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我爸呢?我爸怎么樣了?他怎么樣了?”
沖進急診室女孩長發微亂,頭上的飾品應該是在車上摘掉的,頭發還能看出造型,說話時有濃郁的酒氣,身上還穿著大紅色的傳統敬酒禮服,看樣子晚上舉辦完離婚她還沒回新房。
新娘子大概有二十七八歲,新娘妝容下,女孩眼睛很大很明亮,長長的睫毛顫抖,淚水在眼角低垂,稍稍用力便會流下。
當了急診室大夫幾年,劉雨蒙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患者家屬,不光她,整個急診室應該都是第一次,所以大家都在好奇的觀望。
“你先別激動,王先生在搶救室呢,今晚他還算幸運,我們心外科的王牌大夫恰好值班,他在這里,你父親問題應該不大。”
患者年齡不算小了,女兒結婚情緒他情緒起伏肯定大,又喝了酒,急性心梗說不定要出大事。
劉雨蒙應該跟患者家屬說實話,可是看到她一身喜服,正歡歡喜喜的度過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刻,她不忍心。
聽到醫生的話,女孩雙腿一軟,高挑的身子伏到了身邊男人的懷里,嗚嗚嗚哭泣,“老公,我好害怕……我真的好怕。”
一身西裝的男人是她丈夫,新郎官的妝容不算很搶眼,算不上特別帥,但很持重穩妥,他輕輕的撫摸妻子的肩膀安撫,“沒事的,不怕,最好的大夫在里面呢,咱爸一定會沒事的,不怕,不怕。”
安撫完,他又對劉雨蒙道了謝,“大夫,辛苦你們了。都怪我,晚上忙著照顧兩邊的客人,忽略了他,他心臟原本就不太好,今天晚上喝了點酒,說有點累想先回家,我尋思他是想休息,也沒多想……怪我,怪我沒問清楚。”
男人滿臉的歉疚,太多的心疼藏不住,但懷里的妻子正在無助哭泣,他不能跟著一起哭,他要做她的依靠,讓她安心。
女孩哭的肩膀起伏,若不是男人撐著,只怕要倒下。
劉雨蒙看多了生老病死,對死亡已經沒有了太深的感觸,何況患者不見得會怎么樣,但女孩大紅色的禮服深深刺激了她,潔白的醫院走廊,潔白的醫生制服,她的紅那樣的絢麗,那樣的灼熱。
劉雨蒙拍了拍女人的肩膀,“先坐下等等吧。”
說完,她交代男人,“你稍后去辦理住院手續,還有相關的費用。”
“好?,好的大夫,我一會兒就去,等她情緒穩定了去。”
他眼中全是她,仿佛再也沒有什么能奪走他的注意力。
“嗯。”
急性心力衰竭主要是內科范疇,孟西洲沒太忙活,心內科的幾個醫生奮戰兩個小時,患者的心跳終于恢復,但尚未脫離危險。
劉雨蒙在值班臺等了兩個小時。
她并沒太刻意觀察,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晚她看到的所有風景都是那對新人,女孩在哭,男人在哄,女孩在傾訴,男人在傾聽,女孩自責,男人把所有責任都包攬到自己身上,說自己沒能照顧好她和她父親。
劉雨蒙喝了口水,嗓子有點澀。
搶救室的指示燈終于熄滅。
小夫妻跑過去,拉住第一個走出來的大夫迫切問,“我爸怎么樣?他嚴重嗎?”
出來的是心內科趙大夫,他是心外的專家,已經快五十歲了,恰好也是今晚值班,他在心內科的資歷遠遠在孟西洲之上。
劉雨蒙這才想起來,她剛才應該重點強調趙大夫,真是笨。
趙大夫摘下口罩,推高近視眼鏡,“你父親暫時沒有大礙,稍后送去病房,大概得五六個小時才能蘇醒。”
小夫妻連聲道謝,“多謝孟大夫!多謝您!多謝!”
趙大夫蹙蹙眉頭,看來自己被人認錯了,“應該的,去看看你父親吧。”
孟西洲從里面出來,被趙大夫給堵住了,“小孟,咱們得談談。”
“趙大夫跟我談什么?請我吃飯?別啊,太客氣了。”
“你啊!”趙大夫指了指他的鼻梁,“我懷疑咱們醫院值班室的小姑娘喜歡你,什么患者都讓你插手,就說今晚這位,用得著你們外科嗎?”
“說不準啊趙大夫,萬一患者心肌收縮不足,或者有急性冠狀綜合癥,再或者有大量心包積液,你們你內科能直接拿刀子開膛破肚嗎?”
趙大夫余光瞥了眼已經走開的患者和家屬,這才橫了他一下,“凈胡說!被新娘子聽到不是要嚇死?你啊,嘴巴要積德!”
孟西洲樂呵呵的道:“是是是,趙大夫您說的都對!我信口雌黃了!”
趙大夫又忍不住想教育他,但他要去病房跟家屬交代注意事項,便暫時放過了孟西洲。
劉雨蒙無聊的在值班臺玩兒筆亂寫亂畫,“孟西洲,你們心外科很閑嗎?”
“說實話,有點,這兩天我沒有手術,手癢。”
午夜十二點多了,孟西洲打了個哈欠。
劉雨蒙道,“咖啡,喝嗎?”
幾分鐘后。
醫院一樓的便利店。
劉雨蒙和孟西洲一人一杯速溶咖啡,抱著坐在吧臺喝。
晚上的掛號處冷冷清清,如果不是有人說話,跟恐怖片里面某些場景很相似。
劉雨蒙喝了口咖啡,“大爺真沒事嗎?”
孟西洲對醫院的咖啡相當不滿意,這味兒簡直了,“有事,不樂觀。很可能產生并發癥,輕度的可導致心源性休克,嚴重點會觸死,趙大夫善良啊,看到家屬一身大紅色的裝束,沒舍得說實話。”
劉雨蒙揉了揉鼻子,“有點感冒,”掩飾完她又說,“那么……你多照顧他一點吧。”
“這是趙大夫的患者啊,我……”孟西洲想說我不湊熱鬧了,不然趙大夫又罵我,但他話沒說出口,低頭發現劉雨蒙眼圈紅紅的,“你怎么了?哭了?”
“誰哭了!我感冒,反正,這個患者你多操心,沒看到人家女兒才結婚嗎?你忍心把婚禮把變成葬禮嗎?所以,你走點心!”
孟西洲嗯了聲,“好,我明天去看看,其實剛才就是那么一說,不一定呢,你是大夫,心理沒點數嗎?”
劉雨蒙瞪他,不說話。
喝完咖啡,劉雨蒙回去值班,孟西洲走到一樓的藥方,鬼使神差就探頭爬近了窗口。
“小杜,又是你值班?”
被稱作小杜的藥劑師揉揉眼睛,他理藥品理的頭暈,“孟大夫,你也值班,有事嗎?”
“沒什么大事,感冒了,給我拿點沖劑。”
小杜看他面色,好像在判斷真假,“沖劑能行嗎?換季感冒挺嚴重的,是不是病毒性感冒?給你拿點快客吧?”
“不用,就是小感冒,中成藥就行。”
拿了藥,孟西洲拎在手里,猛然明白了自己做的事。
靠……他是不是有病?竟然給劉雨蒙那個男人婆買藥?
但是買都買了,丟了可惜。
他經過劉雨蒙的值班臺,她恰好不在,孟西洲隨后將藥丟在桌子上,輕飄飄拂袖而去。
反正她不會知道誰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