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臻醒來迷迷糊糊辨認了一會兒,認出這是主宅里以前他和田然住的房間。田然的床上。
因為選的學校和主宅的方向是完全相反的,要上小學時爸媽帶著他們搬出了主宅。不過隔幾周總會回來陪爺爺吃飯,碰上有春秋假之類的也會來住上幾天,所以他們的房間定期都會有人打掃,保持著原樣。
田然去世后不到半年,媽媽的精神狀態出現了異常,有時上一秒還抱著田臻喊田然的名字,下一秒就清醒過來推開田臻要他走開。爸爸工作很忙,還要擔心家里,很快就心力交瘁,帶著他回了爺爺這里。
他曾躲在窗簾后面偷聽他們說話。
爸爸:“如果讓筱秋和田臻繼續這樣生活在一起,對他們倆都是一種折磨。”
爺爺:“田臻我可以先帶著,但你接下來打算怎么樣呢?”
爸爸:“我想帶筱秋去國外一段時間,找找合適的醫生,順便也散散心。”
爺爺:“一段時間是多久?一個月,一年,三年?把孩子扔在我這里然后逃跑嗎?”
爸爸不說話了。
田臻在窗簾后站到腿都酸了,也沒等到爸爸說出一個準確的時間。
爸爸走的時候,他還躲在窗簾后,他想從那里悄無聲息地出來,卻不小心踢倒了前面的一個小架子。
爺爺聽到動靜轉過身來。發現是他便沖他招手,讓他過去。
“腿疼不疼?”
田臻低著頭不說話。他怕他說的不對,他怕爺爺和媽媽一樣,覺得他不夠像田然。又怕他們覺得他像田然而要繼續當田然。
所以他只好一言不發。
爺爺摸著他的頭嘆息。
“小臻,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那是一個很壞的意外。然然是個好孩子,就算離開我們,也一定是去了更好的地方。你不能因為他的離開就終止自己的生活,活著的人要好好活著,離開的人才能安息。所以,忘記吧,小臻,忘記吧。”
不止是爺爺,那段時間很多熟悉他們倆的人出于好意與善良都曾經告訴他,勸他。
一切都過去了,不是你的錯,忘記不幸的意外。從今以后,好好地,幸福地生活吧。
可是田臻望著鏡子里和田然一模一樣的臉,始終應不出一聲來。
爸媽的散心,一走就是十年。
可能是為了彌補他們不能在田臻身邊的缺憾,爺爺非常嬌慣他,第一時間安排了心理醫生幫他恢復,不逼迫他繼續拉小提琴,給他布置了新的房間,連吃穿用度也是全由爺爺親自過了眼的。
他和田然曾經一起住過的那間屋子,被鎖起來了。
但田臻偶然從陳叔那里找著了鑰匙,他托游昴去打了把一樣的,然后經常會悄悄溜去那個房間。幾次之后,那個房門上的鎖不見了。田臻猜是被爺爺發現了。
他在房間里翻兩個人的相冊,從書架上拿一本田然小時候喜歡的書讀幾行,又或者找出他們曾經亂七八糟的涂鴉笑一笑。
他喜歡躺在這里想田然,想他們兩個裝睡騙爸媽關燈,等爸媽走了立刻睜開眼睛嘰嘰咕咕的聊天。想自己在口袋里藏了零食,田然發現了兩個人為顆軟糖打打鬧鬧地滾在地上。想吃飯的時候趁大人不注意,他幫田然吃田然不愛吃的西紅柿,田然幫他吃他不愛吃的茄子。
想田然現在會在哪里,是去天堂了,還是輪回轉世了。想他們如果只是電視劇里的人物,田然一定還沒死,說不定哪天就會換張臉重新回來,那他會認得出田然嗎?
一定會的。只要田然出現,他就一定能把田然認出來,無論田然變成什么樣子。
他就這樣想著田然,想上很久很久,最后開著燈,縮在田然的床上睡過去。
今天也是這樣。
雖然在爺爺說要打電話通知他們自己要結婚時,田臻就跟自己明確了是不抱期待的。
但是晚飯過后他還是忍不住打開了這個房間的門。
房間里的床對田臻現在的身高來說已經是短了,加之上頭還放著玩具,他只能蜷起身,抱著自己的膝蓋躺在這里。田臻像往常一樣,自言自語了許多細碎的話,說得自己都犯困,一不小心就這么睡著了。
直到手機響起來,他不想接,閉著眼睛把電話劃掉了。但對方越挫越勇,又打了幾個把他完全吵醒后才罷休。
田臻揉著眼睛坐起來,滿肚子的起床氣,翻過手機一看全是孫望明的電話,他沒接于是這家伙就又補了條微信來。
【我怎么聽說你要結婚啊???回電話回電話。】
梁橋和孫望明不認識,游昴和孫望明合不來,但是最近一段時間他和應川又是領證又是買戒指的,孫望明從別處聽到點風聲也不奇怪。
等待音沒響三聲孫望明那頭就接起來了,足見他想要確認此八卦的急切心情。
“你終于回電話了我靠,結婚的事真的假的啊?”
“真的啊,我不是說過嘛,我肯定在你前頭結婚,受/精了吧。”被吵醒本來田臻是很不爽的,但是聽孫望明那十萬分期待吃瓜的語氣又覺得好笑,他和應川實際是怎么回事沒必要和孫望明說,打著哈欠故意在精字上加了重音。
孫望明的確是非常受驚,罵了一通臟話后感嘆田臻真是個狼人,想一出是一出也算了,還真能執行力強到迅速安排上:“你太行了你,閃電都沒有你閃。新娘子什么來頭,我認識不?”
