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蘇撞得頭暈眼花, 察覺到水位停止浮動后不禁大喜,可是緊接著,向上流的水消失了, 管道壁面上的痕跡也緊跟著不見了。
小蘇說:“時間跳停,劇情略過了我們。現在的晏君尋才剛入管道不久,還在我們后面。”
謝枕書問:“管道盡頭是什么?”
小蘇說:“是個存儲室。”
謝枕書道:“我們去那里等晏君尋。”
小蘇抱住謝枕書的腦袋,說:“好主意, 但是得跑快點, 鬼車鳥不頂用, 時間還會再次跳動的。”
他們是這里唯一不受時間影響的人,所以他們不會因為時間的跳動而閃現到別處, 可是晏君尋會,誰也不知道下次時間跳停后他會在哪里, 萬一時間跳到了這輪狩獵的開頭, 謝枕書和小蘇必然等不起,到時候他們就得離開倒影再尋機會, 而此刻外面還有個赫菲斯托斯在虎視眈眈,再想進來只怕是難了。
謝枕書沿著管道繼續向前,背后的槍聲凌亂,劇情正進行到危險處。管道不好走,地面起伏不定, 空間也時大時小。
小蘇兀自嘟噥:“等下要把十字星放入鑰匙孔……鑰匙孔是指晏君尋的顱內芯片,可我們沒法觸碰他啊, 況且就算碰到了,也不能把他腦袋打開……可惡……我究竟是什么意思……”
原來它也并非胸有成竹,還沒能領悟自己留下的謎語,正在百思不得其解。
洪水沒了, 管道的底部卻還有些許積水,謝枕書又走了少頃,后方的槍聲突然停了,該是晏君尋等人脫險,正在往里逃。不過這避難所里的管道實在復雜,長官道:“晏君尋聽見敲擊聲,行動路線會改變嗎?”
小蘇被他點醒,一怔,說:“是了,剛剛的敲擊聲吵到他,他這會兒剛進來,聽見敲擊聲只會覺得奇怪,可能還意識不到這里有問題。我想想,有了!讓我裝一裝阿爾忒彌斯,沿途給他留些提示。”
他們不能貿然掉頭,一是時間跳亂沒有節奏,很可能會跟丟晏君尋的蹤跡,二是兩個人陡然現身,別說晏君尋,就連7-001也會把他們當作伏兵。到時候幾人打成一團,反倒給7-004那伙人可乘之機,最好是將晏君尋原路引到盡頭。
小蘇用爪子在管道壁面上留下刮痕,可是光留刮痕也無用。它略作思索,翹起尾巴,在壁面上敲了幾下,說:“要說晏君尋還記得什么,那一定是他還在處理的那些案子。我把案子里的關鍵線索都丟在這里,總會引起他的懷疑。”
謝枕書擦亮打火機,借著打火機的微光,看到管道兩側壁面上浮出一些潦草不成型的涂鴉。再走一陣,涂鴉逐漸變作幾個極為夸張的人體。接著“咚”一聲,掉出個小機器人,躺在腳邊。
小蘇雖然記不住太多細節,但對狩獵劇情里的案件很熟悉,因為蘇鶴亭扮演的角色就是在監視停泊區二人組,所以當下便把線索一股腦地都丟到路上,什么涂鴉什么機器人,皆是晏君尋破案時找到的東西,也不知道它怎么憑空變出來的。
小蘇丟完,通體舒暢,說:“快跑,我們去守株待兔!”
管道盡頭的存儲室經年失修,鐵門上掛著的鎖還是老樣式。謝枕書稍微用些力,便打開了它。門內的灰塵撲面,小蘇連咳幾聲,謝枕書把它抱下肩膀,掃視一圈。
室內沒有燈,空間倒是不小,堆積著一些過期的食品罐頭,還有一些雜亂的接收器。靠墻的位置擺著幾張鐵架床,底下排放著塑料臉盆。
小蘇凝神聽了一會兒,說:“等他們過來還有段時間,長官,記得千萬不能觸碰到他們,不然會被倒影記錄下來。不過我還是想不明白,我們要怎么把十字星放入鑰匙孔……依照分析,就算我們打開晏君尋的腦袋,也找不到他的芯片。”
晏君尋的顱內芯片只能現實摘取,否則主神們不必費這么大的功夫,但蘇鶴亭絕不會讓自己做無用功,這其中肯定還有什么關竅是小蘇一時沒想到的。
謝枕書目光停頓在那些接收器上,過了片刻,道:“如果晏君尋沒死會怎么樣?”
