痛了。”
桃夭兒趁著沒人,在屋里長吁短嘆。
屋頂卻有一雙眼睛靜靜盯著她。
不知看了多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