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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豆小說網 > 修真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一千三百四十六章 騎龍卷雪
不知是哪位曾講過,雪是白云凍碎,紛紛而下,投懷送抱,卻是霸道得很,攔也攔不得。
日月星斗穿梭腳下,一座孤零零倒轉,塔尖朝下,塔基沖天的古塔外,騰蛇神色陰晴不定,嘟囔著今年不怎么見雪花,本來這地界就單薄貧瘠得緊,景致早就看得膩味,好容易等到冬來時辰,卻連塔上覆滿飛雪的好景都看不得幾眼,忽地感覺無趣。
重陽境凋敝,并非只在數載年月之間,而是實打實自許久年月前,就鮮有到訪者。
一來是入這四座玄境的門檻太高,二來則是今時不比往日,似乎自打從人間修行以行氣穩穩占據主位之后,古時只修體魄,憑一身堪稱堅比金鐵肉身搬山鎮海的修行人,數目便愈發寒酸。而行氣御氣法門,倒是愈發勢大,到如今人間,皆憑經絡丹田行氣運氣,當成踏足修行道的敲門磚,近乎無人再以武夫越龍門此類舉步維艱手段,化凡為奇。
憑行氣入道的初境修行人,如遇那等憑體魄強行跨過龍門的初境匹夫,大抵連逃命都是奢求,可但凡是邁步走入虛念二境的修行人,哪怕并未有什么高深的神通術法,以御物這類登不得臺面的手段,亦可抗衡只修身軀體魄的二境匹夫,且大多可壓得鍛體武夫難以抬頭。
饒是騰蛇有心辯駁幾句,鍛體橫練本事不見得遜色于修氣,但也不得不認,即使是這兩條路同樣修到五境,多半亦是平分秋色,體魄強橫者雖是身軀穩固如山似岳,百害不侵,依然難以在同屬五境,憑神通內氣傷人的強敵。何況平心而論,鍛體這條路崎嶇難行,僅越龍門這關,非絕艷而勇毅者不能行,不曉得吃過多少苦頭,方才算在修行道上站穩跟腳,相比于運內氣聚散于四肢百骸,頗有點沒苦硬吃的滋味。
躬耕一年,得千斤糧,躬耕三年,得千斤糧,誰都曉得耕一年輕快省力。
“甭惦記,接二連三來了兩位后生入重陽境,已能算是近十年最熱鬧的一回,難不成還要求著天下人棄內氣轉而修體魄?哪有這種道理。”
除卻那些個身形輕捷的猿猴外,這重陽境內也唯獨剩下兩頭能口吐人言的守塔者,不需回頭,騰蛇就曉得那頭老玄龜睡得飽足,難得從身后那座顛倒古塔處慢吞吞爬將下來,頗為悠然呵欠兩聲,與騰蛇并肩而坐,朝腳下晝夜無歇,穿行奔流的無數星辰望去。
本是世間不存的奇景,但落在騰蛇眼里,真是看得有些倦怠,不得不佩服一旁的老玄龜,仍舊是瞧得有滋味,甚至饒有興致。
四君司四座玄境,春秋易逝,自打從北陰君接過重陽境后,在此地憑本源氣化出一尊玄龜,一尊騰蛇,重陽境腳下不知疲倦輪轉的星辰,誰都記不得到底轉過多少輪,玄龜性情大多是承下了大半北陰君平和城府,縱然是受困在此,除卻睡得踏實外,就是背著身瞧來就相當沉重的龜殼坐在塔前,笑瞇瞇見星河橫流,竟然從來沒見過這頭老龜有什么神情變化。
“我不如你,真坐得住,瞧瞧雙魚玉境里頭,熱鬧得緊,重陽境倒好,同歸四玄境之一,成天能讓人閑出個鳥來!彬v蛇哼哼兩聲,盤起身子,甚至連蛇首都爬伏下來,“不過說得也是,近來足足有兩位后生上門,雖不能昧著良心說什么鍛體一門后繼有人,不過哪怕是陰差陽錯登門,也不能說這條路已然人蹤絕滅。”
“兩個說不上,頂多算一個半!
老玄龜出言,仍是溫吞得很,“里頭那位云仲,其實還遠算不得入了鍛體正門,一來乃是取巧,憑那等刀尖走路的膽魄,硬生生吞了道門的高明術法,不論是運氣還是著實有玄妙手段,使其并未被炸碎渾身經脈軀殼,但依然算是取巧。另外這小子身上,分明攜了滿身的雙魚玉境氣機,雖不比那蕭錫濃重,但也分明是后來人!
