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西洲的辦公室。
他脫下手術服,里面是針織衫,白大褂掛在衣架上,并不準備替換,這樣的孟西洲沒有了醫生的冷靜疏遠,很居家溫和,連眉頭的邪魅都消弭不見。
孟西洲倒了杯水,放在晏河清那里,“喝吧。”
晏河清依然保持冷漠的表情,沒搭理他。
接著孟西洲自顧自的喝水,“當醫生其實很苦逼,這么晚了還在上班,真羨慕你們做文字工作的,晚上熬夜,白天睡覺,好歹睡眠充足,睡眠不足的人容易猝死,看到急診室那些怪物了嗎?保不齊那天就嗝屁,話說……”
孟西洲俯身,靠近他的臉,仔細研究,“你長得確實還不錯。”
晏河清:“……”
喝了水,孟西洲繼續剛才的問題,“為什么騙人?你不是癌癥,為什么騙人呢?”
晏河清一副不懂你說什么的表情,依然撲克臉。
“OK,你不說也可以,那我猜猜,你想掩飾真相,比起來你真正虛弱的原因,癌癥是個好理由啊,但是很可惜,你遇到了我。”
孟西洲手指敲打辦公室的心臟模型,順著動脈爬行,“你看,這里是心臟,動脈,心室……”介紹完心臟,他說,“心臟是人類的動脈來源,心臟不好,人也不好。”
晏河清忍了忍,還是沒說話。
這個家伙到底想說什么?
“你病了有幾年?讓我看看,至少五年,你心臟動脈不足,大腦供血供氧也不足,所以你每次受到一點點刺激都會嘔吐,一定有什么東西限制了你的心臟運轉,是什么呢?”
孟西洲自說自話,他把晏河清當成了活體研究對象,翻來覆去仔細的觀察,從眉頭到鼻梁,再到下巴,甚至低頭鉆研他的喉結是不是跟別人不一樣。
晏河清冷血淡漠的趁著臉,他徹底把孟西洲當成了神經病。
片刻后,孟西洲發現新大陸似的,“你被人下了毒嗎?”
晏河清依然不說話,他的表情很不耐煩,不想聽孟西洲廢話,起身要走。
“我想到了,晏河清先生,你被人當成小白鼠了吧?”
孟西洲笑意消失,取代的是一張淡漠的鑒定師的臉,他定定看著晏河清的背影,想象他的表情。
那只放在門把手上的手,頓了頓,沒有馬上用力。
晏河清嘴角噙著不快,憤怒,慍色,太多的情緒。
“我說對了嗎?大作家。”孟西洲雙手環臂,反而悉聽尊便,讓晏河清想走就走。
晏河清終于緩緩的回過頭,他像是看一個三輩子的仇人,“閉嘴。”
看來,他猜的89不離十。
孟西洲又慢慢道,“你和陸輕晚是合作關系,我們是朋友,你對我客氣一點,我大概會幫你保密,不讓我現在就告訴她弟弟,你的病很快就會被全世界知道,你自己選擇。”
第一次,晏河清產生了想殺人的沖動,他想給孟西洲一顆子彈。
“沒辦法,職業習慣,遇到你這樣死活不肯配合的患者,我只好無恥一點,對于無恥,想必你在陸輕晚那里領教過,我們是一類人,不想吃虧的話,咱們可以坐下來心平氣和聊聊,沒準就聊成朋友了呢?”
朋友?晏河清可沒打算跟他做朋友。
等了一會兒,他才平息心情,“你想知道什么?”
“這就對了嘛!你是患者,我是醫生,你對我坦白,我才能治病,很簡單的道理,那么現在開始好吧。”
孟西洲擺手讓他坐下,喝水。
他沒拿本子和筆,也沒準備記錄電子檔,“看到了嗎?我不會留下痕跡,不會出賣你,現在回答我的問題,你第一次嘗試毒藥,是什么時候?”
晏河清依然想殺了他!
“六年前。”
“什么毒?”
晏河清瞇了瞇眼睛,他現在很想發火,“無可奉告。”
孟西洲:“……”
“你不說,我就有疑問,有了疑問我就渾身不舒服,然后我就想給陸輕晚打電話,然后她就知道你不是癌癥,而是中毒,以陸輕晚的性格,我覺得吧,她肯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
晏河清摁住他的手,將他的手機搶回,丟在角落。
孟西洲笑笑。
“蟲毒。”
“蟲子?你怎么會……”
臥槽!沒猜到那么犀利。
“苗疆的毒藥嗎?你是活在小說里面的人嗎?”
晏河清決定不搭理他。
“好吧,第二個問題,什么蟲子?”
晏河清冷著臉,還是很想殺了他!
“好吧,你肯定不知道。持續了多長時間?”
晏河清道,“三年。”
“三年都是同一種蟲毒?”
“不是,一個月換一次。”
“中草藥的毒,還是西方科研中心用的蟲子?”
