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大沒小!”老頭子眉毛一挑,末了那粗黑的眉毛還皺一塊了。
“輸錢了?”陸棉嘴里那一口茶都覺得更苦了,撂下茶杯,雙手插在褲兜里摸著一摞紅票子先撤,免得無辜被教育,留下老頭子一人繼續喝茶皺眉。
陸棉上二樓,想吹吹風。
走到一半,卻聽見樓上二伯家那兩個女人在嚼舌根。
陸棉等二伯母和堂姐說完,喊道:“小燦,小雨,跑什么呢,樓梯都跑的震起來了,下樓來,我帶你們去玩。”
二樓回廊頓時大人住嘴。
陸棉二伯母說:“小棉嗎?”
“是啊。”陸棉走上去,打招呼:“二伯母,堂姐,怎么不去屋子里待著,外面多冷。”
二伯母說:“小燦小雨這倆孩子就喜歡在外邊玩,沒個大人看著哪能行?瞧瞧,這不都玩瘋了,拽都拽不到屋子里去。”
陸棉干笑,她上來這一趟全是因為看不慣二伯母和堂姐。
————————
到了十一點多,牌局逐漸散了。
陸方絎瞧見他爸走過去在跟他媽說話,他便沒過去。
江媛醒了,打給他讓他上樓。
陸方絎敲門,江媛開的,睡得迷迷糊糊,肚子已經很大了,想要他抱一下又不方便。
“睡的不好?”他問。
江媛點頭:“外面太吵了,不過沒事,就一天。”
陸方絎點了點頭,親她額頭說:“等會兒吃兩個餃子我們就走,算那么回事。”
江媛再點頭。
兩人要出去時,江媛抿唇笑著拿了紅包。
“怎么就一百?”江媛白了他一下。
陸方絎笑:“嫌少?”
“你說呢。”江媛的視線盯著他濃黑的眉眼。
“我整個人里外都是你的,還給什么?”他手指輕按在她的后腰上,吻了下她的唇,主要送那一行字。
————————
陸方絎他爸讓張玉蓮上樓休息片刻,但張玉蓮說自己還不累,熬夜這一天沒事,最近養得挺好。
他爸帶他媽過去坐下以后,就要離開,張玉蓮卻叫住:“先等會,我問問你,咱們方絎的前一個丈母娘叫什么名字?”
陸方絎跟江媛剛下樓就聽見這個。
江媛一想,前一個丈母娘,那不就是馮佳慧的養母馮韻?
陸方絎了解母親,所以不擔心。
倒是他爸,怔了一會兒說道:“馮韻。”
“對,醫院門口是說叫馮韻!”張玉蓮點了點頭,說道:“媛媛是個通情達理的孩子,不會怪我這個婆婆新年夜提起過去的事。咱們方絎跟馮韻的女兒好歹認識一場,現在人沒了,那邊親家就一個人過年。人咱們不能接過來跟著一起過年,不合適,但怎么也得打過去一個電話拜個年,獨身一人,也那么大歲數了,不容易。家家戶戶都過著團圓年,親家想起女兒難免會傷感。”
江媛表情淡淡的,跟著陸方絎在沙發上一起坐下。
陸方絎拿出手機,給了他爸:“用我這個打吧。拜年我說恐怕不合適。”
張玉蓮前半夜就給陳如江征打了電話,拜年這話也都是親家和親家說,晚輩們沒攙和。
陸方絎他爸接過手機,按了號碼。
張玉蓮瞧著自己丈夫按號碼按的那么熟練,臉上還是掛著笑容。
“親家,是我老陸。”陸方絎他爸臉上那笑容無比僵硬,的確給馮韻打了過去。
江媛不想聽下去,看下去。
陸方絎粗骨節的手指輕輕按住江媛臃腫的腰部,無聲意是讓她坐著,別管這些。
人很少誰生來就尖銳,從不尖銳的和這一生從未尖銳還不一樣,張玉蓮大半生沒有給過人任何尖銳,此時卻想。醒來以后,昏迷之前最后那一剎那有意識時,張玉蓮都恨極了馮韻。張玉蓮清楚,自己心里正認為著馮韻是一個比馮遙遙還可憎可恨的女人。
張玉蓮要讓馮韻這個新年笑不出來,說不出話來,就一個人,默默地,承受著那孤獨的感覺,像每一個她躺在醫院里的日子一般。
江媛在一旁聽著,也不抬頭。
張玉蓮接過手機,說道:“我聽老陸說,親家你那邊就一個人過年?兒子新年夜值班沒回去過年?”
江媛想,張玉蓮說的這個兒子是指的馮原。
馮原早已跟馮韻斷了關系,兒子這話誰提都不妥,但張玉蓮提便沒事,馮韻也怪不了一句。畢竟張玉蓮很多事情都已不知道,旁人說過也說不全,難免有漏掉沒說的事。馮原的確值班,把休息給了別人,夏夏說的。
門口那邊,陸顯彰被司機推了進來。
江媛的視線不往陸顯彰身上看,陸家人一起過年沒辦法避開誰,只能這樣。
——————————
“外面好像要放煙花了。”江媛在陸方絎耳邊小聲說。
陸方絎盯著她的眉眼:“想看?”