“非要說四君有什么心頭大患,只怕唯有那頭遲遲未見動靜的老怪,再好好想想,云仲這位后生為何能入重陽境,好像就在情理之中了!
“揠苗助長,未必適宜!彬v蛇并不掛在心上,依然是言語淡然冷涼,“四君心思不可猜,不過既然這般舉動,自有其考量算計,就是辛苦你我,只能在此地苦耗!
就在騰蛇心氣最是不順的節骨眼上,重陽境內驟然云霧騰空,從中裹攜著一道人影,緩緩落在古塔前。
閻寺關自打從齊陵十斗川處離去,喬裝打扮入頤章,徑直去往小杏林,見程鏡冬莫蕓,逗留多日,甚至還與當年親手建起小杏林的吳霜攀談一陣,既解了心頭事,不久重歸齊陵軍中,受白負己推舉,武官位置再度向上挪了兩挪,已是與北堂奉一并坐穩鎮南將軍副將的位子。
依軍中威名,閻寺關早已壓過北堂奉,即使是為人木訥些,不過著實體恤士卒,一兩載的光景,單是被閻寺關親自冒箭雨槍陣救下性命的兵卒,便不下數百,加之白負己向來器重,坐到這等官位上,無一人有微詞。
但這一年,閻寺關過得分外艱難。
頤章權帝壽盡崩殂,長子登大位,正是意在將龍椅坐穩的時節,為震懾天下群雄,不惜亮出許久不曾顯威的玄黃甲,驍銳盡動,本該是齊陵頤章心照不宣而常年動蕩的十營鑿,驟然增兵數倍,虎視齊陵鎮南軍屯兵的十斗川大營。值新舊交替時節,哪怕是明知齊陵頤章斷然不會將此事擺在臺面上,往來生意使臣仍舊客套有理,但對于頤章而言,新帝登階動蕩年月,威懾二字,如何都要下一番功夫。
于是自提兵馬的閻寺關一部,首當其沖,近乎是一力扛下十營鑿中奔涌而來的頤章軍陣沖擊,更是有箭羽日夜不休襲擾營盤,當中有十余次險些被潮水似的頤章兵馬沖潰營盤,好在是由閻寺關親自沖殺,白負己添油似增兵,方才使齊陵鎮南大軍鋒線穩住,不曾有失。
雖比不上白負己領兵手段,哪怕是在閻寺關自身算計當中,十營鑿隘口斷然是兵家必爭之地,但遠非現如今的齊陵可隨意染指的,且不提玄黃甲再顯蹤跡,頤章身披重甲步卒,縱是對上鐵騎,也未必吃虧,憑眼下齊陵,對上風聲鶴唳,正值動蕩關頭的頤章,稍不留意便是戰事烽煙,何況現如今的齊陵,并無獨自抗衡頤章的底氣。
因此即使知曉十營鑿重兵不知疲倦襲擾,齊陵鎮南軍如今最應當做的,便是死撐到頤章自認動蕩平息,新帝坐穩過后,重兵自然退卻。
頤章得了新圣人平穩即位的喘息時機,齊陵得以仍然將戰事維持在暗處,且借此番苦戰操練兵馬,探查頤章兵卒虛實,雙雙得益,已然是極劃算的買賣。
但閻寺關依舊覺得憋屈。
朝堂里,許多人都念叨著齊陵南路無戰事,信以為真,白負己時常兩三日不眠,斟酌填補士卒數目,既不可丟了十營鑿隘口外的營盤,又不可惹急頤章,精打細算,而十營鑿營盤下的齊陵兵卒,的的確確是有許多人留在了這一年間,再也度不得往后的年關。
望北都張燈結彩,淺春已堪尋痕。
邊關殘血照甲,袍澤如麥倒。