晏河清冷艷掃過他的臉,他的眼神是刀片,足以把他的臉千刀萬剮,“無可奉告。”
尼瑪!
孟西洲道,“為什么?我的意思是,你試驗那些毒藥,最終想達到什么目的?是你自己自愿的嗎?”
晏河清冷著臉,“你的問題太多。”
“好吧,那么你只需要回答第一個,為什么?”
晏河清道,“不為什么,做事情不一定要有目的,有時候就是為了刺激,或者……自我陶醉。”
孟西洲不是警察,也不是心理學家,看不出晏河清的話真假有幾分,但直覺告訴他,晏河清這樣的人,絕對不會故意傷害自己,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你知道自己還有多長時間嗎?”
“至少這一分鐘我還活著。”
尼瑪,沒法溝通。
“既然你這么不配合,那我……”孟西洲看手機,準備再威脅一次。
這次,晏河清反而淡定了,“隨便你,以陸輕晚的個性,如果知道我的情況,大概會鋌而走險。”
孟西洲緊了緊拳頭,想想好像也是,陸輕晚傻缺一個,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事情沒少做,萬一真的干出什么傻事……
“你想怎么辦?難道就長期忍受折磨?直到自己死去那天?”
“我早已習慣,無傷大雅。”
“等下!你就沒想過像個正常人結婚生子,遇到自己心愛的女人,就沒想過跟誰過一輩子?”
晏河清面無表情,“不需要。”
孟西洲:“……”
晏河清旋轉門把手,準備離開。
孟西洲突然上去拉住他的手臂,快速道,“我可以幫你!華夏醫院正在啟動新的科研項目,我們想通過培育病人的健康細胞,通過細胞再生技術修復病變部位,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可以給你換血,換心臟。”
孟西洲轉身去拿自己的名片,塞給了晏河清,“手術有難度,也許會死,但是對于快要死的人,嘗試一次又有什么不可以?你愿意的話,我親自給你做檢查,記錄你的各項指標。”
晏河清瞥了眼自己的口袋,“不需要。”
“留著吧,也許哪天你就想通了!也許哪天你會遇到自己想要守護的人,想為了某個人好好活下來!”
孟西洲笑著拍他的肩膀,不敢太大力,真怕一巴掌下去晏河清直接跪。
“你太瘦了,抱不起來女人吧?”
晏河清:“……”
……
“河神,你怎么樣?還疼嗎?還難受嗎?”
陸亦琛今天真是被嚇死了,見晏河清居然直立行走自己過來,驚訝的跑上去問候,想上去試一試他的呼吸,怕遇到詐尸。
晏河清的疼痛關口已經過去,只是臉色依然蒼白,長長的睫毛覆蓋他的瞳仁,喜怒難辨。
“沒事。”
兩個字,概述了他的答案。
“你現在……”陸亦琛想問他要不要住院。
“回家睡覺。”
所以你也可以走了,就這樣。
陸亦琛完美的被放逐,一切來的太突然,晏河清的背影不急不慢消失在門診大廳,看他的側影,完全不想讓任何人跟隨。
陸亦琛很有眼力見的沒有追上去。
孟西洲雙手放入白大褂口袋,憑窗而立。
這么一鬧,他幾個小時手術的疲勞早已消散。
回想晏河清,孟西洲手指慢慢的點口袋,晏河清……晏河清……
他從地上撿起手機,看到有個微信。
“晏河清在你們醫院,你看到了嗎?小琛帶他去的,他有癌癥,好點了嗎?”
陸輕晚啊,她怎么就那么熱心呢?這該死的溫柔!
晏河清說的對,陸輕晚就是個傻子啊。
“死不了,睡吧。”
這么晚了還操心別人,不怕過勞死?
咚咚。
劉雨蒙敲了下門,門沒關,她直接進去,“你今天是什么意思?晏河清沒有癌癥?”
孟西洲回頭,迎光走來的女人手臂搭著米色的長款呢大衣,上面是緊身羊毛打底衫,很好的勾勒出女性優美苗條的曲線。
“嗯?我說了嗎?”孟西洲轉換了眼中的顏色,平淡的揶揄。
“我聽的很清楚,你不要質疑我的聽力,你是心外科的專家,其他臨床醫學水平也很高,據我所知你還沒有誤診過,你為什么說晏河清不是癌癥?那么他是什么?”
孟西洲環臂,居高臨下看著她笑道,“原來在你心里我那么厲害?從來沒有誤診?好像的確是事實,不過劉大夫你這么關心我嗎?查了我的診斷記錄?”
劉雨蒙呸了呸,“不要岔開話題,我現在認真問你,他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么?
“癌癥,復雜的癌癥,他在國外治療過,現在全靠一口真氣活著,能不能活到每天,全看上帝的心情,我剛才跟他說了,活著的時候開心點,不要克制自己,及早行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