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通話讓謝枕書睡了個好覺, 晚上,他被鬧鐘喚醒,聽見窗外又在下雨, 便掀開被子, 到桌邊,再打給蘇鶴亭。結果如他所料, 電話沒有通。
謝枕書掛掉電話, 拿起筆,在記有蘇鶴亭號碼的紙上寫下:通話時限, 未知。
說來奇怪,他跟7-001的通話也是這樣, 可以打,卻有時限, 而這個時限具體是多少,沒人知道, 每次都不一樣, 謝枕書只能根據自己的直覺做判斷。
做完記錄, 謝枕書把紙撕下來,折進自己的制服口袋里, 他今晚還要到監|禁|所輪值。
出門時, 雨正下得急。謝枕書撐起黑傘, 步入雨中。當他走過街道,聽見車鳴笛的聲音, 一輛黑色跑車經過他, 駛入監|禁|所的大門。
謝枕書到門崗室, 狀若不驚, 問:“有客人?”
門崗室里坐著個大叔, 長得像不倒翁。他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電視,敷衍地點點頭,說:“光軌區來的。”
謝枕書道:“車不錯。”
大叔說:“當然不錯啦,黑豹的嘛。”
謝枕書收起證件,順便把一只手插回大衣兜里。他舉起傘,目光經過那跑車的車牌,最終落在大廳門口。
前幾次循環都沒有這段劇情,這個突然冒出的黑豹成員是誰?是14區修改了劇情,還是它又插入了新的角色?
就在謝枕書思潮起伏的同時,車門開了,下來一個戴著墨鏡的男人。男人“哇”一聲,用手擋住頭部,幾步跑上臺階,怪叫道:“這雨也下得太大啦!”
謝枕書眼眸微動,想起這個聲音是誰了。
男人拉開皮夾克,掏出自己的證件,說:“呸呸,你們這兒的檢查系統也太老土了,還得我自己舉證件……看清楚沒有?是我,7-004。”
他撩起被打濕的頭發,摘掉墨鏡。那雙細長的眼半斂,像是沒睡醒。
大廳門沒有開,系統柔聲說:“對不起,沒能檢測到相關信息。重復,對不起,沒能檢測到……”
7-004豎起墨鏡,抵在自己的下巴上。他蹭了蹭,擰眉說:“哎,怎么檢測不到呢?是你傻了。快,把門打開,我有任務。”
系統道:“對不起,沒——”
7-004笑一笑,把手里的證件拍到了門上。他湊近系統攝像頭,說:“你這樣讓我很難辦啊。”
系統攝像頭轉動,道:“請你退后,警告,請你——”
7-004突然一拳砸中攝像頭,在攝像頭爆碎的同時,拔出皮夾克里的槍。他“嘭嘭”兩槍打爆大廳門鎖,推門直入,說:“廢話一堆,閉嘴,別叫!”
他幾槍射倒監|禁|所里值夜班的工作人員,踢開尸體,趴到了窗口面前。
窗口系統亮起紅燈,說:“你正在非法入侵。”
7-004掏出煙,點著了,朝窗口系統吹了一通。他聽見監|禁|所的警報聲,卻一點也不著急,反倒悠閑地抽起煙來,說:“非法入侵?哦,是吧,別管那么多啦,先把01ae86的資料交給我。”
窗口系統說:“那是機密文件,需要傅承輝蓋章。”
7-004聽得樂不可支,他把煙抽完,又把煙蒂隨意地丟到腳邊。那火星濺到血泊里,很快就熄滅了。他說:“你還挺守規矩,但是很可惜,我現在的老大不是傅承輝。”
他十指交錯,露出一點詭異的笑容。
“別跟我裝,這就是一場游戲,我什么都知道。不要讓我生氣,請你,現在就把01ae86的資料交給我,否則會發生可怕的事情哦。”
窗口系統呆呆地說:“我不能給你。”
7-004道:“你什么?”