隨軍郎中起初時常要被閻寺關滿身傷勢嚇得幾日茶飯不思,到現如今已然能邊捧醫書邊飲茶,邊替閻寺關拔去肩胛處的箭簇,連郎中都覺得,這位敦實漢子壓根不是人,大概是頭披著人皮的走獸,縱是十營鑿隘口涌出無數兵馬來,這位照樣能在亂軍里往返殺出幾條血路來,不論何等傷勢,三五日后披掛上馬,又能于萬軍中活蹦亂跳。
就在這油煎火熬的數月中,縱然閻寺關從未再有顯露過修為,一身皮肉筋骨,仍是被打磨得堅固雄厚,一步闖入重陽境。
騰蛇玄龜近乎是于瞬息間就死死盯緊這位滿臉木訥呆愣的漢子,甚至騰蛇一對豎眼都是精光流轉。
重陽一境,非錘煉體魄到極高明者不能入,蕭錫云仲二人雖先后踏足此境,但一位承雙魚玉境福源氣運,一位更是取巧居多,興許還添了北陰君那么點有意栽培,唯獨這位一臉懵懂呆愣的漢子,渾身筋骨落在騰蛇玄龜眼中,無疑是上上乘的稀罕物。
然而還未等騰蛇玄龜上前搭話,重陽境始終環繞流轉的星斗,突兀間有幾顆暗淡下來,光華頓失,即使是騰蛇最先覺察,出手阻攔,那幾道自星斗當中抽出的流光,依舊騰空而去,瞬息千里。
古往今來,從不曾有人竊取重陽境氣機,而今日卻是當面搶奪,騰蛇驚怒之下驟然化為一條通天蟒,鱗片搖晃之間云霧彌漫,張蛇口猛然吞吸,竟是打算將那數道星斗中抽離的流光氣機,重新吸扯回原處,但縱然是玄龜同樣顯處本相全力出手,數道流光仍然是去勢未減,生生在重陽境內撞散幾道云彩,眨眼無蹤無跡,竟然是強行掙脫重陽玄境,輕煙似逃遁而去。
雙魚玉境。
三孔橋兩座,良田三五畝,炊煙六七,黃牛嚼草。
此間也是平日里四君時常休憩歇息的去處,處在雙魚玉境邊沿,人家并無幾戶,流水繞莊,映橋下三孔,倒是將景色補全,圓圓滿滿,滿滿圓圓,有時連涉水黃牛都瞪著雙呆愣牛眼,并不愿叫橋下水波破碎,繞路而行。
北陰君坐到橋頭盤膝,身側晾著滾沸茶湯,雙手卻不閑著,兩枚長針,編織出無數云彩,自這橋頭悠悠然升上天去。
到冬日來頗有些無事可做的牧童,腰間別著枚竹笛,學北陰君模樣同樣盤膝而坐,歪著頭瞧這位老先生織云,時常要伸手朝云彩抓去,不過除卻雙手微濕,似乎在濃霧中穿行一個來回外,空無一物,只能看著無數云彩源源不絕從北陰君雙手中成型,而后緩緩升起,離橋頭越發遙遠,而后隨風飄擺,去往雙魚玉境各處。
牧童不知這老先生是北陰君,北陰君也從不跟牧童講,倒是時常要把手中兩根長針遞給牧童,攛掇這孩童自個兒織云試試,但無一例外,皆是不成。
“你心思太重,還未織成,就總惦記著織出來的云朵究竟是什么模樣,手頭自然也就失了準,犯眼高手低的毛病癥結,也就正好在情理之中。像是你這小后生替家中放牛,總是要經一日日的困苦放牛,牛兒長大,自然能曉得是不是耕田的好手!
牧童時常不服,但就算是偶然織成云朵,也是相當干癟的一團,連飛上天去都顯得有氣無力,再與老頭織出的厚實云彩比上一比,霎時就泄了氣。
今日北陰君又前來織云,可織了半晌,并無一朵云彩慢悠悠升上天去,本已織好的云朵,三番五次化為流光逃逸出極遠,可北陰君并沒阻攔,只是輕輕蹙起眉來,掐算片刻,相當無奈地搖搖頭。
“和那小子一樣,還真能折騰!
