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被砸了個干凈。
肖乃嶼被接到了另一棟別墅。
他被領進門后,看著富麗堂皇的內部構造,看著著裝統一的恭敬仆人,虛無縹緲地說了一句:“我不會再做夢了。”
傅堯諍握緊了他的手,說:“不是夢。”
“都是夢。”肖乃嶼的目光從屋里所有人身上梭巡而過,聲音更輕:“假的。”
“......”傅堯諍抬手摟過Omega,讓他貼近自己,又盡力用自己的信息素給他安全感。同時也在眾人面前無聲地昭示了這人的重要性。
他刻意將肩膀微微偏向肖乃嶼,柔聲說:“餓了吧?我們先吃飯,行李會讓人送到樓上。”
“不餓。”
“你早上只喝了一杯牛奶,怎么可能不餓?”
傅堯諍小幅度地揮了揮手,管家會意后便領著仆人去廚房做準備。
主廚的效率極高,很快,精致的菜式便被裝進鑲金邊的瓷盤里,按順序端上了桌。
傅堯諍摸不清Omega的口味,也不知道該囑咐什么,只說他剛出院,身體虛弱,膳食以清淡營養為佳,主廚便按著這個原則自行發揮。
一桌費盡心思燒制出來的“翡翠白玉”卻沒能勾起肖乃嶼任何興趣。
傅堯諍見他遲遲不動筷,親自起身盛了一小碗蟹肉瑤柱湯,而后坐到肖乃嶼身側,攪了攪湯汁散了熱,便舀起一勺子送到人嘴邊。
肖乃嶼聞到湯的香味就忍不住想,這道湯是不是也是林遲疏喜歡的?這桌上的每一道菜是不是都是按著林遲疏的口味做的?!
既然是給別人做的飯菜,為什么要強迫他吃下去?!
一想到這里,他就覺得無比惡心,直想把胃掏出來,把以前吃進去的所有臟東西都挖空,挖空才好!!
“你放過我吧,你為什么總要拿這些東西來惡心我!!!”
肖乃嶼甩手打翻了碗,湯汁濺了傅堯諍一身。
“...我沒想惡心你。”
alpha被燙得一愣,不明白肖乃嶼為什么突然發了火,這些菜有什么問題嗎?
他沒有生氣,只接過管家遞過來的濕巾擦了擦手,而后拿筷子又夾了一塊蛋黃南瓜放到肖乃嶼碗里:“不喜歡那道湯就不喝了,這個是甜的,你嘗嘗喜不喜歡?”
“不喜歡!!!”肖乃嶼看也沒看一眼:“你經手的東西我都不喜歡!甚至討厭,惡心!你聽明白了么?”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你把這些東西留給林遲疏吧!他肯定,特別喜歡。”
“你說什么呢?!”傅堯諍一把拉住他的右手手腕,不讓他離席:“什么林遲疏?我沒有把你當成...”
“這些菜不都是他愛吃的嗎?!”肖乃嶼凌厲地打斷他:“你不是一直都把我臆想成你的白月光朱砂痣嗎?!怎么?不敢承認嗎?”
“...我說了我已經在改了!”
“你改了我就要原諒你么?你改了我就要繼續做那個人的替身么?!”
肖乃嶼的情緒崩得極快,眼淚忽然就下來了:“...你就是個騙子,你給我的所有東西,都帶了林遲疏的影子!我為什么要遇到你?!我的人生,憑什么籠罩在一個死人的陰影下!”
他似乎真地被惡心透了,彎腰捂住肚子就開始干嘔起來,傅堯諍哪里還敢為自己辯駁什么,連忙上前扶住了他:“哪里難受?”
肖乃嶼沒吐出什么東西,只是一張臉已經白了下來,眉頭緊皺,似乎在忍著劇痛。
傅堯諍把他摟進懷里,轉頭與管家說:“去叫家庭醫生過來!”
管家應聲而動。
肖乃嶼疼得站不住,抬手扶著桌角時,不小心打翻了自己手邊的碗筷,傅堯諍給他夾的那塊蛋黃南瓜就掉到了地板上,無人理會。
醫生趕來時,肖乃嶼已經被安頓在了沙發上,他拿了一個抱枕捂著肚子,整個人側躺著,眉間還染著痛色,是一朵被霜打蔫了的玉蘭。
傅堯諍坐在沙發旁,一刻也不敢離開,直到醫生趕來,他才起身讓出了位置,方便醫生做詳細的診斷。
肖乃嶼聽到醫生來了,寂黑的雙眸才亮起了一點微光,他撐著沙發費力地坐了起來,傅堯諍想扶一把,被他刻意避開了。
Omega把捂在肚子上的枕頭拿開,露出自己平坦的小腹,主動說:“醫生,我肚子疼。”
醫生上手隔著衣物去摸他的肚子,在主要的部位輕輕按下去,問他疼不疼。
肖乃嶼一直搖頭,直到按到胃部時,才忽然皺了眉頭,委屈害怕地說:“你是不是壓到我的寶寶了?”
“......”傅堯諍心頭狠狠地一酸。
醫生也是一怔,隨即笑著糾正:“這是胃疼,我聽傅先生說你兩天沒好好吃飯了。”
他轉頭看向面色微白的傅堯諍:“我開點常規的胃藥,讓肖先生按時服用,癥狀會立刻減輕,最重要的是平時要按時吃飯,不然胃病會反復。”
傅堯諍還未做出反應,肖乃嶼先出了聲:“我不能吃藥,吃藥對寶寶不好。”
他說著,重新拿過抱枕捂住自己的肚子,這回不再側躺,而是縮在沙發角落,口中呢喃著:“不能吃藥,不能吃藥,吃藥了,寶寶會變笨的,變笨了,就沒人喜歡他了,沒有了...”
