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鶴亭右眼里的“x”停下轉(zhuǎn)動, 記憶傳輸終止。他閉上酸痛的眼睛,緩緩舒出一口氣——
“謝謝你, 玄女。”
人面蜘蛛轉(zhuǎn)換插口,變回原樣,爬走了。
玄女說:“不用謝,這本來就屬于你。”
蘇鶴亭再睜開眼,跟不遠處的謝枕書對上視線。剎那間,他猶如重生。
謝枕書凝視著他,道:“你好嗎?”
蘇鶴亭穩(wěn)住狂跳的心,故作鎮(zhèn)定, 說:“我嗎?我很好。”
他們恍若隔世, 對視時,眼神里都藏著千言萬語。
玄女道:“我必須提醒你們一聲, 武裝組要進來了。請你們帶著阿襄的信, 快走。”
正蹲在旁邊休息的蝰蛇“噌”地站起來,說:“不行,我還沒有找到阿秀!”
這時,一直回蕩在基地里的心跳聲減弱, 玻璃缸里的阿襄身體微微抽搐,露出痛苦的神色。同時, 玄女的聲音也開始斷斷續(xù)續(xù):“糟了……我要被……好痛!”
阿襄的抽搐越來越明顯,有人正在關掉她的銜接管,好讓玄女進入休眠狀態(tài),以便武裝組打開基地的電梯。
玄女說:“……住手……”
可是她阻止不了,信息處理器已經(jīng)關閉, 那維系著阿襄生命的兩根銜接管自動脫落, 少女猶如墜落的鳥兒, 隨著頭部電線的重量滑向玻璃缸深處。
“嘭!”
蘇鶴亭抄起報廢的人造金屬骨骼,砸爛玻璃缸。他顧不上涌出的營養(yǎng)液,一把拽住阿襄的手臂,把阿襄帶了出來。
因為干擾,玄女無法再很好地控制基地系統(tǒng)。幾秒后,基地的電梯重啟,武裝組下來了。
謝枕書踹住菇床,扳掉了上面的鋼棍支架。然后,他抽出菇床底下的長油布,替蘇鶴亭接住了阿襄。
蝰蛇轉(zhuǎn)過身,架起槍,說:“人垅了!1”
他話音一落,電梯就到了。那門打開,沖出來個人。
蝰蛇差點開槍,可他看清了來者的臉,替換眼微微張大,爆發(fā)一串怒罵:“我|日|你爹!咋子是你?!”
——沖進來的竟然是阿秀!
阿秀“唰”地亮出鋼刀,以一個飛奔的姿勢猛沖過來。他速度快極了,幾乎是瞬間越過那些菇床,揮刀砍向蝰蛇的脖頸。
蝰蛇沒開槍,而是用槍身格擋。阿秀毫不留情,刀刀致命,把蝰蛇砍得連連后退。他覺察出阿秀的不對勁,道:“他們給你灌迷魂湯了?老子你也敢砍!”
阿秀眼睛空洞,連蝰蛇是誰都認不出來。他把蝰蛇逼到絕路,正要斬首,旁邊陡然砸過來一只菇床!
阿秀閃電般后退,雙刀交錯,看向謝枕書。
謝枕書翻手轉(zhuǎn)過人造金屬骨骼,“啪”地一聲,把它擰直,充當暫時的棍子。他道:“缺根弦。”
他沒在嘲諷,而是實話實說,阿秀的確是——
阿秀驟然沖上去,跟謝枕書簡陋的“棍”相撞。他的鋼刀剛剛被修復過,質(zhì)量比以前更好,一個照面就把謝枕書的棍子砍出豁口。
誰知謝枕書更狠,在刀棍來往間把阿秀踹出了出去。阿秀收不住力,一連撞翻兩個菇床,滾到地上。
蘇鶴亭拉住蝰蛇的前領,說:“你拿上槍,背著阿襄走。外面的車給你,你開上車去破桶子向找福媽,福媽有辦法保護你們!”
蝰蛇道:“我跟她非親非故的,為什么要帶她跑?!”