“卻不知是何處找來的威勢替自己撐腰,好在是家大業大,拿去便拿去。”
老頭長身而起,不去理會小賊惦記,信步走下橋去,端詳著橋下三孔,琢磨半晌。
從四君地盤里頭走出的兩位,分別是身在雙魚玉境中渾渾噩噩極久的蕭錫,與初踏修行道不久,卻得來阮長風青睞的云仲,后者師門,現如今威勢愈重,隱約之間變為當世劍修拱衛的劍道魁首宗門,但吳霜為人,實在對弟子如林宗門勢大此事,生不出什么心思,不論是否打定主意,不愿讓座下弟子借勢,總歸云仲可以依靠的靠山,并沒有料想中那般牢固。
何況吳霜攜毒尊與座下弟子去往北煙澤抵御妖禍這件事,露相太多;蛟S對于心懷正道,心頭唯有宏偉大事的修行人而言,身為南公山主,又是甲子以來唯一一位撼動劍道魁首位子的吳霜,此舉無愧劍道大家,亦無愧南公山名頭,不過對于知曉北煙澤底細的四君來說,或許本來就是位不曾褪去少年心意,只憑意氣做事,自陷渾水的不妥之舉。
歸根到底,蕭錫的底氣,實在比云仲足太多。
天知道身在雙魚玉境之中,無窮流年當中,到底有多少位世間絕艷之人前來叩問,而其中絕大多人物,塵歸塵土歸土,唯有蕭錫一人立在洞窟里,受四面八方偏門正門手段鍛打歷練,說是雙魚玉境,最適悟道,但對于扎根此處的蕭錫而言,在洞窟中待了多少年,便悟了多少年。
甚至可以說,雙魚玉境一分為二之后,那位寒潭邊的老者,就已然將賭注盡數壓在蕭錫身上,踏足雙魚境者自取機緣,但誰也不如蕭錫,得利最豐。雙魚玉境半數機緣福運,劍氣劍意,皆是轉嫁與蕭錫一身,這樣的人,才入修行幾年的云仲,真比不得。
因此即使四君中大多對這位年紀尚淺的后生另眼相看,更出于有阮長風牽線,人情左右,大多都更覺云仲能當大任,但雖說許多時候人情好惡總能亂人絕斷,不過往往一件要緊事,并不能以人之常情論短長對錯。
作為前輩高人,再者愛屋及烏,北陰君亦是相當看好這位于劍道上新露鋒芒的后輩,比起蕭錫尋回寒潭軀殼過后,做事很是陰冷不擇手段的路數,當然更加偏心些,但無論如何偏心,權衡之下,依舊是由蕭錫做更為穩妥。
可以為忘年交,不可以托付大任。
“阮小子的衣缽,由你接最合適,未必日后人間不會出一位立在絕巔的劍道后來人,可事關此界要事,仍是不好交到你手上!北标幘[著眼,望著三孔橋上空不斷波碎化為流光的云朵,擺了擺手。
“阮小子當年也如你一般能折騰,雖說這奪取兩境氣機威勢的舉止不地道,更不知是動用了何種神通,要拿去些就拿去些,能拿多少拿多少,下不為例也就是了。老夫幾人存世不知多少年,真要與小輩斤斤計較這點得失,總有失臉面!
真如北陰君所預想那般,北煙澤此時,亦是亂做一團。
分明北煙澤連綿城頭近來并不太平,妖潮躍躍欲試,眼瞅著不愿叫這些位守關人安安穩穩度過歲末,驚濤卷雪,拍得城頭險些崩碎,妖潮狂瀾撼動邊關,雖不見得一刻不歇,一日間卻總能來犯個六七回,致使城頭支撐得愈發勉強。好在是邊關近來又添了些人手,不少是從大元逃遁而來,大抵是從前為胥孟府做過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又恐赫罕立威殺人,只得逃往北煙澤,一來為暫避風頭,免得一身道行連同性命喊冤折在鐵蹄下,二來則是知曉北煙澤妖物遺骨鱗甲,依青平君有意透露出來的消息,應當能賣上個好價錢,于是紛紛涌入北煙澤。
雖不見得舍生忘死拼殺,總歸是比人手不濟好。
但近來柳傾蹤跡不顯,清點名冊這檔子事,就只得是壓在吳霜肩上,歷來做慣甩手掌柜,自然煩悶,就連上齊好意送來供人度佳節的好酒,喝著都有那么點寡淡似水。
虧得是有毒尊相助,吳霜才能由這攤勞什子事中抽身出來,翹起二郎腿,又在雙腿搭上塊短毯,穩坐城頭,向灰黑云霧繚繞的北煙澤深處打量,還不望端起一壺燙過的酒水。
本該是春節歲旦已在眼前的時景,想必南漓諸地即使未有返春跡象,也不復這般天寒地凍光景,唯獨北煙澤此間流年,被萬壑凝冰凍在原地,既不見春秋,也罕有夏時景致,陰陰沉沉水澤滔天,即使是與妖物拼殺時節肩背豁口,用不了多久,浸過血水的衣裳就要凍得冷硬,倒是省去止住血水的功夫。天下大勢,人間喜哀,境界高低,山門闊氣,與春夏秋冬四時種種,皆是被隔絕在北煙澤之外,春風不越,燕雀無意。
此是世間盡頭,此是利劍高懸,此間乃是一群無名無姓人,枯守蒼生。
來北煙澤前,吳霜并沒見過這類場面,即使是早年行走人間,見識過不少妖邪神通,殘劣手段,諸如那等煉化旁人血肉助己一步登天的邪道,或是令一城一池百姓修行人,心甘情愿為旁人做嫁衣的草蛇灰線算計,更有不平事,饑寒待斃嬰兒,刀殂待割流民,地上陰曹不勝枚舉,卻仍是沒見過世間還有像北煙澤的邊關。
滿身血肉鑄高隘,每年都有因與妖潮拼殺,見過太多慘烈景象而險些失心瘋的修行人。
本該是向道之心彌堅的修行人,置身北煙澤邊關,竟連清醒都未必能守住,惶恐畏懼惴惴難安,睜眼尸骨成山,閉眼妖潮洶涌,想來那些位文人縱然是絞盡腦汁,榨空肝腸,也琢磨不出這般景象。
吳霜曾替清點名冊的柳傾出過招,難得附庸風雅一回,便是每次提及死傷者時,將人字換成瓣字,如此以來,每每有百二十人身死,便寫成有百二十瓣飛花掉下枝頭,既能減輕心頭重擔,又合乎情理。
畢竟北煙澤這地方,人命何嘗不似嬌弱飛花,迎風便散。
“今日有五波妖潮沖關,不知怎的,顯得有些后繼無力,最后兩茬妖物,數目稀稀散散,僅能勉強撐起架勢,虛張聲勢更多!