“你不認識。哎不是,我老婆你要認識干嗎。”
“你不要把我想的那么沒節操好不好,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我能不懂?”孫望明倍感人格受到侮辱:“那新娘子是什么類型的啊?”
什么類型的?應川皺著被疤痕斷開的眉,讓他把頭伸回車里,聽他嫌悶,又打開了靠自己那邊的窗戶。
田臻道:“一個可以打你八個的類型吧。”
“……正經點,到底什么類型的?”
“我哪兒不正經了,真的是一個可以打你八個的類型。婚禮的時候你見了就知道……要不算了你還是別來了,我怕你覬覦我老婆的美貌和胸肌,你就禮到人不到吧。”
“你做夢,我一定組團來喝喜酒,你現在就先編著吧,反正結婚當天我總能看到新娘子。”
田臻笑了笑:“韓秦在你邊上吧?我就不單獨通知他了,你們到時候一起來。”
“他不在。我跟陳非他們一會兒往北去跑幾圈,怎么樣,要么你也過來玩,我們等你。”
跑幾圈這個說法實在太委婉了。
孫望明的跑幾圈基本可以默認他是要去拍賽車片,分分鐘都是玩命關頭,轉轉彎都是頭文字D。
“我就算了。”
“干嗎,要結婚就打算從良了?你總不可能以后都不出來玩的,過來唄,我們現在在南山。”
“南山啊……”
“是啊,我跟你說,凌晨四點的洛杉磯沒什么,晚上十一點的南山才真是不能錯過,又安靜又漂亮,你絕對沒見過。”
怎么沒見過,他不僅見過,還在晚上十一點的南山看過電影呢。
“南山我是挺想去的,不過我不想去那兒和你拍速度與激情啊。”
“那你還想在這兒干嗎?”孫望明看著周圍除了路就是樹的這片地兒想不出田臻還能有什么其他精彩項目。
“想去那兒看貓和老鼠。”
“…………我要去速度與激情了,掛了。”
田臻對貓和老鼠念念不忘,被孫望明掛了電話后隨手發了個微信給應川。
【我想去南山看貓和老鼠,你有沒有。】
然后瞪著屏幕,隱隱帶著點期待地猜應川會回什么內容過來。結果等了幾分鐘應川沒回,也沒顯示有正在輸入。田臻哼了一聲想給自己發的那條撤回來。誰知過了可以撤回的時間,不免大罵微信,不僅不能顯示已讀未讀,連撤回個信息都要唧唧歪歪,我留你有何用!卸載了算了!
不行,就算他把微信卸了應川那邊也還是能看到他發的那條的啊。
于是田臻決定進行一個補救措施。
【我發錯了。】
意思是對的但好像有點語焉不詳?那再補充一條。
【不是發給你的,我是想發給別人的。】
田臻把這三條東西默念一遍后,讀出了一種撲面而來的欲蓋彌彰,他這哪是補救,完全是補刀,頓覺面子全無,后悔到不行。
【我現在去看貓和老鼠了。】
好,他要為了面子最后力挽狂瀾一下。
田臻的力挽狂瀾過去了十分鐘,應川還是一個只言片語都沒回。
田臻氣呼呼地干脆關了手機。可是細想又覺得自己這氣生得莫名其妙,種地還有個休耕呢,應川就是賣給他了,也不能說人家不秒回他微信就大逆不道是不是。他二十四小時待命的助理小王偶爾還會漏接電話呢(小王:僅一次。),他也沒那么生氣啊。
理了理這通邪火,田臻最終發現源頭肯定跟梁橋那句你們家應川對你很好,很護著你啊有關。梁橋不明真相瞎說的話他居然就當真起來,錯覺應川對自己似乎是特別,這簡直比應川還笨。他們就是合同關系,應川真要對他特別就糟了。一直保持這份單純美好的金錢關系才是他需要的呢。
田臻抱著膝蓋在田然的床上縮成一團,發了會兒呆。
“田然,我要結婚了。”他下意識摸著枕套上的小熊,小聲說:“爸媽不來觀禮了,你呢,你會不會來看?如果你來,會不會和游昴一樣,罵我胡鬧啊……其實他們不來也沒關系,反正我也不是真結婚……”
田臻斷斷續續地說著顛來倒去的話,意識逐漸又模糊起來,揪著枕套的一個角閉上了眼睛。
不知到底睡了多久,朦朧間只聽見外頭有人一直在敲門,田臻半夢半醒地喊了句進來。
“少爺,應先生來了。”
田臻整個人還趴在床上,含混地嗯了一聲。
“少爺,應先生來找您了。”
陳叔重復了一遍,田臻信息接收遲鈍的大腦才跟上,應川來了??
“幾點了?我直接睡到下午了?你們怎么不叫我?”
房間的窗簾遮光效果也太好了,一點都感覺不出時間。田臻迅速從枕頭里抬起腦袋,習慣性撈過手機要看時間,但是忽然想到昨天晚上那幾條石沉大海的微信,猶豫了幾秒便又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重新閉上眼睛說:“知道了,讓他外邊等著吧。”
“……少爺,現在是半夜兩點,應先生就在我旁邊。”
田臻一骨碌翻過身,爬起來坐在床上放空了幾秒,傻乎乎地望著陳叔旁邊的人,醞釀半天道:“你怎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