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人，

都是極其自尊的。

顧小寧明白這一點。

可是，

現(xiàn)在，

江子鈺看起來瘦骨嶙峋的，一看就知道已經(jīng)很久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了，就這個樣子，他還保持著這樣的讀書人的自尊脾氣，果然就是那個在青頭村時，看起來雖然清潤儒雅，

卻始終自尊自傲的江子鈺。

空氣里沉默了一會兒，在場的人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幾個下人們甚至覺得自己坐立難安，覺得自己現(xiàn)在不該坐著，但是，現(xiàn)在站起來的話，打破了空氣里的這種沉默，又有些……

“江大哥，我們分別之后，后來你們怎么樣了，江大娘和江大叔呢？”顧小寧沉默了良久，看著江子鈺的那雙眼睛里已經(jīng)不像是從前那樣帶著明媚純真的光，反而有些灰暗了的樣子，還是忍不住問出聲。

江子鈺抿了抿唇，瞳孔猛地一縮，從眸子里凝聚起來的是驟然而起的悲傷。

“我爹為了保護我和我娘，被流匪打死了，我娘為了給我去討一份口糧，受了重傷沒告訴我，后來，因為沒有藥，過世了，我將我爹娘葬在了來京城路上的一處山腳下。”

江子鈺說著這話的時候，語氣還是很溫和的，

但是，顧小寧卻從他這溫和的語氣里聽出了撕裂心肺的傷感。

“江大哥，逝者已逝，你要好好活下去。”顧小寧頓了頓，

半響不知道該說什么，她輕聲說道，再次去拉江子鈺的胳膊。

這一次，江子鈺還是閃躲了一下，

但是，顧小寧還是強行拉了上去，然后拽著他到了桌旁邊坐下，將他按在椅子上。

“江大哥，什么也別說了，吃飯吧。”顧小寧拍了拍江子鈺的肩膀，“我們一家從青頭村出來，路上還遇上了一些人，

大家都一路互相幫助來到了京城，現(xiàn)在，我們在京城安家了，江大哥，

你也搬到這里來住吧，這宅子啊，很大，空房間反正也是空著。”

江子鈺沒說話，

但是，他知道，

依顧小寧的聰明，早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時就已經(jīng)看出了他的落魄和難堪了。

而他站在顧家門口時，也早就知道了現(xiàn)在她的日子過的很好，顧家也不是當(dāng)初在青頭村的時候那般困苦了。

其實也不對，顧家自從小寧被顧大娘從錢家給帶回來的那天起，好像日子就過的越來越好

，從前的那些落魄難堪也越來越看不見了。

“不用了……”

“子鈺，行了，別逞強了，當(dāng)初我們在青頭村的時候，你爹沒少幫我們看病治療的，現(xiàn)在你孤身一人，父母不在了，就留在這里，我們有義務(wù)幫著你一點。”

程梅出聲打斷了江子鈺的話，

以長者的身份說道。

顧小寧點頭，這件事，由她阿娘說出口，其實是最合適的了，因為她阿娘是長輩，

長輩的話，

要聽，而她比江子鈺小，卻對著一個書生說要他留下，做寄人籬下的事情，

多少有些不太合適。

她不認為江子鈺住在這里就是寄人籬下，但是，她知道，

在江子鈺的心里，多少會有一點這樣的想法。

江子鈺沉默了一會兒，

眼圈紅了一下，

“多謝顧大娘，但是，我……來這里，不是為了住在這里，我就是想看看，這里住著的，是不是你們，因為我將你們也看成了親人一樣，當(dāng)初一起從青頭村離開，后來分別，也不知道你們過

的如何，我父母那般情況，我……很擔(dān)心你們……”

他最后的話說的越來越輕了，因為他也沒有料到，

顧家一家人過的很好，沒有遇到和當(dāng)初他們一樣的情況，他們沒有挨餓受凍，反而是吃的好，住的好，想來，也睡得好。

他的擔(dān)心，就成了多余的了。

“好孩子，別說了，你受苦了，先吃飯吧，

別和大娘說什么客氣話，吃飯，吃飯。”

程梅讓人拿了碗筷給江子鈺，江子鈺看著放在桌子上干凈如玉的白瓷碗，再看了一眼自己臟黑無比的手，那指甲縫里面藏著的泥垢，一瞬間，他握緊了拳頭，沒有伸手去拿碗筷。

顧小寧看到了江子鈺的這個小動作，頓時心里浮出一些傷感來。

這場洪災(zāi)里面，他們一家都活過來了，但是像江子鈺這樣的人多的是，在洪災(zāi)之中家破人亡，從此之后，性情也是變了。

這樣的天災(zāi)人禍，最受苦受難的還是最底層的百姓。

如果她不是早就預(yù)料到，

早做打算，離開青頭村的話，

或許，她現(xiàn)在也和很多在洪災(zāi)中受難的人一樣，吃不飽，穿不暖，一身狼狽了。

“江大哥，我們都是一起從青頭村出來的，把這里就當(dāng)做是自己家一樣，別的什么也別想，吃飽，穿暖了，最重要。”顧小寧說著，拿起筷子，抓著他的手，將筷子強行塞到了他手里，沖他笑了笑。

江子鈺看著面前這張對著自己巧笑倩兮的臉，看著她雖然脂粉未施，卻嬌艷明媚的臉，心里生出萬般感慨。

他如今這幅模樣，可小寧，卻是越來越好了，想一想，分開也差不多三年了，小寧現(xiàn)在也有十三歲了，

再過一年，就及笄了，該是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紀了。

原本，他在青頭村的時候還肖想過，但是現(xiàn)在再看，真的只是肖想罷了，小寧和他現(xiàn)在的差距，

何其大，已經(jīng)不是從前可以比擬的了。

江子鈺想著，心里就更加難受了，可看著面前這張笑顏如花的臉，他的臉上只好生出一抹笑來，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說道，

“好。”

見他這樣說，顧小寧也是松了口氣。

可江子鈺轉(zhuǎn)頭，目光觸及到盤子里放著的切好了的帶著血色的羊肉時，忽然想起了什么，生出一種反胃的感覺，克制不住，轉(zhuǎn)頭就對著旁邊干嘔了幾下。

顧小寧看了一眼剛才江子鈺看過的那盤肉，一下子就想起了鬧災(zāi)荒的時候可能遇到的事情。

“秋楓，你去熬點清淡的菜粥。”

秋楓立刻點頭，朝著廚房方向走去。

“抱歉，打擾你們吃飯的興致了。”江子鈺將筷子放下來，干咳了一聲，多少還是有些局促不安，“的我……這次來，是想找小寧幫一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