小蘇說:“不知道……嗯?如果晏君尋沒死會怎么樣……”
如果晏君尋沒死,后面的輪回劇情肯定會改變,甚至可能會因為劇情矛盾而被監測系統主動刪除,導致數據消失。
小蘇喃喃自語:“他如果沒死,洪水到點還是會沖跨這里,但他那時候必定能明白過來,這里是假的……這輪狩獵不就變成了倒數第二次?正在進行的最新劇情也會發生大變化……加上14區崩壞……”
它茅塞頓開,渾然不在意兩個人還身處險境,把尾巴上的燈揮亮,神色自若起來,對謝枕書說:“我明白了,長官!我們只要別讓他死,他自然就會受到影響。這里發生的變化會引起最新狩獵里的變化,要停止,就得救下他,叫醒他,告訴他——向玻璃外跑!”
可隨即,小蘇又說:“可我們既不能帶他走,也不能跟他碰面。”
謝枕書指向那堆接收器,道:“我們給他留信息。”
小蘇說:“留‘向玻璃外跑’太普通了,等他走到這里,也跑不掉了。”
謝枕書道:“告訴他7-001死了。”
小蘇悚然:“7-001死啦?”
謝枕書道:“還沒有,但狩獵不停,他也快了。”
長官不是在咒7-001,而是7-001的身份經不起推敲,他原本是阿爾忒彌斯臨時起意放進來抓小丑的,卻一直在違反阿爾忒彌斯的規則,頂掉了玨在晏君尋身邊的位置。得虧謝枕書在水泥樓和7-001用黑板分享過雙方得到的信息,不然還想不到這個漏洞。
謝枕書撿起接收器,開機費了點時間。管道里的槍聲又起,該是7-004追進來了。長官想了須臾,輸入:7-001時山延,已于2162年確認死亡。
這倒不算是假話,現實中的黑豹在2162年就沒了,7-001時山延自然就不再是7-001時山延,而是進入限時狩獵后的01ae86時山延。
小蘇說:“好耶,7-001看到這條消息會發瘋,他瘋起來要翻天,7-004不是他的對手。”
謝枕書剛把接收器放回去,管道里的腳步聲就近了。他帶著小蘇隱去雜物堆的后面,藏身在最深處。小蘇才豎起耳朵,鐵門便開了,一束手電筒的燈光晃進室內。
“沒人,”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聽起來很年輕,有些喘息,“也沒燈!”
小蘇悄聲說:“來的不是晏君尋。”
謝枕書伸出兩指夾住小蘇的貓耳尖,不許它亂動,隨后側過頭,聽腳步。
另一個人擦亮打火機,點了根煙,敷衍地“嗯”一聲,道:“快進去。”
這個聲音要年長許多。
小蘇貓耳動個不停,從謝枕書的臂間爬起來,踩著謝枕書的胸膛,湊到謝枕書耳邊介紹:“我知道他們都是誰,年輕的叫樸藺,年長的是手術刀。”
手術刀這個名字讓謝枕書心下一動,兔牙曾提過這個名字,說這個人已經死了。他轉念一想,這個世界本就不是真實的,對方是人是鬼皆有可能。
那兩人走進室內,手術刀自己懶得動,便指揮樸藺用手電筒把四下檢查一遍。樸藺照了一通,沒留神最里面,反而被堆在地上的接收器吸引了。他蹲身,撿起接收器,翻來覆去地看。
手術刀問:“你在干嗎?”
樸藺道:“我找找通訊設備。”
手術刀吸了兩口煙,有幾分乏了,沉默片刻,道:“別想了,這里的設備早壞了。”
樸藺有心事,試著把接收器打開。他“咦”一聲,說:“上面有消息!”
小蘇低聲說:“要壞事,被他們先看到了。”
手術刀把拖鞋脫掉,倒出里面的污水,用鼻子哼聲,覺得樸藺大驚小怪:“都是以前留的,沒什么要緊事……”他把拖鞋穿回去,沒忍住,還是問,“上面寫的什么?”
樸藺看了消息,卻不吭聲。
手術刀道:“你怎么不講話,上面寫的什么?”
樸藺呆若木雞,把那接收器反復瞧了幾遍,見鬼似的,突然站起身,說:“寫、寫的是——”
手術刀沒耐性,起來奪了接收器自己看,見上面寫著“7-001時山延,已于2162年確認死亡”,也是一愣,隨后勃然大怒:“那小子果然是冒牌貨,他是個臥底!”
小蘇剛就預料到要壞事,此刻聽見手術刀這么說,不禁把謝枕書的襯衫給扒勾絲了,悄聲糾結道:“這臭老頭理解錯了!”
