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么？”

　　忙活完屋內的事后，赫倫希爾德就看到林余開始用黏土堆砌一座圓滾滾的爐子。

　　蹲在一旁看了一會兒，意識到他并不是在堆雪人，赫倫希爾德好奇地問道，“好像是圓形，再堆砌起來……難道是瞭望塔？！”

　　林余一窒，糊泥巴的手微微顫抖。

　　少女，能不能不要什么東西都往戰爭工具上靠！！

　　“這是土高爐，不過目前還是個模型。”他無奈地解釋道，“在起正規高爐之前，我得測試一下土高爐效果如何。”

　　“噢，高爐。”赫倫希爾德重復了一邊這個古怪的新名詞，領主大人腦子里全是這種稀奇古怪的名詞，“那它是用來做什么？”

　　“冶鐵。”林余嘆了口氣，“但是我們燃料不夠，也沒有高溫燃氣，想大批量快速煉鋼可能性不大，估計只能弄點普通鐵錠出來。不過，重要的是，我得驗證一下這個概念模型對不對。”

　　他自然將這個爐子的設計推脫到侏儒煉金術上。

　　赫倫希爾德對此毫不懷疑，在她眼里，矮人和侏儒的煉金設備確實和這個高爐一樣——泥土和巖石構成，傻大黑粗。

　　至于為什么要做個模型驗證，林余自有其想法。

　　上輩子的煉鋼廠早就全部采用新式高爐，上千度的高溫燃氣直接通入爐底，和焦炭生成一氧化碳氣體，這些東西會順著爐腔向上，將鐵礦石還原成鐵單質，作為鐵水流出，爐渣則從底盤扒除。

　　這一套設備形成完整的流水線，一旦開始運轉，一般會持續工作數年乃至數十年，原料、燃料、燃氣、運輸，整個系統需要一個龐大的組織提供各種支持。

　　高爐中煉出的鐵水較粗，經過燃碳技術調整其中碳含量，再經過冷凝固化、金相分化，即可得到優秀鋼材。

　　對比起來，這個時代的煉鐵技術就落后很多，基本和煉銅技藝是一個路數，十分原始。

　　拿到礦石后，首先在普通鐵匠爐中硬燒，運氣好就能得到鐵水，隨后便直接澆注在模具中，待其稍稍冷凝，便像是儀式作法一般在各種古怪的水里淬火——但無論怎么淬，得到的只能是生鐵。

　　南方大陸諸國的煉鐵技藝要高一些，鐵匠們為了給貴族們提供精品護甲或武器，工時更長，有時候甚至會耗費數月鍛造一把短劍，雖然冶煉水平也就那樣，但鍛造技藝比之維京人要高出不少。

　　鐵匠們（其實是他的苦力學徒們）揉面團似的，用大錘小錘日夜鍛打高溫鐵材，讓晶粒細化，生鐵內的雜質碳緩緩清除。這樣得到的熟鐵含碳量少，韌性有余而剛性不足，所以絕大多數產品都是禮節用具，而非真正的戰場利器。

　　然而，這種花架子武器卻是貴族間最為推崇的‘優質武器’，價格高昂。

　　林余覺得，這群貴族根本就不懂鋼的美，只是因為熟鐵武器需要花費很久去鍛打，蘊含著大量時間成本，才被賦予過高的價值。

　　通過二王子的記憶，林余還了解到，有些罕見的鋼材極難鍛打，需要耗費數年時間，一旦成型，韌性和剛度都極為優秀，被稱為‘稀世神兵’。

　　這些鋼材的原礦數量稀少，材料昂貴，也很容易在鍛打過程中失去‘神性’，只有鑄造大師才敢親自鍛造。

　　“大概是優質礦石，又瞎貓遇到死耗子凝結成優秀金相和含碳量。”對此，林余評價道，“不去系統探索具體的含碳量參數，想穩定產出優質鋼，也太玄學了。”

　　土高爐產出的鐵水和現代高爐沒法比，含碳量很多，但林余自有妙法，他決定采用聯合高爐，高處高爐出鐵水，低處高爐除碳，反正他并不是要生產固定碳含量的鐵錠，只是弄點含碳量盡可能少的熟鐵，騙一騙那群貴族手中的金龍罷了。

　　一把生鐵長劍不過十五個銀鹿，而鍛造成熟鐵軟劍，再雕上一下花里胡哨的紋飾，摳出幾個家族紋章，起步也是數個金龍的價格，若是遇到土財主，甚至能到數十個金龍的天價。

　　至于成本——如果島上就有鐵礦，無限接近于0。

　　“來年我們去附近大陸賣東西的話，必須要有多樣化的商品打開市場。”普及完科學知識，林余對一臉懵逼的精靈介紹商業常識，“茴香可以沖擊香料市場，優質刀劍可以沖擊鐵器市場，水泥可以沖擊建材市場。民眾沒錢，我們得賺貴族的錢，必須得做精品！”

　　“唔，唔，你懂就行，我不喜歡考慮這些，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幫忙，但別指望我出謀劃策。”

　　聽到‘市場’、‘商品’、‘建材’這些詞，赫倫希爾德感到頭痛欲裂，一把拎起長矛長弓，問道：“我們什么時候出發？”

