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刺圖,是我們家歷代的心血。
積累到我這一脈已經(jīng)有七十二副鬼刺圖,每一代的傳人,都或多或少會把自己研究的刺青圖加進去。
爺爺曾經(jīng)說過到傳他這里,有六十五幅圖,他自己就開辟了七副鬼刺圖加進去,每一副圖背后都有心酸的故事。
只是沒想到,我在這里竟然聽到了爺爺創(chuàng)作“情面”的由來。
他年輕時,民國十八年的一顆大榕樹下,為一名戲子所作,而這位戲子的后人,正在我眼前。
一瞬間,我感慨萬千,命運是如此奇妙。
但我的一顆心,也漸漸冷了下來。
當年,至情至性的戲子徐青的后代,用我家的手藝行傷天害理之舉,不可能假裝無視。
“收回?紋這幅情面的手藝,已經(jīng)傳了出去,已經(jīng)被徐家知曉怎么紋,你怎么收回啊,難道還把人給殺了?腦子給挖了?”趙半仙連忙拉住我,讓我別意氣用事。
他和我說,殺人是犯法的。
我一瞬間也是哭笑不得,之前殺那條魚的時候,怎么就沒有這種政治思想覺悟?
我搖頭,瞪了他一眼,說:“我們家的刺青,那里是那么好學(xué)的?他們這種不是真的紋,是取巧!”
趙半仙張了張嘴巴,驚道:“取巧?”
我繼續(xù)說:“徐家他這種不是真的會紋,紋不出那種神韻,他分明就是上一代徐青的妻子死后,就把刻著情面臉譜的那塊人皮,剝了下來,疊在自己的皮膚上印著紋,就跟練字帖一樣,所以,只要收回一開始徐青那人皮的原底稿,就傳不下去了。”
“你.....?”
徐奕裕瞪大眼睛,驚恐萬分的看著我,渾身一抖,像是被我說中了心事。
“收回....想不到啊,隨便找了一下趙叔看風(fēng)水,就碰到了那位高人的后代,罷了,罷了,也是命,我們徐家的命。”他苦笑了幾聲,看著我說:“程游先生,能不能在我說完小雪的故事后,再決定如何?如果那時候收回,我絕對不阻攔,雙手奉上底稿。”
“小雪?”我皺了下眉。
他和我說,小雪是他的女朋友,患白血病的患者,也就是被他紋進圖里的那個女人。
我平靜的看著他。
他苦笑了一下,說起了一些事情。
他的手藝到了這里,不能失傳,他就開始物色人選,特地去作為志愿者,去醫(yī)院幫助那些絕癥患者,在那里,他認識了美麗善良的溫柔女孩:小雪。
他的眼眸閃過柔和的光。
“小雪是一個單純可愛的女孩,她有白血病,卻懷著夢想,她渴望病床外的世界,她有些內(nèi)向,羞澀,缺乏安全感,我一開始的本意,是騙取她對我的愛,因為情面需要的情魂,要摯愛自己的陰魂,我就每天到病房里看完她,送鮮花,送水果,陪他聊天。”
我問他:你愛上她了?
“對,我本來打算是想騙她愛上我,結(jié)果我把自己陷了下去,那段日子,是我這一輩子最美好的時光吧。”他的面容溫柔,閃過憧憬色彩,“我當時覺得,她是世界上最美的人,可惜,被病魔駕馭,支配了她的痛苦,她的夢想一直是有一具健康的身體。”
夢想是有一具健康的身體?
