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乃嶼最后還是用自己的卡付了這筆維修費。
從小到大沒人給他過過生日,他對自己降生在這個世界上的日期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至少應該是冬天。
他想去問一問傅先生,弄清楚究竟是他記錯了還是自己記錯了。
可站到書房門口時還是猶豫了,鋼琴壞了以后,他們兩人之間似乎不止隔了這一道門,
還有別的什么東西把他們之間的距離拉開了,他最終還是收回了已經(jīng)握住門把的手,只走回臥室,給福利院院長打了電話。
年近60的院長在電話里感慨道:“你的生日是12月啊,我記得很清楚,警察同志領(lǐng)你到福利院的那一天也是在下大雪。我還說你這孩子可憐,在嚴冬出生,在雪天被拋棄,命里注定是苦的。好在你現(xiàn)在有出息了,日子總歸跟苦是沾不上邊了。”
肖乃嶼4歲時被父母拋棄在垃圾桶旁,那天下了好大一場雪,媽媽笑著跟他說在原地等著,她和爸爸馬上就回來接他。4歲的小孩就站在墻面標著“可回收垃圾”的角落里傻傻地等了2個小時。最后被好心人發(fā)現(xiàn)不對送去公安局時,他整個人幾乎凍成了“雪娃娃”。
小孩凍得臉都麻木了,眼淚是不是熱的都無法感知,卻還傻傻地抓著警察叔叔的衣角問:“我媽媽,媽媽會來接我,我要回去...等著。”
警察叔叔說了什么他已經(jīng)記不清了,只知道自己去了一趟醫(yī)院又很快被送去了福利院,他長大了一點后才從院長口中知道,自己的父母都是賭徒,在被起訴遺棄罪之前就已經(jīng)因為非法賭博進了監(jiān)獄。
肖乃嶼不知道他們的刑期是多久,一眨眼十幾年都過去了,也許已經(jīng)被放出來了,也許還在監(jiān)獄里苦熬日子。
但這跟他都已經(jīng)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
院長在感嘆他命途多舛,可肖乃嶼自己卻沒什么感覺,這通電話打完,他也只糾結(jié)于自己的生日日期。父母如此不靠譜,那萬一,自己的生日真是個錯誤的數(shù)據(jù)呢?
他知道姚清之前特地查過自己的背景,傅堯諍的書房里也有這份資料。
傅氏的財權(quán)可以保證那份調(diào)查資料上的信息是準確無誤的。
他只需要以那份資料上的數(shù)據(jù)為準。
也許,自己真是六月出生的呢?
潛意識里,他還在期盼著傅先生是真心想為自己過生日的。
于是到了晚上,在確定身邊的alpha熟睡后,他輕手輕腳地掀開被子下床,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噪音,他連拖鞋都沒穿,光著腳悄悄溜進了書房。
一眼就看見被壓在相冊下的那份文件袋。
那本相冊肖乃嶼并不陌生,他不止一次碰見傅先生抱著那本相冊落淚。
肖乃嶼曾經(jīng)好奇過里面的內(nèi)容,可傅堯諍連碰都不讓他碰,平時都是小心翼翼地鎖起來的。今天卻放在了這么顯眼的位置。
大概率是忘記收起來了。
傅先生今天在書房呆了一下午,也許就是在看這本相冊。
現(xiàn)在相冊就在自己唾手可得的地方,肖乃嶼卻忍住了去翻閱它的沖動。
他沒有窺探他人隱私的癖好。
他只想拿到那份記錄自己所有信息的文件,確認自己的生日究竟是哪個月份。
他伸手去拿那份文件袋,抽離的時候里面似乎被什么東西卡住了,肖乃嶼稍稍用了力,文件袋被抽出來的同時,那本相冊也不慎滑落,Omega沒料到這個畫面,也來不及接住。
那本深藍色的相冊以邊角著地,幾張照片隨著風干的玫瑰花瓣散落到地上。
動靜不大,肖乃嶼卻嚇了一跳。
他顧不上文件袋了,只匆忙蹲**收拾起這些照片。
書房的燈太亮了。
那幾張正面朝上的照片不顧肖乃嶼的意愿自動鉆入了他的眼睛里。
這些照片都有兩個主角,肖乃嶼最開始注意到的是傅堯諍,這大概是他十七八歲時的留影,少年時期的傅先生面部表情豐富了許多,照片里面的笑都是發(fā)自真心的喜悅,偶爾也搞怪地沖著鏡頭扮鬼臉。
即使跨越了十年的時空距離,肖乃嶼也能憑著這些照片真切地感受到傅堯諍十八歲時的快樂。
然后他才留意到照片里的另一個主角,這位主角和傅堯諍年齡相仿,他長相清俊,舉止沒有傅堯諍那么活潑夸張,大多數(shù)時候只是溫和含蓄地沖著鏡頭笑著,即使只是定格的畫面,也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這樣端正的一個人,肖乃嶼只是定睛看了一眼,卻猛然覺得后背生寒,他用右手遮住這個少年的下半張臉,只盯著他的眉眼看——如果只看眼睛,這個少年幾乎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
后背的寒意遍布全身,他在一張十年前的老照片里看到了每日在鏡子中才能看到的自己!