　　高爐的模型已經完成，只需要等待水泥凝結，林余看了眼天色，“走吧，晚飯之前回來。”

　　……

　　望著漫無邊際的雪原，赫倫希爾德突然發現領主一定要自己戴上的魚鱗片確實很有效。

　　精靈視力極好，在領主要求她戴上那兩片丑陋的魚鱗時，赫倫希爾德內心是很不愿意的，但本著對領主的尊敬，她還是將其掛在頭上，木桿壓得耳畔的皮膚生疼，世界陰沉一片，十分壓抑。

　　走到一半，赫倫希爾德偷偷將木棍抬高了一些，戳在頭發里，這讓她長舒一口氣，望著白茫茫的雪地，心情舒爽。

　　但很快，她就感到了一絲不對勁。到處都是白色，目所能及之處皆是陽光下的熾白地面，她開始感到眼睛酸脹，下意識地將目光避開雪原，頻頻抬頭看天。

　　可是收效甚微，到幾乎要開始流淚時，精靈終于想起來頭頂上的木棍和魚鱗，連忙將其拉下，覆在眼前。

　　天地暗下來的瞬間，她緩了一口氣，慢慢地，眼睛也恢復了過來。

　　這時，赫倫希爾德看到走在前面的維京人回頭朝自己笑了笑。

　　他全看到了！

　　赫倫希爾德心頭微惱，追上去，問道：“你知道，是吧！”

　　林余點點頭，嗯了一聲。

　　“所以到底是為什么？”精靈有些好奇，和之前那些專有名詞不一樣，這種會切實關系到自身的事情，她還是非常關注。

　　實際上，她是覺得若是雪地行軍，這一點必須得考慮到，只是沒和領主挑明這一點罷了……

　　“陽光中有紫外線，平時對眼睛沒什么傷害，但是在雪原上，紫外線反射量多，就比較危險，需要用深色目鏡阻擋一下……”

　　好，赫倫希爾德感到自己又暈了起來，她搖搖頭，將領主口中那些層出不窮的新鮮詞置之腦后，總結道：“所以，戴片魚鱗就可以了，是吧？”

　　林余笑著點頭表示同意。

　　精靈如蒙大赦。

　　……

　　越過草甸后，兩人抵達西邊的裸巖區，這兒怪石嶙峋，層層重疊，土層極薄，覆雪之后愈加光滑。林余叮囑精靈注意腳步，不要摔倒。

　　然而，很快，他悲傷地發現自己才是那個腿腳不便的家伙。

　　和在水上不一樣，這次，赫倫希爾德充分展示了自己的輕盈靈巧，她在巖石上前進跳躍，如履平地，而林余就比較遭重，他得小心翼翼站穩，才敢走下一步。

　　走了一會兒，大概是嫌林余走得慢，赫倫希爾德蹦了回來，攙著林余，帶他在巖石間快速穿行，這時，林余清晰的感受到精靈的力量——線條柔美的胳膊下，抓住林余手的力氣比林余自己還要大。

　　這見鬼的【力量：D】！

　　林余悲傷地想到。

　　不過他也注意到，赫倫希爾德的手心滿是老繭，顯然是長年的刻苦訓練所致，而且手指十分有力，皮膚粗糙，和小說中那些膚若凝脂天仙女神完全不一樣。

　　這倒讓林余十分心安，起碼說明，這姑娘真的很能打！

　　雖然心頭悲戚，手有柔荑，但林余也沒有忘記正事，他不時停下腳步，仔細辨別巖層，尋找礦層的蹤跡。

　　和他預想不一樣，這邊的巖層成分復雜，既有火山巖，又有沉積巖，甚至還有理應只會在地層深處的玄武巖層。

　　看著看著，林余逐漸皺起眉頭。

　　僅從巖層看來，這片裸巖區十分古怪，各個種類的地層混在在一起，以完全不合理的順序層層疊加，和林余腦子里的那些地理知識相差甚遠。按照目前看到的巖層種類，他更寧愿相信是有個巨人瘋狂挖了一陣坑，將各個底層的巖石亂七八糟混雜在一起，丟在了這兒。

　　“可是這樣一來，礦層的分布就變得沒有規律可言。”林余感到十分苦惱，“剛剛還想裝個逼，尋龍勘脈定天機，這亂七八糟一大團，還怎么玩！”

　　口頭吐槽著，兩人還是認認真真掃除覆雪，尋找鐵礦存在痕跡。

　　此前精靈可從來沒關注過鐵礦的模樣，為此，林余絞盡腦汁，大致回憶出北地常見的赤鐵礦、褐鐵礦和比較少見的磁鐵礦模樣，并盡可能詳細的告訴了她。

　　由于地層錯亂，他們的搜尋進度十分緩慢，冬夜來得悄無聲息，等到林余發現自己逐漸看不清溝壑里的巖層時，猛一抬頭，天幕已經一片灰暗。

　　“回去吧，明天再來。”林余點起一根松木火把，示意赫倫希爾德返程，“嘶，這晚上好冷啊。”

　　“好……等等，那是什么？”精靈突然指向一片漆黑的巖群。

　　林余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