蘇鶴亭說:“你沒聽見?阿秀現(xiàn)在缺根弦,黑市里除了衛(wèi)達的醫(yī)生,只有媽媽能幫你修他!阿襄是媽媽的孫女,你干不干?”
蝰蛇道:“干!”
他又不是真傻,蘇鶴亭既然把阿襄交給了他,就一定會幫他斷后。
蝰蛇爬起來,快速脫掉西裝外套,把阿襄包住。他頸部的鱗片裂了幾處,眼睛也不好使,對蘇鶴亭說:“我不能保證,我……你他媽憑什么相信我?我搞不好半路就把她丟了!”
蘇鶴亭道:“沒事,阿襄丟了我就殺了阿秀。”
蝰蛇震驚,說:“我操!你就不能說我們是朋友,或者你們相信我嗎!”
玄女虛弱地說:“我相信……”
蘇鶴亭道:“你還好嗎?”
玄女說:“我的意識正在旋轉(zhuǎn),快要進入休眠了。”
沒有了阿襄連接信息處理器,玄女的能力減弱一大半,只能勉強維持一些基礎運行。
蘇鶴亭從兜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海報,展開舉起來,好讓還有些許意識的玄女看到。他道:“在離開前,請你幫我把這句話放入黑市廣播里。”
那涂鴉海報臟兮兮的,上面張牙舞爪地寫著四個字。
玄女記下這四個字,說:“很簡單,那么……謝謝你。”
蘇鶴亭道:“是我謝謝你,讓我們在天亮后再見。喂,蝰蛇,等會兒上了樓,記得別回頭。”
蝰蛇抱起阿襄,回了個“哦”。他本來想用背的,可是一會兒流彈亂飛,他怕一個不慎釀成大禍,還是托著阿襄最安全。
那邊的阿秀又一次撞入菇床,他用鋼刀撐住身體,聽見電梯口傳來一聲“射擊”,便收起鋼刀,滾地躲到了菇床后面。
說時遲那時快,剛出電梯的武裝組開槍了!
子彈“嘭嘭嘭”地擊碎玻璃罐,嚇得讓人面蜘蛛亂跑。
玄女突然發(fā)出尖叫。
只見四散的人面蜘蛛都轉(zhuǎn)出哭臉,舉起背部的槍口,和門口的武裝組開始正面火拼。僅僅幾秒鐘,這一批武裝組成員就被擊斃。
玄女說:“趁現(xiàn)在,快跑!”
她的意識即將退出指令,正在失去對人面蜘蛛的控制。三個人立刻撤退,他們穿過來時的菇床叢林,周圍的人面蜘蛛越擠越多。它們轉(zhuǎn)動著臉,漸漸掉轉(zhuǎn)了槍口方向。
阿秀身上有安全芯片,不會被它們攻擊。他重振旗鼓,從后追來,可那已經(jīng)三個人到了電梯口。
蝰蛇剛進去,門邊就“嘭”地響起槍聲。他抱著阿襄貼住壁面,喊:“阿秀,趴下!它們要開槍了!”
阿秀呆呆的,明明已經(jīng)不認得蝰蛇是誰,卻鬼使神差的,真的趴下了。他不會挨子彈,便收起鋼刀,好像在躲貓貓似的。
謝枕書一摁下樓層,外面瞬間爆發(fā)槍聲,好在電梯門迅速關閉,三個人有驚無險。
電梯上升。
蘇鶴亭默默倒計時,等“叮”的一聲,電梯門向兩側(cè)滑開,他立刻開槍。
“嘭!”
剛撿的霰|彈|槍噴倒門口的武裝組成員,警報聲長鳴,蘇鶴亭再開一槍。
“嘭!”
他臉上濺血,說:“蝰蛇!”
蝰蛇托穩(wěn)阿襄,滾了出去。他先貼住地面,讓后方的謝枕書抄起了防爆盾。
謝枕書頂著防爆盾,卡住電梯門。那銀色十字星晃動,他罩住了蘇鶴亭,道:“扔!”
