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輪流住三個兒子家養老的模式直到他去世為止,持續了六年多。這最后幾年大家在養老問題上基本沒有大爭端,公公的晚年生活也相對安寧。他輪流住三個兒子各家的日子都有優缺點。
先說每年冬天住老家縣城大哥家,優點是離老家鄉下只有幾十里路,讓公公感覺回故鄉很親切,走到大街上很容易碰到熟人甚至親朋老友。他回鄉下其他親戚家串門做客也相對方便。而且他冬季生病在本地住院報銷比例比在異地住院報銷比例高。
缺點是大哥家住多層四樓,公公爬樓費力。他后期身體不好了,也不愛到大街上走,更很難回老家鄉下。而且大哥大嫂除了上班外,節假日愛出門交際聚會,公公經常孤零零一個人在家里,就連過年很冷清。因為哥嫂的親朋好友都在老家,他們過年的交際應酬更多,晚上回家已經很遲,直接洗漱睡覺,每天跟公公交流陪伴時間少。最重要的是,公公和大哥脾氣接近,都急躁愛嘮叨。他們很容易在生活中發生語言誤會,最后引發公公生氣。所以公公在大哥家住那四個月,總會舊的小矛盾還沒有消除,他和大哥之間新的語言小誤會又制造出來。反而有時還需要大嫂從中調和,公公又在仇恨的腦海記憶里面再記一筆。最后公公干脆住大哥家盡量不主動說話,用沉默來減少表面矛盾,聽到大哥說啥令他不高興的話也不反駁,只記死仇。公公每年在老家大哥那里住的日子某些時候其實有點煎熬。
而公公在二哥家住時,優點是相比之前付費包干給二嫂養老時,二嫂以為她是獨裁壟斷養老唯一人選,態度不免有些強勢,甚至有恃無恐提出把公公存款工資得完的想法,達不到目的就吵鬧不休。自從換了三弟兄免費養老模式后,形成多黨派自由競爭模式,她之前預料大嫂和我不管公公養老的場景沒有發生,公公在我家和大嫂家養老期間也沒和大嫂及我產生過爭執。有了對比,二嫂的脾氣反而收斂很多,她也不好意思和公公再為小事吵鬧,所以公公住她家的日子反而氣氛和諧很多。
還有一個優點是二嫂家住在離成都很近鎮上,那里有很多工廠,大學也不少。外地年輕人和老年人多,公公出門容易交到同樣身份到兒子家養老的外地老年朋友。公公更喜歡去附近一個大學校園逛逛,里面景色優美,適合很多市民休閑。還可以買里面的飯吃,價格比外面賣得便宜。他還研究過大學里的付費洗衣機,花四元錢可以洗一缸衣服。他跟我聊過如果一個需要照顧的走得動路老人,租間房在這個大學附近住,每天到大學里面解決吃飯洗衣問題,比請保姆劃算。
當然公公住二嫂家也有缺點,房子小只有兩個寢室。他一去,他帶大的超生孫子就要睡客廳。另外二嫂脾氣也急躁,他偶爾也會與二嫂有點小矛盾。還有二哥二嫂每天早出晚歸,跟他交流時間少。他同樣也是為了減少表面矛盾,平時盡量不主動和二哥二嫂說話聊天,多沉默少惹發爭端。
再說他住我家時,主要優點是我們在家陪伴他時間相對多些,他在我家聊天說話氣氛相對輕松。我先生工作忙,每周上班那五天偶爾在家,兒子在外地讀書。我是普通百姓,本身不喜歡也沒有交際應酬,每天正常下班直接回家。周末和節假日我和先生基本都在家里,很少外出交際聚會,我們在家陪伴老人時間相對多點。
而且我和先生都是外向性格,我們其實也都急躁,我們之間相處也是吵吵嚷嚷過了幾十年,但我們對公公的態度是盡量容忍。我們在公公面前,尤其是我先生在公公面前,都把自己急躁的本性收斂起來,對他態度相對好些。我和先生也喜歡主動和公公聊天拉家常,消除他的寂寞感。所以公公在我家住時,心理稍微放松些,說話聊天也沒有多大顧慮,他可以盡情展露他外向愛說話性格,表達他的思想感情。這也是他最愿意住我們家的原因。
但公公住我家的缺點是出門不好玩,我們住縣城新城區,還不如二嫂所在鎮熱鬧。公公出門在小區逛,看到更多的是帶孫娃的婆婆,他不容易找到跟他談得攏的同樣養老身份老伙伴。他到大街上走,也感覺沒有在二嫂附近街道熱鬧。我們家離大學校園遠點,他的腳力也走不攏。所以他只有住二嫂家時,才喜歡早晚都去街道上走走逛逛,住我們家時只在小區里面坐坐,很少到大街上走。
當然公公一天都沒在四弟家住過,盡管四弟一家經常邀請他去新疆做客。他不去。第一心疼路費。第二他知道坐火車都要幾天幾夜時間,他擔心自己身體差,被抖死在路上(他以為還是綠皮火車時代火車一路抖動)。至于坐飛機方式他因為從沒坐過,感覺更貴更嚇人,不在他的考慮之列。他沒在四弟家養過老,也就和四弟一家沒有生活中相處的矛盾。但和我們三家都有過不成程度小矛盾。
我想公公生活的理想狀態是要像大哥家離老家鄉下近,像二嫂家出門就熙熙攘攘熱鬧,像我家可以多和親人陪伴,他在家里隨心所欲聊天說話無心理壓力。然而現實生活沒有這么美好。特別是我們幾家都在上班的時間段,他多數時候還是只能呆家里,默默看電視或者坐沙發和床上養神。偶爾出門走走。而且雖然表面上兒子媳婦們對他都好,但兒子家終歸不是自己家。他最愿意住的還是他老家農村鄉下,那里是他的故鄉,有他最熟悉的親戚朋友和地鄰。那里有他修于1983年的曾經很新的房子,那里曾有和他相濡以沫幾十年的老伴。那里是他可以在家當家做主,掌控自己生活的地方。現在他老了,一切都變了,回不去了。他失去了故土老伴和熟悉的環境,他的地鄰親戚朋友離他很遠,還在不斷去世。他成了遠離故土的異鄉人,他也成了幾個兒子家里小心翼翼的客人。他每年搬兩次家,沒有一個是他自己的家。他也從來沒有把兒子家當作自己家。他也沒法產生當家做主的感覺,只有寄人籬下的心情。
公公當初在老家是志得意滿的。相比當地村民他的工作和收入讓他自豪。有婆婆任勞任怨,好脾氣照顧他,他是幸福的,甚至自大的,他是自己家庭王國的國王,他的急躁脾氣從不收斂。然而他在三個兒子家歷來是不自信的,患得患失的,他不得不收斂起自己愛說,容易急躁的本性。很多時候謹慎說話,盡量少說話,聽到兒子有讓他不滿意的話語也盡量忍著。
我們感覺我們在容忍公公,其實本性急躁的公公何嘗不是在容忍我們。何況子女的陪伴再多再好,怎比夫妻相互陪伴的知冷知熱知心?
所以公公最懷念他當初和婆婆一起在農村相互陪伴,共同干農活還養育孫娃的日子。他一次次在嘴里感嘆要是我婆婆在世,他就和婆婆一起在鄉下生活。那日子過起比現在好得多。如果干不動農活了,子女又不在身邊,他就和婆婆一起在在老家鄉上租房住,用他的退休工資來支撐生活和看病花銷,也夠了。
然而這一切只是他的美好幻想,婆婆已經去世好幾年了,他再也回不去當初在農村當家做主,夫妻相伴的田園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