江媛點頭,“嗯,想看。”
“我陪你去。”他交疊的雙腿放下,起身,讓她在樓下坐著等他。
很快陸方絎上樓拿了江媛的羽絨服,手套。
江媛全副武裝,跟他出門。
陸棉領著一群陸家的小孩子,看著他們,不讓他們靠的太近,直說危險。一邊管著這幫孩子,一邊一只手擱在兜里怕錢掉了。
這個城市新年燃放煙花的極少,但陸家每年還是會放一些。
煙花漂亮的綻放在天空中時,江媛抬頭,嘴角稍微彎起,覺得今年新年的天空真是好看極了。
陸方絎站在一旁,手擱在她的腰上就從未離開。
等煙花綻放了一陣子,他蹲下,江媛稍微的轉過身,低頭笑,他對著江媛的大肚子說:“兒子,今天是新年,你聽,除了爸爸的聲音剩下的全都是煙花綻放在天空上的聲音。煙花很美麗,那對于喜歡煙花的人來說漂亮程度就像是爸爸眼中的媽媽。爸爸很期待跟你見面,我們會建立很好的父子感情,寶貝,happynewyear!”
——————
過了0點,這個城市開始雪花飛舞。
堅持在陳如那邊過年沒回關鳳那邊的江亞倫發覺,下雪的天氣其實不冷,一點不冷。一個人走在這城市的街上,太晚了,街上幾乎沒了車輛,地上一層清雪,每一步走過去都留下清晰痕跡,路燈昏暗的燈光下,人孤單的身影像那飄著的雪一樣,沒有生命般的搖曳,漫無目的。
他抬起手,接住了不知幾片雪花,視線盯著,攥住了。
再一張開手,那手上再沒雪花的樣子。
手若冰冷,無法與雪花相融,手若溫熱,卻無法留住雪花美麗的樣子。
手機響了,他接起:“新年快樂。”
周兆婷說:“新年快樂,我要睡了,你呢?”
“快了。”他敷衍道。
那邊的人聽得出他在外面,風聲是有的,而卻無法拆穿他的謊言,拆穿后能怎么樣,無非就是爭吵。在戀愛中,有那樣一個常見的情況,一個要分,一個不舍,或是挑明,哭著求著挽留住對方,或是睜著眼睛充當瞎子,全當他的變心是假象,是幻覺,蒙蔽自己的雙眼傻傻安慰自己。周兆婷恨自己變成了這么惡心的人,恨他走入自己的視線,恨愛情這東西磕磕碰碰輾輾轉轉沒個永恒定數,恨人復雜,善變。
“晚安。”她說。
他連簡單的“晚安”二字也說不出,沒了聲音。
最想念的人,最想說聲新年快樂的人,最想說句晚安的人,不是她周兆婷。
————————
周家,周兆婷面無表情的坐在床上很久,然后下樓。
樓下的一間房間里,幾個男人打算玩通宵,都是她哥的朋友,他一個從政,其余經商。
幾人見她推門進來,有對她喜歡的男人就問:“婷婷怎么沒睡?”
周兆婷看了那人一眼:“哦,找我哥問點事。”
周家不愿女兒嫁給從政的,不愿女兒嫁給經商的家底厚的,嫁出去的是女兒,那邊是兒子,多少財富那都屬于別人家的。而江亞倫這樣的稱了周父的心,女兒婚后多少財富,周家都能讓它只姓周。
——————
她哥書房里,周兆婷說:“哥,你覺得江亞倫我們會好下去嗎?這么幼稚的問題我不問別人,你是我哥我才問的。”
“不去睡覺,就在想著這個?”他哥抽著煙,看了他妹妹一眼道。
周兆婷:“我怎么能不想?”
她哥今晚興致不高,按滅了煙,嗓音低緩:“你想什么哥知道,別人想什么哥不知道。有些事情婷婷你要自己掌握,并不是我同意你跟誰來往,不同意你跟誰來往。我提醒過你,我說他這人本質不壞,但不穩重。他重義氣,但愛自己永遠比愛別人多一些,他會為了朋友上刀山,卻不會為了女人下火海,除非你是他心中的獨一無二。這是一個很矛盾很糾結的人,我認識他,是在心理醫生辦公室。”
“哥跟你說過,找一個沒有過刻骨情史的人,爸媽如果不同意,你可以鬧,鬧著鬧著也就成了。哥不想看你經歷什么大悲大喜,一個女孩子,活累了就不漂亮可愛了。”
周兆婷苦笑:“想象和現實太不一樣了。哥,你是男的,你無法站在我的角度想事情。你可以給我將來的嫂子甜蜜簡單的生活,那因為你是男人,而我去哪里遇到同樣有這樣想法的男人?很少有人能把工作和婚姻愛情徹底斬成兩半,尤其我們這種家庭的男女。哥你也保證不了能不把工作情緒帶到和未來女朋友的相處當中。”
說完,周兆婷轉身離開她哥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