這段劇情本該是手術刀和樸藺在此等待晏君尋和7-001,然后幾人一起對付7-004。可誰知陰差陽錯,讓他們先看到了接收器上的消息,手術刀便錯把7-001當成是黑豹派來的臥底,以為7-001是個隱藏在大家身邊的冒牌貨。
情況驟變,手術刀越想越不對勁,他給槍上膛,拽起樸藺,說:“那小子不好對付,把他放進來我們都要完蛋。一會兒他們到了,你先用手電筒晃他的眼睛,我再開槍,直接把他打死在門口,以絕后患!”
他言語間已然把7-001視為仇敵,甚至不愿意給7-001一個辯白的機會,也不知7-001怎么得罪他了。
小蘇聽得無語,爪墊在謝枕書胸口一陣踩,還不能大聲喝止。正在此時,管道里又是一陣腳步聲,晏君尋到了!
謝枕書屏息以待,聽鐵門響一聲,隨后是手術刀先發制人的聲音。手術刀剛說得那么兇狠,但真舉了槍,還是沒有立刻下手,而是獰聲說:“把手舉起來!”
樸藺不知聽沒聽話,手電筒晃了幾下。
兩秒寂靜后,謝枕書聽見一個更加年輕的男聲問:“你們在干嗎?”
“在找臥底,”手術刀答了話,卻對后面進來的7-001冷言相對,“媽的,你竟然連我都騙過了,你根本不是01ae86!”
7-001回了句什么,謝枕書沒聽太清,耳邊有“嗡嗡”的噪音,他本以為這噪音是管道內部的聲音,可又覺得不像,正皺眉疑惑時,頂部有幾滴水掉在他的肩膀上。長官抬眸,發現頂部有裂紋,正在往下滴水。
小蘇集中精神,把尾巴繃得筆直,在聽他們講話,沒留神腦袋上突然挨了兩滴水。它仰頭一看,立刻說:“是洪水,馬上要到結局了。”
像是在印證它的話,室內響起槍聲,緊接著管道內也響起槍聲。手術刀喊道:“沒有退路了,我們今晚全都得死在這里!”
鐵門“嘭嘭嘭”亂響,7-004正在帶人用火力逼近。子彈沒打幾下,鐵門便爆出火星,一下崩開了。門板撞在墻壁上,槍聲來得更加密集。手術刀幾人難頂子彈,在混亂中散開,各自滾身躲到遮蔽物后面。
謝枕書聽見樸藺喊:“我他媽究竟生活在什么世界?”
7-004停下猛攻,室內登時只剩喘息聲。但這寂靜沒持續多久,威力更猛的子彈就擊爆了一處遮擋墻,樸藺當即抱頭,要滾到謝枕書和小蘇的位置上來。
小蘇聽見倒計時聲加速,說:“就是現在,晏君尋要中槍了!”
謝枕書二話不說,陡然推倒了雜物。食品罐頭轟然滾地,他踢了一罐出去,箱子亂翻。因為沒來得及拿手電筒,樸藺也看不清情況,讓食品罐頭一拌,順勢臥倒,正擋在晏君尋的腳前,使得晏君尋猶豫了一瞬間,正是這一瞬間,室內人的位置便和原本劇情里的截然不同,7-004那發必殺的子彈立時落空。
——叮。
倒計時停止,結局變了!
7-004再開一槍,可這一槍已經慢了,即便他打中晏君尋,結局也回不到從前。
小蘇說:“成了!”
這話還沒講完,管道頂部就塌下來,洪水猛灌而入,沖向所有人。
小蘇胸前的十字星大亮,它對謝枕書說:“長官,去最新的——”
洪水已沖至眼前,謝枕書耳邊的“嗡嗡”聲加劇。當洪水沖過他的時候,他只感覺到一陣風,接著四下景物像被人扭動的魔方,變作紛繁蕪雜的色塊,無規則地轉動起來。
謝枕書抱緊小蘇,天與地再度顛倒,這次有明顯的失重感。但很快,小蘇便“嘭”的一聲變成光點。長官一驚,道:“蘇鶴亭!”
