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熙和吳夫人走入房間，吳夫人還沉浸在有人賞識她的植物栽培技術的興奮中，還在喋喋不休。

　　蘇熙先是在門口仔細聽了聽，房間里的確沒聲音，想著淳子應該處理好了，放心地走進來。

　　果然和她期盼的一樣，淳子還是像一件家具一樣靜靜地立在地上，連位置都不曾動過——

　　糟了。

　　地上有個薄薄的透明包裝袋。

　　還沒等蘇熙反應過來，吳夫人自己先往前緊走了幾步，皺眉道：

　　“這什么啊？我家地板上怎么會有這種東西？”

　　順手從地上撿起來，仔細端詳著包裝袋上的白色字體，念出了聲：

　　“J-Mall，這不是我們J市最大的商場嗎？”

　　吳夫人露出回憶的表情：

　　“我最近有去商場嗎？好像沒有啊。”

　　淳子仍然一動不動，甚至連呼吸都感覺不到，像一根木樁子一樣杵在角落，但吳夫人還是把懷疑的目光投向了她。

　　吳夫人看了看淳子，又看了看蘇熙：

　　“蘇老師，您知道這個袋子是怎么來的嗎？”

　　蘇熙：額……你這話我沒法接啊。

　　樓梯上傳來一道小女孩清澈的聲音：

　　“母親，那是我不小心掉在客廳的。”

　　桃桃從樓梯上款步走下來，走到吳夫人跟前，低頭道：

　　“母親，我亂扔了東西，對不起。”

　　吳夫人蹲下，視線和女孩平齊，和藹道：

　　“靜怡，你怎么會有商場店鋪的包裝袋呢？”

　　女孩微微抬起頭，流暢地答道：

　　“母親，是這樣的，今天放學回來的時候，我在路上走著，看見路邊丟著這個袋子，可能是誰買了東西之后直接扔掉了吧，我覺得亂扔東西是不好的，于是撿了起來，想著看到垃圾桶再扔掉。但是一路走回來，路上卻沒有垃圾桶。所以……”

　　女孩又低下了頭，做出一副等待發落的表情。

　　從德育學校到這一代的高官宅邸，一路上的確沒有垃圾桶，這吳夫人也知道。

　　吳夫人愛憐地摸了摸桃桃的頭發，又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靜怡做得對，小小年紀，就有維護環境的意識，行動都透著賢惠和干凈，這樣，將來長大了，才有資格做好一名合格的夫人。”

　　“母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扔在地板上的，可能是剛剛走進房間的時候，跟哥哥們打鬧，不小心掉出來了。母親，請您原諒。”

　　吳夫人站起身，對著蘇熙莞爾一笑：

　　“蘇老師，您看，這就是我偏愛女兒的原因。她真的太招人疼了。”

　　蘇熙擺出假笑，“呵呵”了一聲，朝淳子偷看過去。

　　淳子波瀾不驚，一動不動，仿佛這眼前的一切都跟她無關。

　　桃桃會看臉色，頓了頓接著說道：

　　“母親，我把袋子扔到廚房的垃圾桶里吧。”

　　說著從吳夫人手里接過了那個透明的包裝袋。

　　她往廚房的方向走了幾步，忽然回過身，對蘇熙輕輕一笑：

　　“蘇老師，謝謝您今天讓我媽媽這么開心。”

　　說完，她便立刻轉身離去。

　　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末端。

　　吳夫人臉色都變了，呼吸也一下子急促起來，她驚喜地捂住嘴巴，轉向蘇熙，一臉的不可置信：

　　“蘇，蘇老師！靜怡剛剛叫我媽媽！我的天啊！這么多年……”

　　蘇熙：“是啊，好感人啊，我也快哭了……”

　　——她在叫誰，你心里沒有那啥數嗎？

　　吳夫人又哭又笑，開心地要在地上轉圈圈。

　　上來伺候端茶倒水的女仆們也跟著配合假笑祝福，一時間，房間里一片歡聲笑語。

　　但此刻，只要有人稍加注意，就會看到：

　　房間角落里，那個如木樁一般沉默不動的女人，她的臉上滑落了一顆大大的淚珠，無聲地砸落在腳下，迅速湮沒在深色的地毯里。

　　*

　　蘇熙和淳子一前一后走在路上，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交談著。

　　“三年沒見女兒，她變化大嗎？跟你記憶里的女兒，一樣嗎？”

　　“（短暫的沉默）

　　桃桃長高了許多，至少我不用擔心，在吳家吃不飽穿不暖。

　　我曾經最擔心的，反而是我最不需要擔心的。

　　其實仔細想想就想通了，像桃桃這樣健康的孩子，J市的元老們怎么可能舍得把他們隨便放到什么地方？肯定為了滿足自己擁有孩子的愿望為優先了。

　　而且，桃桃比我想象的要聰明很多，她剛才冒出來救我，您也看見了。

　　她身上有一種不符合她年齡的聰明和世故。

　　我相信，她以后會活得很好。

　　我希望她成為一個更世故，或者說更狡猾的女孩，希望她永遠都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這是我作為一個母親的私心。”

　　“但我能看出，你還是擔心她。”

　　“她是我的女兒，我當然擔心。她現在所接受的教育，正在扭曲她的心智，讓她成長為一個聽話乖順的奴隸。但在核冬天之前的世界，完全不是這樣的，蘇老師，您也是知道的吧？”

　　“……（嘆息）”

　　“我們五月花存在的意義，不僅僅是想尋求自身的自由，更重要的是我們不希望那些思想荼毒我們的下一代。

　　我們自身的自由沒有多大意義，甚至我們連生命也可以獻祭，就像我們已經犧牲的十六名，不，算上子涵，已經是十七名的成員。

　　如果不能看到未來變好，那她們的犧牲就毫無意義。”

　　“子涵，這次你回去，也就是回到冷文燮的住處，下次我們見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

　　你一定要保重自己，一定要保全生命。我知道，為了五月花的勝利，為了下一代，你愿意犧牲你的生命，你的一切，但我還是希望，有更多受迫害的女人，能夠活著看到那一天。”

　　“（微笑）放心吧，蘇老師。

　　如果您能把我們五月花的名冊遞交給地球聯邦，我相信事情一定會有轉機的。再跟您說一件事，之前，我們其實有過一次機會，讓另外一名國外來的使者幫助我們，我們……努力了很久。

　　在那次行動中，有兩名五月花成員暴露目標，犧牲了。

　　但后來，計劃還是失敗了。”

　　“為什么？”

　　“因為那名女使者，她雖然有一定的地位，但她的上司不允許她這么做，因為如果她幫助五月花，J市就會對他們切斷一些重要物品的供應。

　　最終，她還是迫于壓力，沒有幫助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