吳霜木然轉頭,卻見一襲黑衣坐到自己跟前,向并無多少暖意的篝火伸出手去,才曉得也就在這愣神的功夫,毒尊已是清點罷名冊,不由得頹然笑笑,并不客氣將酒壺遞去,接過毒尊遞來的便宜宣紙。
“你這性情倒是適宜北煙澤,分明是身在五絕一流的高手,該在人世間揚名,你倒好,好像從來就沒有什么掛在心上的事,在這鬼地方仍是心境平穩堅固,比成天吆喝著胸膽氣壯的江半郎都強許多!
“做師父的,真放心將寶貝徒弟叫來此處?”
對于吳霜十足罕見夸贊,依舊穿黑的毒尊只是頓了頓,全然沒有在這等無滋味的閑扯上耗費口舌的意愿,眉眼清冷,卻是直視吳霜兩眼,似乎是打定主意逼得吳霜不得不流露出些心虛。
“你我都曉得縱然是當世五境,在北煙澤亦是自顧無暇疲于招架,更何況你這位小徒弟不比旁人,柳傾一身陣道修為極深,錢寅則是遁法精妙,單就自保一途上,比起尋常四境之上的高手,不見得遜色多少。云仲卻是不然。江半郎捉對廝殺本事,已然是四境的頂,尚險些失了一臂,要你那徒兒前來,真能活著走出北煙澤?”
“說實話,我不知道!眳撬咽稚闲垖φ墼賹φ,輕輕呼出一口因冷涼而分外粗重的白氣,“我自認是不錯的師父,南公山門規少得可憐,更不添什么虛頭八腦的禮數,在旁人看來,南公山這幾個徒兒沒大沒小,不成體統,可實打實都認我這個做師父的,勾肩搭背弄雀牌,或是拼酒拼得面紅耳赤,我吳霜都覺得,比起繁雜禮數上下尊卑,一絲不茍磕頭贊頌,這幾個小子,更懂什么叫尊師重道。”
“可偏偏是云仲這小子,將我心頭多年來自詡的好師父牌匾,敲了個稀碎!
“南公山不能只是逢山開路,遇水搭橋的靠山,云小子天資不比其他師兄,總是稍稍差些意思,所以理所當然,將許多事的原貌都掀了個底朝天。他那幾個師兄,大多時候不需要南公山這等名頭,也可保自身無憂,老大老二的性情又恬淡,惹事極少,動用南公山這塊分量越發足的牌匾,少之又少。”
毒尊聽得極認真,眉睫撲閃,捧著吳霜才飲過的酒水,朝自己口中倒酒,隨后繼續平靜地聽下去。
“但云仲自入門以來,走過的生死場很多,搬出南公山名頭,免去性命之憂,在我這做師父的看來,沒什么不好。”
“然而身在局中,關照則亂,于是才漸漸回過滋味來,南公山既不見得能護他終生周全,而這塊因我吳霜的劍而輝光萬丈的南公山匾額,同樣不能令徒子徒孫人人如龍。他云仲想走到高處去,就需吞下旁人咽不下的苦頭,需盡旁人盡不到的心力,受風砍雨磨,霜打雪敲,把為數不多的拐杖都撇個干凈,才能走到高處去,看一看眾山宵小,就算是死在這北煙澤,老子連眼都不眨。”
毒尊眨眨眼,深以為然,可還是冷不丁插話,“那你讓柳傾他們幾位南下,是去幫誰的忙?”