色塊虛化,綠色數據裹挾著謝枕書洶涌向前。謝枕書聽見鬼車鳥的叫聲,可他看不到數據背后的景象。幾秒后,失重感突然消失,謝枕書睜開眼——
他正站在玻璃大廈前。
謝枕書抬頭,上邊鉛云低壓,正在下雨。雨轉瞬間淋濕他的肩膀,讓他回過神,認出這里還是停泊區。長官驟然回身,看到街上行人都打著傘,復制黏貼般的打扮。
長官,去最新的。
小蘇的提示只有一半,但謝枕書已經明白了。狩獵規定劇情中每個人都只能有一個自己,小蘇會消失,是因為他們掉回到最新一輪的狩獵中了,這里有蘇鶴亭的本體坐鎮。
謝枕書步入人群,傘下都是一張張相同的臉,他穿梭在其中,聽見玻璃大廈頂部有鐘表的敲擊聲。
“現在是幾號?”謝枕書不斷地提問,“對不起,請問現在是幾號?”
暴雨如注,沒有一個人回答他,他像是這座城市里不存在的幽靈。那該死的鐘表一直在敲,節奏快要和倒影中的倒計時一樣了。
倒影中的結局變了,這里的劇情也會變。除了謝枕書,剩下的人和物都在加速,鐘表敲得越來越快,謝枕書甚至在經過的街道上看到了不斷擴大的黑暗裂痕。
“找到你了!”一只巨型金屬手忽然撞破裂痕,從后面探出來,用沉悶的電子音喊道,“監測員!”
地面隨之隆起,半張臉的巨佛破土而出,雙掌合拍向謝枕書,刮起一陣風雨。鐘表聲“咔嗒咔嗒”的仍舊在響,巨佛拍了個空。它漆黑眼珠轉動,在雨中搜尋著謝枕書的身影,一遍遍喊著:“找到你了,監測員!是你和蘇鶴亭一起,叫醒了晏君尋——”
它憤怒地揮動雙臂,把街道上的行人掃飛出去,又把周圍的建筑也打得粉碎。它的聲音逐漸變得清晰,也逐漸變得熟悉,那是赫菲斯托斯,它在解決完鬼車鳥后覺察到14區的不對勁,但一切已經變了。
巨佛終于卡進停泊區里來,它的上半身被刮出斑駁的痕跡,以手撐地,朝謝枕書鬼哭狼嚎:“我們的芯片,啊,我必不會原諒你們!”
疾風驟雨中,另一處裂痕中也爬進一只巨佛。不到片刻,崩壞的停泊區就被巨佛們包圍。它們雙腳無力,只能靠雙手爬行,用巨大且沉重的身體碾過城區建筑,把行人都壓成粉末。
“我們的芯片——”
巨佛們翻開廢墟,四處摸索著。
“晏君尋,芯片,別走,快回來!”
痛苦的嚎叫隨著停泊區的崩塌而越發嘹亮,黑暗越過邊界線,“呼”地淹沒停泊區。謝枕書的十字星緩緩亮起,他在巨影包圍中,看到銀點由他腳下亮起,接著周圍一切如同被水泡皺的紙,在他眼前剝落褪卻,露出內里螞蟻般的藍色數據。這些藍色數據正在疾速流動,它們擴散向整個14區,啃咬著這個世界。
蘇鶴亭要做的事情都成功了,原來十字星并不需要放到什么鑰匙孔中,它只要讓謝枕書一直存在就夠了。意識河流沖向天邊,他們會涌入另一個存儲器中,由蘇鶴亭預設的程序整理,去找回另一段人生。
可是蘇鶴亭在哪兒?
正當謝枕書尋找時,巨佛突然坐在地上,它們撈起藍色數據和意識銀光,塞入口中,鼓腮大嚼起來。赫菲斯托斯的聲音時高時低,它說:“你們以為結束了狩獵就能走嗎?沒有了晏君尋的芯片,就用你們來填補!”
謝枕書意識像被針扎,他眼皮跳動,覺得自己要在現實中醒來了。身體因為長時間沒動,已經有了麻感。
赫菲斯托斯說:“我現在判你們所有人終身監|禁。蘇鶴亭,為你的自大付出代價吧,這些人都是因為你被囚禁的。從此以后,黑夜長駐,我要你看著救下的人輪流死去,一個一個,永無止息!”
它的憤怒貫徹全區,巨佛似如一道道鋼桿,圍出一圈欄。停泊區崩裂成四瓣,在廢墟上中迅速拔起新的建筑。太陽徹底消失,狂風無情肆虐。遠遠地,唯有一點小燈還亮著。
微弱的燈光里,是膚色蒼白的蘇鶴亭。他站在那條逐漸消失的藍色河流中,提著燈,那滿是劃痕的手背上瘦得能看見青筋。風吹過去,他臉上的神色難以言喻。可他看見謝枕書,只是笑笑,故作輕松。
“糟糕,出了點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