窗口系統說:“我不能——”
7-004抬手射爆窗口的顯示屏,道:“去你的,浪費時間。”
他連開數槍,把窗口打成冒煙的馬蜂窩。隨后,他踹開通行門,徑直去往資料室。
外面的雨不停,猶如漆黑的幕布,蓋住了月亮。謝枕書從7-004和窗口系統的對話里聽明白幾件事:7-004不是實驗體,7-004帶著現實記憶,7-004跟他一樣是外來者。
7-004在資料室里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他走出大廳,看見門口站著個身穿黑風衣的男人。
“操,”7-004給長官嚇了一跳,“你杵這兒干嗎呢?有病啊?”
謝枕書收起傘,腕表一閃而過。他轉過頭,靜靜地注視著7-00□□把他的頭發吹亂,但這并不影響他的氣勢。
7-004把他當作npc,掏出煙盒,遞了一支煙給謝枕書,說:“輪值的是吧?兄弟,我是黑豹的7-004,今晚專程來慰問你們的。”
謝枕書捻著煙,瞟了眼大廳的方向。那里的玻璃碎了一地,還飄著血腥味。
7-004說:“你看見啦?”
他還在笑,細眼盯著謝枕書,像個笑面虎。
謝枕書道:“嗯。”
7-004吞吐煙霧,說:“奇了,你怎么不叫呢?我在里面殺了人。”
謝枕書淡淡道:“是挺嚇人的。”
他眉毛都沒動一下,冷著張臉,極盡敷衍。倒不是他不配合,而是他演技太差,平時做個“檢查員”已經很用心了。
7-004品出幾分不對勁,他摘掉嘴里的煙,丟到地上,一邊用腳碾,一邊把手往懷里摸,還笑道:“你怪有意思的——”
7-004掏出槍,可他已經慢了,不等他扣動扳機,手腕就被雨傘打中。他手一松,槍往下掉。他抬腳還想踢回來,謝枕書卻沒給他這個機會,雨傘“啪”地抽在7-004側頸,把他打退兩步。
槍掉到地上,被謝枕書踩住。
7-004面露驚色,說:“你不是npc?你他媽是真人!”
謝枕書用雨傘點地,道:“我是檢查員。”
他得遵守狩獵規則,扮演當前的角色,但7-004似乎不用。這讓謝枕書有了興趣,想法從“掐斷他的脖子”變成了“打斷他的雙腿”。
7-004捂住脖頸,因為摸不清謝枕書的來路,便立刻后撤,沖進雨中。他退了沒幾步,雨傘帶來的勁風刮過雨珠,撲到他后腦勺上。他猛地彎腰,躲過一劫。
可也只能躲一劫!
謝枕書反握雨傘,劈在7-004背部。7-004哪知道長官以前是玩唐刀的,當下如同挨了一刀,撞在車頭。他狂抽氣,說:“要死,別打了!我也是真的——”
他話說一半,反手握住雨傘的傘柄,回身打出兩拳,卻空了。空的那一刻7-004就知道不妙,不等他再開口,胸口就陡然一沉,被謝枕書踹翻在車門上。
7-004捂住胸口,在雨里喊:“哥,哥!有話好好說!”
“咚!”
7-004被雨傘的彎鉤柄鉤到,他向前一晃,接著被謝枕書一腳踩回車門上。他背部劇痛,連咳幾聲,臉被雨水沖得煞白,道:“真你媽……好好,我服了,我說我服了,別踹了!”
謝枕書問:“你怎么進來的?”
他這個問題既符合“檢查員”的身份,也是他想要知道的。
7-004咳嗽不止,擦了把臉,道:“就那么進來的唄。”
車門“嘭”地內凹,7-004又挨一腳,被踹得酸水猛吐。他十分狼狽,扒著車門,連忙說:“意識連接,我是意識連接進來的!”
“意識連接”是個違禁詞,但奇怪的是,7-004說完后14區并沒有反應。
謝枕書垂眸,冷冷地瞧著7-004。雨淋濕他的肩膀,他道:“你要01ae86的資料干什么?”