吳霜臉皮一板,話就堵在嗓子眼里,半晌過后才訕訕道,“同輩人朝那小子出手,我自然不管,可要是上一輩的高手想折騰,當然不行。何況他們幾位離關,是為尋人,那就不算護犢子。”
“你怎知你那徒弟想要走到高處?”
毒尊從來惜字如金,不過近墨者黑,與吳霜同路許久,嗆起人來,本事卻不低。
吳霜卻只是難掩驕矜地笑笑。
那年吳霜還是個被五絕聯手打廢境界的胖掌柜,縱是終日憋屈,也只能將家法極嚴的周先生軟磨硬泡,勸出家門,同自己對飲幾杯,除此之外半點修為不敢顯露,既生怕五絕記恨,又擔憂自身傷勢未愈,周先生再遭人算計。于是整日笑臉相迎,老老實實支開茶攤,招呼人們前來飲茶,掙些銀錢盤纏。
那年有個在學堂里懶散的孩童,時常要去到茶館里討筆墨,漲紅了臉偷摸編排周先生,可斷然沒那個膽量當面說,急急忙忙將課業補完,才又火急火燎跑到學堂。
這皮娃無論用破斧頭剁木樁時,練劍時,寫字時,皆是一身倔強,和他師父年輕時一模一樣。
北煙澤邊關劇烈搖晃起來。
不少正在營帳城下避寒歇息的守關人,皆是被震了個趔趄,更有躺臥的被這震動晃下榻去,卻并不曾有多少慌亂,紛紛由身邊拎起刀槍,修為稍強些的,罵著娘由懷中掏出法寶,近乎同時沖出帳去,神魂皆震。
北煙大澤不知何其廣遠浩瀚,此時波瀾升空百丈,水浪落下過后,唯有一枚摩云鯨尾,隱天遮云,抖落水浪,轟然砸向城頭,像是一片鋪開百丈千丈的云朵,緩慢沉重,迫近北煙澤城頭。
猶如天黑夜至。
“其實本座心性并不見得適宜待在北煙澤,”毒尊站起身,并不去看那枚像能揮動山岳滄海的鯨尾,也不去理會使城頭各處都逐漸崩裂的震顫,只是在越發陰暗的城頭,對吳霜說,“因為你吳霜在這,僅此而已!
吳霜渾身收而未放的劍氣鏗鏘作響,遲疑地看了一眼毒尊,最后釋然般緩緩點頭,說出了一句簡短而艱澀的話。
“我一直知道,這樣很好!
人間不止有北煙澤一處,稱得上窮困潦倒,身為大元統軍許久的將帥,錢囊也未必寬敞。
大元里家家戶戶掌燈,許多已然是壓制不住歡喜,大人噴著酒氣好生吹噓這一載間所見所聞,難免添油加醋,即使是平日里恪守婦道的婆娘,都被拽來飲過兩盞酒,捏著自家漢子的耳垂,或是嗔怪,或是低聲絮叨,合計來年再在膝下添幾個人丁,孩童則是捧了相當金貴的爆竹,穿得厚實,將爆竹埋到雪堆里頭,炸開片赤白交錯的飛花。
溫瑜朱開封這幾人暫居淥州,王庭當然不曾怠慢,既知幾人傷勢未曾痊愈,更不方便奔波來去,再者是有赫罕親自吩咐,大元東境局勢雖已趨平穩,仍是不知有無胥孟府所埋藏下的后手,起碼單就與沈白坡口中套出的消息,燕祁曄少有理會戰事,大多都是放任黃覆巢一手把持,但能在修行道走得這般久,小覷不得心思算計,后手留得極多,特地令淥州官員好生看護溫瑜朱開封這幾位功比開國的將帥,好生調養。
當初胥孟府鐵蹄踏開淥州時,曾留有數座規模極大的府邸,大多是由淥州高門大戶手中奪來,數座院落連到一處去,擄來能工巧匠添磚加瓦,更顯豪奢,駕馬慢行繞府一周,需幾炷香的光景,足見其寬敞。聽人說單是客居此地的那些位部族將帥,僅用不過兩月余,就在淥州擄掠無數金銀姑娘,金銀堆滿院落,姑娘則是接入堂中,大多皆是遭了部族那幫蠻子的毒手,盡管有僥幸存活到王庭收復淥州的,亦是瘋瘋癲癲,怕是許久都難以痊愈。
