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才說什么?”
明亮的醫院內,裴晏舟看著病床上小臉煞白輸著吊水的少年,又看了看面前的醫生,一向處變不驚的面上總算是浮現出了些許驚愕之色。
醫生比他更驚訝:“這位先生懷孕了,您不知道嗎?”
“我——”裴晏舟張了張嘴:“你是說,他——懷孕了?”
醫生看了眼手中的單子,確認道:“根據他上次的檢查結果——應該是四十八天了!
“等等,”裴晏舟頓了頓:“你說上次?”他看了眼床上的人,皺了皺眉:“他是什么時候來檢查的?”
“這個……”醫生扶了扶眼鏡,有些尷尬地開口:“病人的隱私方面,我們不便過多透露。”他轉頭看向病床:“不過這位先生也快醒了,您到時候問問他就行了。”
裴晏舟仍處于震撼之后的茫然之中,聞言深深看了他一眼,也沒多加勉強。
醫生識趣離開。
病房內一片潔白,房門關上后,也將外面的聲音隔絕開來,隔離出一片寂靜的空間。
裴晏舟薄唇微抿,看著床上少年的目光有些晦澀。
少年精致的面上蒼白,唇瓣干燥,緊閉的眼角還帶著隱隱的淚痕,哪怕是在昏迷著,眉頭都是在緊緊皺著。
裴晏舟想起隔著一條馬路看見他一個人孤零零地蹲在地上,仿佛被整個世界拋棄的可憐模樣,唇角就抿成了一條直線。
那一次其實只是意外,他們都心知肚明。再加上那小孩每次見了他也是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樣,裴晏舟本不該再湊上去,只是他終究顧念著那個孩子年紀還小,心里也抱著一分莫名的歉疚,就讓司機上前去看了看。
本是想順帶把他送到什么地方,結果人還沒起來就暈了過去。裴晏舟一時驚慌,一瞬間心里什么念頭都有,最后還是讓司機急急忙忙將人送到了醫院。
卻沒想到,得到的竟是這么一個結果。
懷孕……
四十八天……
裴晏舟只是一算,心里就顫了顫。
正好是那天。
正好是那天……
那個孩子……是他的?
裴晏舟心中一時有些復雜難言,哪怕是在談再重大的合同面對再難纏的客戶,都沒有過這種感覺。
床上的人胸膛輕微的起伏著,纖細的十指無意識地捏著被角,一手甚至還無意識地覆在了小腹上。
他蒼白的嘴唇開開闔闔,似乎是在說著什么。裴晏舟湊近聽了聽,只隱隱能聽出類似“寶寶”“別鬧”“爸媽”的囈語,聲音細弱,甚至帶著哀求。
裴晏舟眸子沉了沉。
他想起他在盛洲看到他的那一幕。
那個男人……好像是悅行的副總?
叫什么來著?方……方德明?
裴晏舟想起他跟小孩那么親密的樣子……是親戚?
不,不對,如果是親戚,他不會在進入包廂不到一個小時后就那么狼狽地出來,自己一個人蹲在馬路上哭。
所以……裴晏舟指尖動了動。
圈子里有人喜歡年輕的小孩,威逼利誘也不在少數。裴晏舟不參與,不代表不知道這些腌臜事。
那個方德明……
裴晏舟眸子沉了沉,一時之間又有些后悔。
若是真的是他想的那樣……他剛才就不應該直接離開。
……最起碼,也不至于讓小孩經歷那些事。
病房里寂靜無聲,半空的藥液在輸液管中一滴一滴地下落,發出無聲的“啪嗒”。裴晏舟心中百轉千回,直到床上的人睫毛輕輕顫了顫,輸著液的手無意識地動了動,裴晏舟垂眸一看,連忙半撐在床上按住他的手:
“別動1
林遇安緩緩睜開眼,目光首先落到觸感溫熱的左手上,眨了眨眼,緩緩上移,對上裴晏舟近在咫尺的面容。
他張了張嘴,聲音有些沙啞:“裴先生?”
少年五官精致,細密的睫羽似振翅欲飛的蝶,露出的淺色琉璃眸還帶著些許迷茫的渾噩,怔怔地看著他。
裴晏舟頓了頓,隨即收回手,坐直了身子,聲音平靜道:“手在輸液呢,別亂動!
林遇安又垂眸看了一眼,片刻后,才低低地哦了一聲。
裴晏舟坐在床邊,食指敲打著拇指骨節,心里有諸多的話,一時竟也不知如何開口。
林遇安怔怔看了他好半天,最后竟是咧嘴笑了笑。
裴晏舟對上他的視線。
林遇安輕輕笑著,眉眼微微彎起,看起來格外的乖巧:“我還以為我是在做夢呢!
裴晏舟看著他眉眼含笑的模樣,確實不知為何心里忽地有些心疼。他眉宇壓低了幾分,聲音一貫的低沉,卻是多了幾分溫度:“沒做夢。”
他看著他,手指微微動了動,最后安撫一般地拍了拍他:“在醫院呢,沒事了。”
林遇安想笑,嘴角卻怎么都勾不起那一抹弧度。
裴晏舟看了他,沉默半晌,最終試探開口:“醫生說……你懷孕了。”
林遇安睫毛顫了顫,心里卻并不意外他知道。
“孩子是……我的?”
林遇安眸光垂了垂,沒看他,只默默點了點頭:“……是。”
哪怕心中早有猜測,可從他口中親自聽到答案,仍舊是不一樣的感覺。
他沉默良久,心中各種情緒翻騰,一時竟不知該做出什么姿態。最終沉聲道:“你放心,這件事,我會負責!
“不用。”
裴晏舟愕然看著他,林遇安抿了抿唇,卻是堅定地搖了搖頭:“不用。”
裴晏舟眸光沉了沉。
林遇安垂著眸子:“我們之間……本來就是意外。您放心,我不會死乞白賴求您負責!
裴晏舟聲音冷了幾分:“那你是想……”
林遇安出自愛床上的手不自覺地攥了攥被子:“手術需要家長或者……配偶簽字,”他頓了頓,聲音有些艱澀:“我父母那邊不方便,所以……麻煩您簽個字就好了!
裴晏舟的眸光已經徹底沉了下來:“你不想要這個孩子?”
林遇安歪著腦袋看他,反問道:“您想要嗎?”
少年眸子清澈,恍若一汪清泉,深可見底。
裴晏舟手指不自覺地顫了顫。
“……抱歉!
他猛地起身,面上一貫的矜貴俊美,眉宇間卻是沉沉的壓抑之色。
他深吸一口氣:“我可能需要時間想一想。”
他說著,未等林遇安反應過來,拉開病房門大步走了出去。留下林遇安看著那“吱呀”一聲半敞開的房門,一臉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