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最后在沈家別墅樓下停住，沈晟坐在車里，透過車窗看著那一棟陌生而又熟悉的房子，此刻沒有了那涌起的波瀾和抗拒，倒變得十分平靜。

對于這個地方，他好像一直都是抗拒的，因為這里有她不喜歡的人，有他不喜歡的東西，有他難以忘記的痛苦記憶。

這么多年過去了，終究還是會耿耿于懷。

那個時候他很小，沈紅斌以為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時至今日，他仍然記得劉貝貝走進他們家的第一天。

那時候他才不到十歲，在別人眼中，他只不過是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就算突然之間失去了母親，但是仍然有一個家世顯赫，能夠給他提供所有想要的東西的父親。

但是沒有人問過他，沒有人問過她愿不愿意，沒有人問過他喜不喜歡那樣的生活。

沈紅斌總是在忙，為了公司，為了自己的事業，為了自己的前程，為了所有的權和利，他總是將自己一個人丟在家里，記憶里出現最多的竟然是管家的臉。

可是后來，那個老管家也因為做錯了事情被沈紅斌辭退了。

身邊再也沒有了熟悉和認識的人，他便開始吵鬧，便開始抵抗，那時候他本以為自己還有任性，還有發脾氣的權利，可是終究是錯了。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是誰，你知不知道為了你，我才會每天在外面奔波。你又知不知道你比那些沒有家回沒有房子住的孩子好多少倍，憑什么不知足？從今天開始，我只會給你找個保姆做飯，我看看你一個人能不能聽話！”

這幾天因為這幾句話，沈晟就被宣判了，又開始了自己孤獨而又悲哀的生活。

可是那又怎么樣呢？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了解他的痛苦，也沒有人想過一個才不過十歲的孩子真正需要的東西是什么？更沒有人主動去詢問這個孩子，每天睡覺的時候會不會害怕，在學校學習的時候會不會因為考試考的不好而難過，會不會因為自己身邊沒有一個朋友而悲傷。

后來呢，后來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好幾年，一直到那個女人的出現。

沈晟有記憶以來，從來沒有在沈洪斌臉上見過那樣的神色，高興的激動的，還有難以明說的羞怯。

是的，羞怯？這個詞聽起來不太恰當，可是當時沈紅斌就是這樣的。

他十分局促的手部動作暴露了當時的緊張，在那個穿著紅裙子，畫著精致妝容，臉上有完美笑容的女人面前。這個平日里雷厲風行，眼高于頂的男人竟然也會緊張。

當時臉上還掛著十分虛偽的笑，“晟兒，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你劉阿姨，你們先認識一下，說不定以后都是要住在一起的。”

就這樣一句話，真怕到后面沈晟所有的結局。

“貝貝啊，你看看你對這里還滿不滿意，要是有什么不滿意的地方，我立刻找人來換。反正什么都比較方便，你大可直接說出來……”

后面沈紅斌說了什么，沈晟都再也聽不進去，也不想繼續追究，他雖然年紀小，但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這個獨屬于自己空蕩蕩的房子，這個還帶著自己母親記憶，隨時會出現在自己腦海中的地方，獨屬于他最后的房子，馬上就要變成另外一番模樣，而他呢，真的徹底變成了沒有媽的孩子。

然后呢？

沈晟看著玻璃車窗下投影的自己的倒影，那個人有點熟悉，又有些陌生。終究是比小時候那個沈洪斌說什么都沒有辦法反抗的沈晟強多了。

也是從那天開始，他就立志一定要培養自己的權利，等真正可以做主的時候，他就可以擁有自己的領地，就可以不允許任何人走進來。就可以一直繼續的對所有人，就可以決定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其實這個愿望很多年前就已經實現了，可是為什么一直到現在，他都不覺得痛快，都不覺得快樂呢？

陽光透過車窗折射了進來，沈晟揉了揉有些發酸的眼睛，打開了車門，長腿從車里面慢下來。

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他將剛剛浮現出來的所有印象全都壓了回去。那些不想回憶起來的東西，沒想到竟然還如此清晰。

不知不覺間，二十多年竟然已經過去了。所以一切才會顛倒過來。

剛走到門口，便看到了從樓梯上下來的沈紅斌，他顯然沒有想到自己今天會突然回來，所以無論是神色還是動作，都透露著驚詫和訝異。

和記憶中強硬又強勢的男人相距甚遠，此刻在樓梯口的沈紅斌臉上早就已經爬上了歲月的痕跡，頭發也有一些灰白，就連脊背，不知道什么時候也有些微微彎起。

這個男人終究是老了。

“晟兒，你……你怎么會突然回來？”

沈晟幾步就邁進了屋里，站在樓下仰頭看著他，“這里不是我家？莫非我還不能回來？”

這一下直接刺到了沈紅斌，他動作和神態微微一僵，立刻恢復了剛剛的笑臉，“你說你這孩子這么多年，這脾氣還是沒有變，我只不過是隨口一問，這里當然是你的家，你什么時候想回來就回來。不過這一大早的跑回來，還讓我有些驚訝。”

“嗯。”

傭人從廚房走出來，看著他對著最熱情的笑容，“大少爺，不知道你可吃早飯了？”

“吃過了。”

傭人臉上不由自主的露出失望的神色，不過也僅僅只是片刻，隨即又笑著問道，“那少爺稍等一下，我給您沏杯茶。”

沈晟這才有些不悅的回頭，皺了皺眉，“你是什么時候來的？”

“回大少爺的話，我是半個月之前過來的。”

微微掃了她一眼，沈晟嘴角哂笑道:“爸，你們挑選傭人的眼光還真是越來越獨到了，莫非是許久沒有在公司呆著了，所以想體會一下被人追捧，被人奉承的感覺？”

這已經是赤裸裸的諷刺了，沈紅斌臉上的笑有些掛不住，“晟兒，你這一大早的，又怎么了？”

“哼，我只不過是隨口這樣一說，什么時候我找個好用的給你，上這個太過阿諛奉承的。最好還是不要放在身邊為好。”

說完這些，那個傭人的臉色已經完全變了，她直接彎下身子，臉上是乞求的神色，“大少爺，您千萬別趕我走，是不是我哪里做錯什么了，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少爺你盡管說，馬上改，請大少爺不要趕我走！”

“滾！”

沈晟心情實在是不怎么美麗，也懶得跟這個人在這里廢話，所以臉色直接冷了下來。

見自己真的無力回天了，傭人情不自禁的向后退了兩步，臉上是絕望的神色。

但是沒有人再理會，不管怎樣不過是一個下人，誰會因為一個不相干的人去爭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