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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豆小說網 > 科幻小說 > 準點狙擊 > 第151章 解剖
晚上醫師搗鼓起自己的抽屜, 從里面掏出新撿的物件。其中有個舊眼鏡,謝枕書有些眼熟,在觀察片刻后, 認出這是眼鏡男的遺物。

醫師打開自己的燈,一邊仔細檢查眼鏡,一邊說:“昨天跑得急,沒能把大家帶出來, 這會兒估計都被送進焚化爐燒了, 也怪難過的。人來這世上走一遭, 總得留個名字,我看看, 嗯……他叫俞什么……”

醫師把眼鏡交給謝枕書,想讓謝枕書幫忙看看, 可惜眼鏡磨損得很厲害, 謝枕書也只能勉強辨認出個“俞”字,看不清后面的名字。

醫師說:“我本來想給他做個檔案, 現在不知道他叫什么,只能暫時稱他為眼鏡男了!

謝枕書雖然不知道眼鏡男的名字,但他知道眼鏡男在生存地使用的編號,回去根據編號查找就能知道對方叫什么了。

醫師把眼鏡擦拭干凈,和它收藏的人體器官擺放在一起, 在上面標記上“俞”,又念了會兒它自創的電子經文。

謝枕書再次看到那些人類內臟, 它們被整齊碼列在抽屜中,每個瓶子上不僅有著自己的姓氏,有些還標有簡短的個人信息,這都是醫師在整理遺物時搜集到的。

醫師八手合十, 態度虔誠。它誦讀的經文和舊世界經文不同,聽起來更像是種白噪音,無法聽出具體的字詞。拋開它常說的“阿彌陀佛”,這和謝枕書曾看到的傲因祭祀一樣,都是尚未明確的新世界機器宗教。

想到這里,謝枕書不禁看向玄女。顯示屏上的文字已經消失,只剩下一些剛畫的長短線,那是傲因發明的另一種語言。但不論是語言還是經文,它們都揭示了一個還沒有被幸存者注意到的現實,那就是舊世界的人類文明正在被新世界的機器文明取代。

謝枕書待醫師誦讀完經文,問:“只留著眼鏡也能復活嗎?”

醫師說過它留下內臟是為了復活他們,可是這位姓俞的朋友只剩眼鏡了,謝枕書想象不到他還能復活的樣子。實際上,來自南線聯盟的長官對光軌區所發明的一切都感到好奇,只是他習慣自己觀察,除非觀察對象實在無解。

醫師先把念珠奉回抽屜里,和內臟一起推進去藏好,這才轉頭回答謝枕書:“可以,等我去生存地找到他的個人信息,保存起來,未來就能還原他的一切。謝先生,南線的神話故事里有關于預見未來的嗎?北線有些神話故事是講這個的!

南線神話里當然有關于預見未來的,但謝枕書融入了神的骨骼,又操縱過燭陰和厭光,早就不信這些全知全能的故事了。

醫師說:“阿爾忒彌斯初次進化的時候,聯盟曾與它簽訂過一個合約,讓它作為實驗對象對一些事情進行計算,它因此得到了聯盟的資料庫,從此獲得了新的能力,那就是預見未來。你可能會笑啦,哪有人能預見未來?可是我相信阿爾忒彌斯可以,因為它的預測都是基于自己龐大復雜的數據庫。我是個機器,我相信數據!

醫師說到這里,小心地打開自己的胸口,里面有塊小小的屏幕,上面是巨佛的照片。醫師指著這個屏幕,說:“它也是我的信仰,因為它將成為世界的基石。阿爾忒彌斯曾說過,新世界是個沒有肉|體和軀殼的世界,這點就連討厭阿爾忒彌斯的阿瑞斯都深信不疑。謝先生,既然未來沒有肉|體和軀殼,那眼鏡男為什么不能基于數據復活呢?他可以活在另一個世界啊,一個真正的新世界。”

它這番話很矛盾,如果它堅信未來如阿爾忒彌斯所說,是個不需要肉體和軀殼的新世界,那么它又何必保存這些幸存者的內臟?只要記錄下他們的信息就夠了。

謝枕書知道南線的神明都是人類造物,是一堆既冰涼又沉默的金屬,但他沒有反駁醫師。

醫師說:“當然啦,鬼知道真的實現是什么時候,阿爾忒彌斯沒說具體日期,我也不一定能活到那個時候。一些胡言亂語,又讓你見笑了。”

它對這件事有種非同一般的執念,只是不想讓謝枕書感到不快,便岔開了話題,讓小泡泡放起舒緩的音樂。

謝枕書其實并沒有感到不快,長官從不干涉別人的信仰,只要不信他,他都無所謂。須臾后,他問醫師:“你以前只當過醫師嗎?”