若非溫瑜執意不肯,嫌此間不干凈,淥州那些位新走馬上任不久的官員,定然是要將這幾座府邸送到溫瑜手上,不過見溫瑜實在抵觸得緊,才只得作罷,于淥州青罡城內挑了座閑置向陽的府邸,連同契紙一并遞到溫瑜手上,三番五次登門,千恩萬謝,才算是了卻一樁心頭大事。
且不提溫瑜領兵駐守壁壘,更是攜王庭軍在這場蒼水關神門嶺決戰中得勝,單獨拎出五鋒山天西城大小數戰,溫瑜身在王廷的位子,便只容許旁人仰視,淥州新走馬上任的官員心頭皆如明鏡,倘若是怠慢這位,不論自個兒是何等的大才,大則掉了腦袋,小則官職一剝到底,當真不敢輕慢。
今日日上三竿時節,溫瑜拆去肩臂處裹著的傷藥布帕,披著身略顯單薄的綢衣,難得閑暇,替自己泡了壺舊年春茶,端著茶盞站在府邸門檻處,依舊凜冽的大元寒風灌入衣衫,卻覺得相當清爽。
唐不楓毅然決然選了那幾座相連的大府邸,語氣并不難猜,說是自家媳婦好歹也是莫城里頭的家主,跟隨自己闖蕩人間,算下來不曾過幾天消停日子,眼下大元亂世平定,打仗這般久,難不成就不能享享福,你溫瑜不吃人間煙火,我唐不楓吃,吃得還要比旁人多些。想來也是情理之中,唐不楓可不比云仲,成天殺人揮刀野得緊,真要是去到那等小地界,怕是都折騰不開,阮家主面皮薄,但眼瞅著眼波一日比一日流轉得勤,盯著唐瘋子,倒當真有那么點望穿秋水的情意綿綿,自然是要選個好去處。
朱開封則也選了戶向陽的府邸,雖說不見得寬敞,但風水卻是極佳,日照時辰極長,最是適宜調養身子。
眼見年關在即,赫罕不愿令溫瑜拖著傷體顛簸,親自命三千鐵騎護送紫鑾宮溫瑜雙親趕往淥州,意在令溫瑜舉家團圓,因此周遭皆是歲末忙碌景象,溫瑜倒是成了個閑人,遣人將自己于中路壁壘城帥帳的物件送來,自己則提前在門前迎接,瞧著許多熟面孔忙前忙后,總覺感慨。
這送貨車馬行里頭有不少人手,乃是溫瑜下令軍屯過后,發散往淥州各地幫忙的兵卒,蒼水關一戰又重新披掛上陣,雖戰死者極多,仍是有不少兵卒負傷過后,索性留在淥州,并未再跟隨大軍東進,此時忙碌之間,還不忘向溫瑜躬身問好。
才至正午,溫瑜送罷這些位車馬行的伙計離去,剛要掩上門環,就有人叩門。
來的既不是唐不楓,也不是朱開封,更不是忙到焦頭爛額的小姑娘青穗,而是不知長途跋涉多少時日的賀知洲。
正堂前兩兩對坐,硬塞到溫瑜府上的兩位侍女廢好大力氣替賀知洲卸甲,溫瑜則是搖頭苦笑。
“難得受這般重用,聽聞赫罕近來在東境布局里,尤以沈白坡幾人為首,你不好生做事,忙不迭返回淥州作甚?”
賀知洲盯著溫瑜面皮上下打量了打量,忽然咧嘴。
“還是淥州養人,胖了幾分。”
自從誅殺燕祁曄過后,王庭勝局已定,溫瑜就不再動用那等越發熟稔的易容手段,此時并未挽髻,而是任由發絲披散下來,若非王庭有意傳揚,怕是許多人都不敢認,這位眉眼生得動人,容貌極好的姑娘,就是那位值王庭危難之際掛帥,平定亂局的王庭主帥。久在軍陣當中,原本極好的五官眉眼上又添英氣,自然看得賀知洲一愣。
“那是自然,”溫瑜也并未理會賀知洲稍有親近的言語,隨意擺擺手,從一旁堆積如山的信件中抽出一封,放在火盆里燒凈,“雖說閑得很,可起碼不必再為精打細算,揣測燕祁曄黃覆巢心思而茶飯不思,睡得安生,我已有好些日子安眠,動筷時節細嚼慢咽,當然顯富態。不過眼見年關在即,你不去洙桑道主城中坐坐,前來淥州作甚!