7-004說:“這個吧,我也不知道啊,老大讓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他說到此處,雨下得更急了。天空上濃云翻滾,周圍的燈都熄滅了。門崗室里的大叔不知所蹤,只剩還開著的門在風雨里“哐哐”亂撞。
7-004說:“這位朋友,你又是誰?阿爾忒彌斯的新助手嗎?如果你是,那我得告訴你個好消息,你的老板已經被注銷了,這里馬上就要被我們接管。”
他細眼睜開,用兩指推動嘴角,露出個小丑般的笑容。
“我們對芯片勢在必得,暴君也休想阻止我們的計劃。這個14區,它就要變啦——”
雨傘彎鉤柄卡住他的喉嚨,他很快就氣絕了。
謝枕書挪開傘,7-004的尸體下滑。幾分鐘后,尸體猶如融化在雨里的膠狀物,消失不見了。
長官回到大廳,他走進監|禁|室,從018號那里拿出了01ae86的資料,并擦起7-004留下的打火機,把它們燒毀。
火光一閃一滅,謝枕書回憶7-004剛才的臺詞,得知了一個大消息:阿爾忒彌斯被注銷了。
這意味著什么?
謝枕書不知道。事實上,他以為阿爾忒彌斯消失,14區也會消失,但現狀是14區仍然在正常運行。
7-004說他們對芯片勢在必得,這個“芯片”恐怕是指晏君尋腦袋里的那個。一開始,事情很簡單,只要晏君尋和芯片融合進化,或者他們套出晏君尋身體所在位置,這場實驗就能結束,謝枕書就能離開這里,找到蘇鶴亭。因為根據7-001提供的消息,只有晏君尋知道蘇鶴亭被藏在了哪里。
可現在事情變得復雜了起來,除了他們,14區還混入了其他人,而這些人也是沖著芯片來的。
謝枕書燒完資料,天又亮了。他走出監|禁|室,看到嶄新的——
所有人。
昨晚被7-004槍殺的工作人員正在打哈欠,他們神色如常,仿佛失憶。謝枕書經過他們,看見地上的血泊已經消失,窗口也完好無損。
窗口系統正在看廣告,它跟謝枕書打招呼:“早上好,檢查員。你值夜班了嗎?我記不太清楚了……反正早上好,去休息吧。”
謝枕書問:“昨晚有人來過嗎?”
窗口系統道:“沒有啊。”
謝枕書握住雨傘,在經歷幾秒沉默后,回答了個“嗯”。他離開窗口,推開昨晚被打爆的門,透過那干凈的玻璃,看見大叔在門崗室里呼呼大睡。
昨晚7-004的出現像夢一樣,除了謝枕書,沒有人記得。
謝枕書走下臺階,陽光落在他身上。他抬頭看了眼天空,那里萬里無云,只有太陽,他開始相信7-004的話了。
14區以前從不出錯,為了逼真,它的一切事物在劇情里都要符合邏輯。比如砸壞的玻璃無法復原,死掉的人也無法復活,必須等到游戲重置,下一個循環開始。但是此刻,它顯然不再正常。
謝枕書從這艷陽天里覺察到一些古怪,14區似乎正在崩壞。可問題是,他還沒有弄走蘇鶴亭。
長官想到這里,用雨傘輕輕敲了敲門崗室的門。大叔的鼾聲中止,翻身下來開門。須臾后,他探出頭,問:“你有事?”
謝枕書目光下移,看到大叔的腿,頓了頓,道:“沒事。”
大叔搖搖晃晃,嘟囔幾句,渾然不知自己出了什么問題。他用不倒翁的下擺挪回椅子上,繼續睡了。
謝枕書頭疼地想。
糟了,蘇鶴亭的代號是貓,該不會在14區的崩壞中真的變成一只貓吧?
貓會接電話嗎?
是用尾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