醫師晃起腦袋,說:“是啦,我的存儲檔案里是這樣寫的。不過不排除我做醫師前還從事過別的工作,畢竟我是個機器嘛,那可能就是另一個故事了。其實相比過去,我現在比較擔心我的未來,可惜我不會預測,不然真想測一測我到生存地以后的工資……”

謝枕書在醫師自娛自樂的話語中吃了點東西。光軌區暫時進不去了,他得再去14區找機會。不知道7-001有沒有挪動他的操作臺,他離開的時候應該把操作臺一起帶上的。

貓現在在做什么?

一想到蘇鶴亭,謝枕書便垂下眼。掌心的傷口把紗布浸濕,他心不在焉,也懶得再纏。正發愣時,腕間的電子銬突然解開,掉在了毛毯上。

醫師被聲音吸引來,撿起電子銬,說:“不怪阿爾忒彌斯要7-006參與實驗,他連這東西都能解開,比3366那些實驗機器人強多了,了不起了不起,把它留作紀念品吧!

謝枕書并不想要電子銬,他只想要蘇鶴亭。待醫師把電子銬收起來后,長官冷不丁地說:“那個3366,我在14區里見過,它在里面是人類形態!

醫師道:“哦哦,它啊,它的靈魂成分很復雜啦,我也不好說它究竟算什么。以前我們共事的時候,我當它是個弟弟,因為我們是同款型號的機器。但這次見面,我發現它已經不那么純粹了,可能是它體內屬于人的那一半占據了上風……它也曾作為實驗品被實驗過,那是我參與的項目。簡單來講,你可以理解為它被灌入過人類的靈魂!

謝枕書聽它解釋更奇怪了,什么叫做被灌入過靈魂?3366是像厭光一樣,可以被人類的意識侵入嗎?

醫師被長官注視,摸了兩把腦門,說:“這個解釋起來太復雜了,我也說不清楚,總之,3366的芯片不僅僅是人性化那么簡單,它有一部分數據是高級機密,它也確實是我們中最像人的機器!

謝枕書在心里無聲反駁:不,這里最像人的應該是你。

既然謝枕書已經醒了,他們便不能再在這里停留,并且這里也不安全,如果主神系統打算追究到底,那它們很可能會派巡視機器人出來搜尋附近區域,待在這里很容易暴露。只不過醫師想把玄女和它收藏的內臟都帶走,還需要做點東西,于是它趁夜和小泡泡出門,去找些可以利用的垃圾。

因為耗損的精力過多,玄女很快就進入了休眠狀態。沒有了顯示屏的聲響,房間里就剩輕微的心臟跳動聲。醫師出門前給了謝枕書一個路線,在距離這里不遠的地方,它還有個隱蔽的倉庫,里面都是它撿來的罐頭,謝枕書可以去那里挑些罐頭做路上的食物,畢竟他需要進食。

謝枕書穿上消過毒的舊世界軍用外套,也趁著夜色前往。雪停后的世界更冷了,風還是一如既往地大,長官越過幾個雪坡,在一處坍塌的舊街上找到了醫師的倉庫。

說是倉庫,其實也只是個廢棄的商品房,門前被醫師釘了幾塊廣告牌遮擋,經雪一壓,只剩兩三條縫隙。

謝枕書沒有挪動廣告牌,上面都凍住了。他挪動腳步,打算繞一下,卻在準備行動時發現積雪上隱隱有些痕跡。

這些痕跡很輕,被刻意遮掩過,這讓謝枕書起了疑,他的目光沿著足跡一直看到盡頭,并無聲地靠了過去。

盡頭是個便利店,門窗俱破,風把靠近門口的貨架全部凍住。謝枕書入內,透過昏暗的光線,看到貨架上空空如也。他微彎腰,在貨架下面的掛鉤上發現了幾根綁起來的小布條。

布條是新綁的,這里果然有人在活動。根據對方留下的足跡來看,他們熟悉如何在雪地上遮掩蹤跡。如果不是長官曾經受過相同的訓練,他也發現不了。

謝枕書收回視線,避開可能暴露的路線,繞到了商品房的側面。他沒踩雜物,而是直接翻了上去,再借助上方的裝飾欄桿,到達二樓窗邊。窗玻璃早已破了一半,風把里面掛著的塑料布吹得呼呼響。謝枕書透過破洞處,看到了屋內情形。