這片府邸庭院打理得極好,聽那些位誠惶誠恐的淥州官員講,府邸乃是此地大戶人家興修,留待年歲漸長過后前來落戶,于是常年有家仆打理,不過聽聞溫瑜找尋住處,便連契紙帶府邸擺設,一并相贈。
庭院圍墻漏窗滾圓,有瓦片交疊,天朗氣清時日光懶散穿過瓦片,搖落細碎細碎的光影,如今大雪壓蓋到瓦上,猶似佳人睫眉輕顫,隨漏窗前四季常綠小竹針葉樹灌,碧白碧白,晃得人心憐。
賀知洲不習慣遲疑,今日卻顯得吞吞吐吐,溫瑜不明就里,倒也不緊追著去問,只是神色平靜地把由車帳運來,堆疊到正堂的書信堆里,一封封書信取出,慢慢放進火盆,任由宣紙被火舌舔舐得枯萎。
“這茶可不新鮮!
不知怎的話鋒一轉,賀知洲重新捧起茶湯抿了抿,故作輕松道,“王庭雖說是有窮苦的時節,主帥俸祿可從沒缺過,這般省吃儉用,難道是將這份銀錢揮霍了?”
“我聽說主帥與大元境內的土樓,往來甚密,難不成銀錢真是送到土樓去打了水漂?”
溫瑜取信的手指一頓,“土樓雖受人冷眼,當世修行人皆云,土樓翻來覆去,是為親手撾扭大勢,所欲不見得是壞,但口碑愈差?赏跬ハ舆^無兵無糧,痛恨過百姓無辜受鐵蹄蹂躪,什么時候怕過臟了?我憑手頭銀錢與土樓做買賣,更不能算在王庭頭上,何錯之有?”
“你曉得我所講,并非只是大元事。”
賀知洲淡然一笑,將原本已要脫口而出的話,重新壓回胸膛,朝溫瑜規規矩矩行禮,“此來不過是擔憂溫帥抱恙,既然見到了,那就不多說,告辭!
走得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只剩溫瑜蹙眉,將手中已然殘破的信件展開,才稍稍有些了然。
書信上頭正好寫的是云仲入子陰山,力敵山鱬時節崩碎拼死丹田,斬開大岳的消息。
披著綢衣面頰清減的溫瑜猶豫了半晌,最后也沒再舍得將其余書信扔到火盆中,而是從懷中將一團幼芽似盈盈放亮的光團捧出,放在身側的桌案上,雙手捧起臉,定定看著那枚已然潰散大半,曾助自己遠隔千萬里釘死燕祁曄的苦露,忽然發覺這道劍氣近來忒不安生,上躥下跳,光華又再度暗淡許多,于是合上水光漸漾的雙目,抿嘴凄凄一笑。
分明春即來,又恐別家春風偷掠過良人心口。
苦恨情長駐,割舍私心歷來做不得數。
而在大元苦露,雙魚玉境連重陽玉境等數地異動過后,尚在客店內逗留,同袁本末拼酒兩日的云仲,忽然覺得自己那枚紅繩與玄橋劍氣,忽然之間脫去掌控,如是魚躍浪花,虎脫樊籠,隨即而來的便是好容易休養得來的內氣,如脫韁野馬似離體而去。
即使李福順率先察覺不妙,出手相助,驚動步映清與袁本末三人,也一并抵擋那陣憑空而來,磅礴的吸扯力道,仍是難以抗衡,到頭來云仲總覺連一身血肉都要被扯得干凈,面孔都霎時間清瘦下來,心驚膽寒,只得盤膝坐定抱心守神,與這道憑空而來的氣機搶奪內氣。
不知怎的,突兀遭劫的云仲忽然想起,吳霜在山頭時常念的一篇頌子,好像是當年由李抱魚處學來,難得沒忘個干凈,便病急亂投醫似默念起來,頓覺靈臺清明澄澈。
龍虎猖狂,心念炎烈。
慧劍才揮,二獸俱滅。
不遠處破廟里,老道怔怔起身,將背后始終拿來撓癢的柳條抽出,一步邁出十里,絲毫不在意那位駝背徒兒。
直到那位生得灰不溜秋駝背瘦弱的徒弟追趕上來時,才知道自家師父為何事驚動。
有道霧氣繚繞的身影,耷肩閉目,盤膝坐于一條通貫天地,不知幾百丈的赤龍背后,龍軀晃動鱗鬃晃動,徐徐前來。
飛云開路,瑞彩千條,紫氣往復,風卷雪升勝似驚雷怒濤。
燦燦仿若仙家臨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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