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是一直徘徊在顧小寧心中，卻是從未開口問過的。

但人生相遇，只是有時，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她不知道這個子陵究竟是什么人，

但顧小寧清楚，他肯定會走，離開這青頭村，如今伴隨著洪災的靠近，就算她想要子陵多留下日子下來教懷樹讀書，也留不下多久的時間了。

“再半個月，必須離開了。”子陵的聲音不像往常那般明朗，反而有些沉重，“或許，半個月不到。”

“因為這洪災？”顧小寧輕聲問道。

不知怎么的，她心里，竟是對他生出些不舍來。

子陵沒承認，

也沒否認，只低頭叮囑，“我在這里的時間，也已經足夠久了，也該是時候離開了，不過你放心，離開前，我把三字經給懷樹教會了，至于其他的，你等以后，給他請個好的教書夫子，懷樹在讀書方面很有天賦。”

顧小寧點頭，小臉軟綿綿的，“那是自然，只要懷樹想讀書，我就一定會好好供他讀書，這事，你不用擔心。”

說完，她自己也覺得奇怪，懷樹是她弟弟，她弟弟讀書，與子陵又有什么關系？

要他操什么心，擔什么心……

看著小姑娘負手于后的傲嬌的模樣，子陵胡茬下的臉，便忍不住浮起一抹笑來。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這滿臉的大胡子，劍眉星目在這陰暗的山林里極為璀璨，他蹲下身來，與顧小寧平視。

“小娘子就從不好奇在下的樣貌么？”

子陵那雙好看的眸子微微向上挑著，里頭含著笑意，含著星光，他語氣輕佻，可卻絕不令人討厭，只調笑著，模樣爽朗。

顧小寧撇撇嘴，一巴掌拍開了子陵的臉，“有什么好看的，胡子也不剃，定是胡須下的臉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我可不要看見，萬一招來殺身之禍怎么辦？又萬一你長得太丑把我嚇到了怎么辦？”

“……”子陵的臉色一黑，“丫頭，你還以貌取人啊？”

顧小寧點點頭，“那是自然，第一眼看過去

的，就是外貌，也看不到人家內心啊，

長得好看，至少賞心悅目不是么？”

“……”子陵覺得這丫頭最是能詭辯。

顧小寧站在這半山腰處，閉上眼睛，腦子里開始不可抑制地回想起那天睜開眼睛后看到的八年后的場景。

救了她的人，若真是元昭玉，不管她多么不想活下去，他也是唯一一個對她伸出手幫助過她的人。

她以后，該怎么面對元昭玉？

想起來圓圓細心的照料，顧小寧有些懷念，曾經，她的身邊也是有丫頭的，只不過，她的丫頭，是元霖派給她的，對她的照顧，從來沒有那般細致真誠。

圓圓說，她家主子對她很好，雖然圓圓沒有明說，可她早已經過人事，她自然聽得出來，圓圓是在告訴她，她家主子很在意她。

可元昭玉怎么會在意她？她甚至于他都不曾有過幾次照面。

這次因為洪災的事，從青頭村離開后，她就一路朝東而上，往京城而去。

這京城，原本就是她一定要去的。

半山腰的那一處墾出來的田如今也沒有照看的必要，

子陵和顧小寧又在山上看了會兒風景，心里頭的郁結之氣散了不少后，才是下山。

一路上，她和子陵都是沉默著。

顧家，顧良在那砌磚頭的，顧懷樹在柿子樹旁背書，顧江河則吊兒郎當站在院子里盯著顧懇和薛萍，而顧大寶還沒回來。

顧懇和薛萍想幫忙，可顧江河就攔著不讓動，直到顧方帶著笑意過來，顧懇和薛萍才是沒再和顧江河對峙，轉頭和顧方說悄悄話去了。

顧江河進了屋，進去后，卻是剛好看到程梅在放銀子，他的眼睛頓時順著看了過去，一下亮了起來，“娘，這一次小寧掙了多少銀子回來？”

程梅見進來

的是顧江河，也是沒避著他，道，“買了土坯磚后，還剩下五十八兩呢。”

“五十八兩？”顧江河一聽，頓時瞪大了眼睛，更是有些咬牙切齒的。

死丫頭，當初在鐵匠鋪的時候，她手里早就有五十兩銀子可以拿出來，但她卻干看著，一兩都沒拿出來！

顧江河想到自己在鐵匠鋪受到的屈辱，氣得牙癢癢。

“娘，爹在外面叫你，讓你出去一下。”顧江河沉了沉心情，說道。

程梅不疑有他，看了一眼乖乖午睡的顧小荷，輕聲走了出去。

等她一走，顧江河便手腳利索地翻出了程梅放錢的那小盒子，把那一袋子錢袋統統拿走，然后才將小盒子放回原位。

顧小寧和子陵從山腳下往下走，結果，遇到了江大娘。

江大娘手里挽著一筐子雞蛋，正與隔壁村的魯大娘有說有笑，并且，

她將那一筐子雞蛋遞給了魯大娘，魯大娘笑著接下。

魯大娘是周圍這幾個村里都有名的媒婆。

想想江子鈺也已是十四歲的年紀了，農村里，這個年紀成婚生子的，大有人在，顧小寧也沒把這事當做什么了不得的事。

可江大娘余光看到顧小寧正在不遠處，頓時，一張臉就漲得通紅，更是有些氣憤。

既然被人看見了，都是一個村的，自然是要打個招呼的，顧小寧客客氣氣的，聲音清脆，“江大娘。”

江氏呵呵笑了一下，語氣很是溫柔，“原來是小寧啊。”她自然也是看到了顧小寧身邊站著的那高壯漢子，這心里面總有點堵，必須要發泄出來，“我家子鈺啊，也到了說親的年紀，這不，隔壁村，楊員外家的女兒和我家子鈺差不多大，生的也是極般配的，楊員外便是專門請了媒人來說親。”

她強調了一下，是楊員外派人來找她說親，不是她主動找上去的。

“那要先恭喜江大哥，恭喜江大娘了。”顧小寧依舊客客氣氣的，隨后就要走。

可江氏溫和柔美的臉上，看到顧小寧這般不在意后，心里頭便是有些不舒服，她是能感受得到自家兒子對顧家這還沒長開的丫頭的心思的。

她又想到她兒子對她說的那些話，還有因為顧小寧和自己置的那些氣來。

這剃頭擔子一頭熱的事情，怎么能在她兒子身上發生？

“小寧。”江氏一下叫住了顧小寧。

“江大娘還有什么事？”顧小寧奇怪的轉頭，心里也是奇了，這江大娘平時對她避如蛇蝎，怎么現在卻？

江氏也不知道怎么的就鬼迷心竅叫住了這丫頭，她端看著顧小寧的模樣，忽然覺著，這丫頭生的很是好看。

想著之前魯氏說的那些話，她的心里，忽然就生出了一抹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