“乃嶼,肖乃嶼。”傅堯諍看不下去,他湊過去,扶著omega瘦弱的肩膀,忍著心酸道:“寶寶...寶寶不在了,你可以吃藥,你要顧好自己的身體,好不好?”
“你在說什么?”肖乃嶼抬起空洞無神的雙眸,不解地看著眼前人:“我的寶寶當然在肚子里...唔!”
他吃痛地哼唧了一聲,臉色又白了一分,明明是痛的,卻表現出一副高興的模樣,他抓住了alpha的手腕,眉梢上揚,眼中聚了許久不見的光芒:“你看,他剛剛踢我了,肯定,肯定是在里面打滾了,醫生說了,寶寶長大了會在肚子里舒展四肢,會打小拳踢小腿,會有一點點疼...他讓我疼了好幾下,寶寶...真是活潑好動。”
“......”傅堯諍不敢再看他那對驟然燃起喜悅與期待的眼睛,有一瞬間他也想順著他的話頭騙下去,可最后發現根本開不了口。
那個孩子,終究是他的血脈,他悄無聲息地到來,異常慘烈地死去。傅堯諍知道,自己沒資格拿這個孩子的生命來欺騙眼前人。
他只能殘忍地說了真話:“寶寶已經沒了。”
“你胡說。”
“是真的,吃了藥肚子就不疼了。”
“我說了我不吃藥!”肖乃嶼拔高聲調喊過這一句后,又捂著肚子痛呼起來。
醫生看不過去,拿起藥箱放到沙發上,一邊配藥一邊幫著傅堯諍勸解道:“肖先生,您確實只是胃疼而已,發痛的位置是胃部,如果真的有寶寶,也不應該在那個位置,我很同情你之前的遭遇,但是,孩子確實沒有了,你必須以自己的身體為重,好好吃飯,按時吃藥,身體養好了,孩子總會再有的。”
胃里的絞痛讓肖乃嶼意識薄弱,醫生過于理智的勸說摧毀了他的自我欺騙。
傅堯諍眼睜睜看著他眼里的火苗歸于死寂,繼而又開始落水,一顆兩顆,全都砸在抱枕上。
“為什么寶寶會沒有了?”肖乃嶼看著他,哽咽地問。
“...是我不好,我沒有保護好你們,都是我不對,對不起,小嶼,對不起...!”alpha無措地替他擦著眼淚。
肖乃嶼似乎接受了孩子死亡的事實,他不再拿著抱枕護著肚子,只是茫然無助地反問傅堯諍:“我只有這個孩子了,他不見了,我還活著做什么呢?”
“你還有我,肖乃嶼,你還有我!”
肖乃嶼冷冷地反問:“你是個什么東西?能跟我的孩子比么?”
他忽然又自己想通了關竅:“對對,我忘了,我長得像林遲疏來著,你看到...看到我眼睛上的這道疤了嗎?”
他抓起傅堯諍的一只手按在自己左眼已經愈合的兩厘米長的疤痕上:“你摸摸,這個地方,凹凸不平,這道疤,我這輩子都不會讓它消失的,傅堯諍,我都這樣了,你為什么還是不能放過我?!你為什么不肯放過我?!”
那傷口的觸感仿佛是冰涼的,傅堯諍不敢收回去,因為肖乃嶼的手心終于主動貼上了他的手背,他竟然舍不得這一絲觸碰帶來的溫暖了。
他蒼白地辯駁:“我沒有把你當做林遲疏,沒有。”
“你還在裝!裝出一副傷心的模樣,究竟想騙我幾次啊?”
肖乃嶼的目光幽幽地落到近在咫尺的藥箱上——家庭醫生去準備服用的藥水,暫時不在。
他清楚地看到,藥箱第一層,放著處理外傷的金創藥,紗布,還有一把醫用剪刀。
他忽然笑了兩聲,看著傅堯諍道:“你不就是想要這雙眼睛嗎,要不我把它挖出來吧,挖出來給你吧,好不好?”
他輕而易舉地拿到了那把醫用剪刀,直直要往自己眼睛里捅去,在離眼睛只有一厘米的時候,傅堯諍及時抓住了他的右手:“你瘋了?!”
“是啊,我可不就是個瘋子嗎?!”
肖乃嶼奮力掙扎起來,傅堯諍怕傷到他,一直盡力把剪刀尖銳的一端掰向自己。
醫生拿著藥水回來時,見著這一幕嚇得差點沒拿穩水杯,還未來得及去攔,便眼睜睜看著omega手上的剪刀用力捅進了傅先生的肩膀。
傅堯諍悶哼一聲,那剪子的刀/刃比較短,只捅/進去一厘米不到,可依然見了血,如果再往下移個幾厘米,刺傷的便是心臟。
“....你真的,這么恨我?”
比起肩膀,傅堯諍完好無損的心臟反而疼地更厲害。
因為見血的這一瞬,他沒有從肖乃嶼眼中捕捉到任何情緒波動,哪怕是一絲的驚愕,后悔或者心疼,都沒有,omega只是稍稍地愣了一下,而后忽然將刀刃盡數推入他的肩膀。
血流得更多,耳邊響起管家和醫生的驚呼聲。
在一片混亂中,肖乃嶼含著眼淚,勾出一個妖冶蒼白的笑:“是,我恨你。”
這句話,比剪刀刺/穿/血肉還要利落。
有許多人上前要分開他們,肖乃嶼鬧夠了,猝不及防地閉上眼,軟軟地向后倒去,傅堯諍忍著肩膀上的疼痛,撥開了所有礙事的人,及時抱住了omega后仰的身體。
管家和醫生都勸他先治傷,傅堯諍不聽,他抱著昏過去的肖乃嶼,用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說:“可我...我好像愛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