他收回了手,又去翻看其他照片,很快就意識到,不管這個人做出什么表情,那雙眉眼幾乎都和自己別無二致。
他慌了神,逃避似地把這些照片塞進相冊里,最后一張照片被掩蓋在玫瑰花瓣下。
肖乃嶼拿起那幾片還帶著香味的干花瓣,看到那張慶生的合影。
那位少年是壽星,所有人都圍著他轉(zhuǎn),十八歲的傅先生就坐在他的身邊,眼中帶笑地望著對方。
右下角,依然印著老照片特有的日期:2005年6月24日
6月24日。
也是傅先生口中的“我的生日”。
肖乃嶼似乎懂了什么,又抗拒著不想懂了。
他拿起那張照片,細致地把它規(guī)整到相冊里。
所有的干玫瑰花瓣也都盡數(shù)夾進相冊的每張頁面里。
合上整本相冊時,他才發(fā)現(xiàn)扉頁上還別著一朵完整玫瑰花標本,玫瑰根莖的右下角,用黑色鋼筆簽著兩個字:“吾愛。”
肖乃嶼用食指滑過那兩個字,自然認得出來那是傅先生的字跡。
他似乎已經(jīng)有答案了,可還是機械地拆開了那份文件袋,找到了印著自己所有個人信息的那一頁紙,生日那一欄上,明明確確地標注著:“12月24日。”
他沒有記錯自己的生日,是傅先生記錯了。
他記成了,另一個人的生日。
那個人才是傅先生的“吾愛”。
肖乃嶼看了一眼相冊又看了一眼自己自作多情翻出來的文件,忽而自嘲地笑出了聲。
那笑聲低啞似哭泣,在寂靜的夜里也沒有什么存在感。
今夜過去,沒人會知道有人在書房里哭過一場。
夾著玫瑰的相冊安然地躺回了書柜上,那份文件依然被它壓在下面。
一切都還原成了最初的樣子,唯一被留下的痕跡,大概就是那個被規(guī)整整齊的文件袋里的某一頁上,沾染了幾滴抹不去的淚漬。
——
“生日”的那天上午,傅堯諍天未亮便起了床,他精心打扮了自己,去花店取了那束早就預定好的新鮮玫瑰。
姚清派來的司機早早候在停車場——每年這一天,傅少爺總是握不好方向盤,連去陵園這一段路都必須假手他人。
心理醫(yī)生給他治了三年之久,才勉強緩和了他的PTSD,但到了這一天,所有的藥物和心理疏導盡數(shù)作廢。
司機將車平穩(wěn)地開上了高架,今早是陰天,半路上就下了蒙蒙細雨。
被少爺抱在懷里的玫瑰散發(fā)出清香,司機聞著卻只覺得心情壓抑。
他是傅家的老人,知道所有的往事。
夫人每年都叮囑他,這一天要看好少爺。
他不敢有一絲懈怠。
半個小時后,車穩(wěn)當?shù)赝T诹陥@外。
雨小了一些,但還在下著,雨絲落到人的皮膚上,像在撓癢一樣。
傅堯諍沒有撐傘,他抱著那捧心愛的小花,一步一步地走進陵園。
他曾經(jīng)也這樣捧著一大簇玫瑰,跪地向林遲疏求過婚。
他答應過小疏,以后每年生日都給他送紅玫瑰。
時移事易,物是人已去,他依然固執(zhí)地履行著自己的承諾。
那抹孤單的身影最終停在一處墓碑前。
林遲疏的墓孤獨地設在一片小花園里,占盡了風水優(yōu)勢。
傅堯諍單膝跪地地蹲**,他眼里的深情與悲哀終于投射在了對的人身上。照片上的人溫溫和和地笑著,一如生前,卻無法再給出任何回應。
傅堯諍垂眸,苦澀地輕聲說:“今天下雨了,我又沒帶傘。沒有你提醒,我總是記不住這些事。”他開始拔地上剛剛冒出頭的小青草:“你讓我忘了你,我做不到。醫(yī)生說這是病,治了三年也沒見好,其實這樣病著也挺好的。但是現(xiàn)在卻找到‘藥’了。”
“遲疏,他和你很像,但又不一樣。有時候我也恍惚了,不知道自己把人綁在身邊對不對。但我對他好,總歸是因為他像你。”
“我知道你又要罵我不清醒了,你罵吧,我聽著。”他拔完小草,抬手掃掉墓碑前那一簇枯掉的滿天星。轉(zhuǎn)而將自己手中生機勃勃的紅玫瑰放到了上面,扯出一抹淡淡的微笑:“生日快樂,小疏。”
“我哥哥,不稀罕你的這句生日快樂。”
身后響起了令他厭惡的聲音,傅堯諍惡狠狠地轉(zhuǎn)頭看去,林遲越穿著一身肅穆的黑衣,同樣冷冷地看著他。
“他從來都不喜歡玫瑰這種爛俗的花。他喜歡的是滿天星。哥哥給我數(shù)星星的時候,親口和我說的。”林遲越彎身,拿掉那捧紅玫瑰,重新放上一捧開得正盛的滿天星。
“你哪來的臉來看他?!”傅堯諍一把鉗住林遲越的手腕,順勢將他推開。
“這話應該我問你吧,傅堯諍。”林遲越惡毒地反問:“你身邊,不是有新歡了?”
“...你別動他。”
“別動誰?你讓我別動的那個人是哥哥,還是那個肖乃嶼啊?”
“傅堯諍,你分得清這兩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