我感慨萬千。
對每一個正常人而言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對那些躺在床上的病人而言,卻是觸手難及的夢想。
“對啊,這是她一輩子的夢想。”徐奕裕眼中充斥著痛苦,我能感覺到他的悲涼。
后來,小雪的病情日益嚴重,徐奕裕心如刀絞,終于有一天,他從醫(yī)生那里,得到了她準備不行的消息,徐奕裕知道不能再猶豫,要殺了小雪取魂,但是下不去手。
“那種感覺特別糾結(jié)、痛苦....你知道嗎,我在病房外徘徊很久,決定把事情跟她說,全部袒露出來,我們家的傳統(tǒng),情面的所有秘密。”
“她是一個善良的女孩,她把自己的眼角膜,身體器官全部都打算捐獻了,我就問她愿不愿意.....結(jié)果她錯愕了一下,溫柔的點頭愿意了,她說她愛我,愿意成為我的紋身,與我融為一體.....于是,我就在一天病房里,偷偷讓她自己吞了安眠藥,殺了她取魂。”
徐奕裕一邊說著,一邊輕輕的撫摸著身上的那張情面臉譜,面容萬分溫柔,摸著紋身,像是撫摸情人的肌膚。
我有些毛骨悚然,也有些被徐奕裕的話感動了,這個男人,他用情很深啊。
至于那位溫柔善良的女孩小雪,只能說白血病是上天的不公吧,這位小雪原來也是自愿成為紋身的,并不是蓄意詐騙情感,這樣一聽,這個徐奕裕就不是無藥可救。
盡管情面,本身是十分惡毒的邪術(shù)。
我站起身,說:“既然這樣,那么你身上的那副情面我就不收回了,你的戲腔和才藝,可以繼續(xù)使用,讓小雪的陰靈.....繼續(xù)默默守護著你吧,但是你的原底稿,戲子徐青的人皮,必須要給我,這東西不能再給你下一代紋下去了。”
徐奕裕錯愕了一下,十分欣喜的說:“謝謝,謝謝理解,我們這一脈傳到我這里就結(jié)束了,也好,戲曲已經(jīng)徹底沒落了,也不需要靠這一門手藝吃飯。”
他一邊說,回到掛滿戲服的房間中,打開了暗格,取出了一張皺巴巴的人皮。
人皮上面紋著一張似笑似哭的臉譜。
這一張人皮歷經(jīng)了七八十年,已經(jīng)滿懷滄桑,見證了徐家一代的過往興衰,上面也滿是針孔,是被照著當模板刺了太久,破破爛爛,其實如果我不收回,這張人皮,最多也只夠下一次紋身了。
“人皮我收回了。”我說。
徐奕裕點了點頭,說:“那我之前的那個離魂癥,那個托塔天王的玲瓏寶塔,您看是不是給......”
我想,既然已經(jīng)圓滿解決,那么就當然會繼續(xù)紋下去,說:“一碼歸一碼,托塔李天王的圖是小圖,也是正圖,不貴,兩千塊,正常價位,沒問題吧?”
“沒問題。”徐奕裕笑了笑,說:“要不,我給再唱個霸王別姬?當做紋身的報酬,再續(xù)我們兩家的前緣?”
我擺了擺手,我整個人不喜歡聽戲,不是戲癮子,就不用了,一出戲兩千塊,對我太奢侈了。
接著,我就讓他趴下來,紋身。
“救命......”
“救命.....他不是徐奕裕,我才是.....我被他紋在肚子上了.....”
忽然之間,我似乎聽到了輕輕的吶喊,低頭一看,那肚皮上的情面臉譜,露出人性化的抖動,在露出痛苦猙獰,驚恐的叫著救命。
肚子上的臉譜在求救?
我看到這一幕,有些騰起雞皮疙瘩。
徐奕裕見我久久沒有下針,平靜的問我:“請問,我的玲瓏寶塔,可以開始紋了嗎?”
“哦,馬上開始,馬上就紋。”
我一愣神的功夫,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他胸膛那張扭曲的臉譜不動了,平靜的躺在那里,讓我懷疑剛剛看到的一幕是不是幻覺。
我想了想,偷偷撫摸了一下他肚子上那張臉譜,也感覺沒有什么異樣,猶豫之下,一根針還是刺了下去,安安靜靜的落著針。
可是,人在平靜的時候就容易想事情。
我看著這個十分平靜的徐奕裕,總感覺有些不對。
他真的那么至情至性嗎,和他的爺爺徐青一樣?還是這其中,本事有什么奇怪的隱情,或者天大的陰謀。
這個徐奕裕,不會開始就在算計我吧?
猛然之間,我聯(lián)想到了恐怖的猜想,一個從民國時代開始的可怕彌天大謊慢慢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
如果我的猜測是真的,面前這個徐奕裕就不是真的,真正的徐奕裕早已經(jīng)被害了,借殼重生。
眼前的這個人,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