蝰蛇二話不說,扔出自己的閃|光|彈。大廳的玻璃“轟——”地爆碎,陷入空白,音浪襲耳。蘇鶴亭開槍,吸引了全部的火力。蝰蛇閉著眼,按照他們的原計劃,爬起來就跑。
防爆盾被打得凹陷,蘇鶴亭和謝枕書緊緊靠在一起。他抱著槍,說:“謝枕書。”
謝枕書低下頭,看過來。
蘇鶴亭說:“b2出口有輛機車——”
子彈猛射,防爆盾如同正在淋雨。
蘇鶴亭突然湊近,幾乎要吻到長官了。他認真地問:“我?guī)闳ネ雒煅暮貌缓茫俊?
謝枕書道:“你不會開機車。”
蘇鶴亭說:“我會,我離開這里就能學。”
謝枕書抬起空出的手,摸到蘇鶴亭的臉頰。
這一刻和曾經(jīng)何其相似,不論世界怎么變化,貓永遠都這么勇敢。
謝枕書用拇指替貓擦掉了血跡,承諾般地說:“我會開。”
——我會,我在,我永遠。
這是他從沒有說出口的話。
蘇鶴亭一笑,說:“走吧!”
他們待槍聲暫緩,陡然分開。那防爆盾前頂,在環(huán)繞著的警報聲里勢如破竹,竟然壓得武裝組不敢前行。
審訊廳的武裝組都被調(diào)去供電站了,剩余的隊伍在底下被消耗了精銳,現(xiàn)在正靠著樓上趕下來的臨時隊伍強撐,連裝備都不如開始的那幾支隊伍,哪有他們訓練有素。
蘇鶴亭把霰|彈|槍打空,換了地上的沖|鋒|槍。他踩住玻璃碎片,朝遠處吹了個響亮的口哨,做出拋彈的動作。
武裝組成員剛吃過□□的虧,登時蹲到一片。豈料滾到地上的是個揉成團的海報,讓他們虛驚一場。
謝枕書撞開門,把正在說“拜拜”的蘇鶴亭拎走。
樓上的電梯還沒有恢復,大姐頭只能從安全通道下。等她到大廳,正好看到武裝組成員在原地抱頭,蘇鶴亭和謝枕書已經(jīng)不見蹤影了。
大姐人問:“人呢?”
她環(huán)視一圈,從地上撿起那個被揉成團的海報,打開后看到上面熟悉的涂鴉。
大姐頭拿起通導器,說:“請關掉——”
錢警長氣急敗壞:“你怎么搞的?女組長,快喊你的組員抓人呀!”
大姐頭道:“我的組不負責審訊廳,請先關掉區(qū)域廣播。”
錢警長說:“你聽不懂嗎?關什么關!這會兒誰還管廣播啊!我讓你去抓人,抓人你懂不懂?!”
大姐頭忍耐快到極限了。
錢警長說:“喂?喂!你聽見沒有?女組長——”
只聽一聲巨大的轟鳴聲,b2出口處的玻璃門破碎。大姐頭回頭,看見一輛機車沖入暴雨中。同時,整個黑市的廣播都開始播放一句“敬他媽的”。
蘇鶴亭緊緊抱著謝枕書的腰,大喊:“我第一次坐這個!”
狂風直面撲來,謝枕書的十字星翻飛。他擰緊把手,在機車“嗡——”地怒號里沖出武裝組的包圍,猛地落在了地上。
“嘩!”
水泊濺起水花,和雨一起,打濕了他們。
蘇鶴亭在謝枕書耳邊大聲說:“我——”
謝枕書道:“什么?”
蘇鶴亭說:“很想你。”
暴雨如注,分不清天空和地面,到處都灰蒙蒙的。他們猶如飛馳在海浪里的箭,筆直地沖向前方。
謝枕書臉上是雨,他微微側(cè)過些頭,似乎這樣能離蘇鶴亭更近一些,十字星上淌過的雨滴在他的肩膀。
他說:“我很想你。每一天,每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