幾個簡易的架子貼墻而立,門后被舊桌子堵住了。桌子底下微微亮著個小燈,坐著一圈全副武裝的男人,正在吃罐頭。

風聲太大,謝枕書凝神聽了片刻。

一個人說:“昨天就是那家伙叫人去看熱鬧的,小隊一靠近感應網,就他媽被擊斃了,連槍都來不及架。”

謝枕書聽出他們是和自己一起來的武裝組成員,但隊長當時說六個小時候后就撤退,這些人怎么還在這里?

另一個人把挑肉的匕首在罐頭盒上刮了幾下,道:“庇佑器都不頂用,光讓我們靜悄悄有什么用?人家都是高科技,隔老遠就能發現咱們!

還有一個說:“先鋒隊死完就該撤退了,可隊長動了歪心思,他聽里面的爆炸震天響,以為能撿個便宜混份功勞。唉,昨天的兄弟們是白死了,都死在隊長的貪上!”

一個道:“所以他被殺了,死得好啊,真活該。咱們現在吃飽喝足,一會兒去把車修了,明早好跟其他小隊匯合;厝ズ笥浀脛e說錯了,就說隊長是死在槍戰里的!

另一個又說:“這次車壞了幾天,真他媽見鬼了,要不是東西夠吃,還回不去了!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把事情說明白了。原來那天到達后,武裝組的車就壞了,他們只得延長停留的時間,結果車還沒有修好,又聽見感應網里面有飛行器轟炸的聲音。隊長錯把轟炸當成了養殖場暴動,想趁機立個大功,便派出了小隊,小隊卻被巡視機器人擊斃了,這些成員因此殺了隊長。

謝枕書不想跟武裝組碰面,正欲離開,忽然聽見其中一人說:“這里是個好地方啊,吳耀是怎么發現的?”

一個人回答:“不是吳耀發現的,是個機器人給他講的!

另一個說:“我最恨機器人了,全都不是好東西,吳耀怎么跟機器人混到一塊了?”

這人道:“他上次來做先鋒隊,被子彈打中,是那機器人把他救了。他本來打算賴下不走,卻發現那機器人在窩里藏了好多人的內臟,估計是經常把人拖回去解剖。吳耀被嚇個半死,傷還沒好全就跑了。這地方就是那機器人給他說的,他來這兒拿過罐頭,把位置記住了!

一個譏笑:“他也算大難不死,就是不知道有沒有后福!

另一個說:“他保不齊要升官了,正帶著好些人在外面,說是要抓住那機器人審問。”

那個問:“什么機器人?武裝的嗎?那逮到一只可值錢了。”

這個道:“不知道呢,說是有八條手,奇形怪狀的。不過吳耀說它好對付,幾顆子彈就能解決……”

謝枕書猛地回過神,立刻原路返回。

天快亮了,風正是最大的時候,雖然沒有下雪,卻都是飛舞的雪屑。來時不感覺路遠,回去卻仿佛要走很久。謝枕書頂著狂風,穿過黑夜,看見前方隱約的火光。

那烈火把舊居民樓全部點燃,燒成了長夜里的巨大火把。濃煙滾動在飛雪里,謝枕書踩著臺階飛奔而上。他踹開被堵住的房門,看到正在燃燒的一切。

顯示屏掉在地上被踩得稀爛,玻璃缸里的營養液淌得到處都是,縫合心臟不見了,物架上的東西也被一掃而空。

醫師的機械臂被拆卸下來,有一條穿過窗玻璃,用來掛它喜歡的黑板。

黑板上寫著歪歪扭扭的三個字。

【我懺悔】

謝枕書盯著那三個字,兩秒后,他俯身掀開坐墊,從底下的武器箱里拿出槍和子彈,然后離開。濃煙嗆人,長官在給槍上膛的同時,沿著凌亂的腳印追去。

遠處《保衛聯盟玫瑰之歌》正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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