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深藍色裙裝的女子,站在不遠處的別墅門廊處遙遙招手:
“阿律,請客人進來。”
名為阿律的宅邸護衛微微側過身,象征性地朝那中年女子點了點頭,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蘇熙認得這套深藍色的裙裝。
有點類似于她原本世界里的公司女白領的職場套裝,看上去拘謹又正式,這套服裝,她在市政廳的辦公樓里見過好幾次,但凡是有點地位的高官家屬,都會穿這樣的衣服。
但直到看到這位夫人,蘇熙才意識到:
在J市,不僅“女仆”們有這種垃圾袋樣式的制服,就連“夫人”們的著裝也被統一嚴格規定了。
如同教科書一般古板的規矩,滲透到這個社會的方方面面,就連所謂有地位的女人,也不能從無處不在的壓迫中幸免。
受益的、自由的,只有男性掌權者。
蘇熙和淳子兩人邁步走進,頂部有鳶尾花紋樣裝飾的大門,在他們身后緩緩關閉。
中年女子——想必是這家的女主人,也就是“夫人”,一臉熱情地迎了上來:
“是蘇老師嗎?”
蘇熙點點頭,暗忖:她怎么知道我的?
淳子站在蘇熙的側后方,低頭默默不語,保持著一個女仆應該有的姿態。
女子伸出手,她的手上戴著厚厚的黑色皮手套,握住蘇熙的手:
“冷部長跟我先生說了,我先生剛剛來過電話,說如果今天有客人來訪,務必認真接待,我剛才在屋里,遠遠的就瞧見您從那邊走過來,冷部長真是料事如神,就知道,如果您和他家的女仆冷氏約在他們家宅邸見面,大概率會路過我家,所以跟我打了招呼。”
淳子適時地低頭行禮:
“夫人您好。”
女子沒有理她,只是親熱地挽起蘇熙的手臂:
“蘇老師進屋喝杯茶吧。”
蘇熙琢磨著,是不是一進屋就能看到淳子的女兒桃桃了呢?
用余光瞟了一眼淳子,她沒有任何情緒,波瀾不驚地站在原地。
“走吧。”女子催促道,“蘇老師,院子里有我親手種下的茶樹,今天我用正宗的綠茶來招待您。”
綠茶在物資極度匱乏的J市是稀有物品。
可口可樂,或者其他的軟飲料,那種工業流水線制品倒是不缺,但像真正的原葉綠茶這種飲品,只有高層人物才有機會享用。
蘇熙一時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拒絕進入房間,被女子半拖半拽地拉了進去,一邊還在極度擔心,萬一等下真的見到桃桃,小姑娘不懂事,如果對著淳子大聲喊媽媽,那淳子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如果允許親生母女相見,那淳子也不至于三年都見不到女兒一面。
正因為他們立法禁止這種情況,蘇熙才擔心不已。
進得屋內,房間里很安靜,沒有小孩子的吵鬧聲。
蘇熙抬眼看了看墻上掛著的全家福:
一名頭頂半禿、目露兇光的中年男子,旁邊站著他的夫人,在他們的前面站著三名小孩,其中的女孩,就是桃桃。
這張照片大概是不久前拍的,因為桃桃看上去長高了不少,像個大姑娘了。
相片中的她,身穿粉紅色的少女制服,款式保守而土氣——這又是一種制式的服裝,專供權貴階層的女兒們穿著。
夫人看蘇熙的目光粘在全家福照片上,帶著一種頗為驕傲的語氣:
“這是我的三個孩子。男孩子調皮,我最喜歡的是女兒,她是不是很漂亮,蘇老師?”
蘇熙:“……很漂亮。”
你的,女兒?你確定?
女人繼續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女兒最乖了,平時從來不吵鬧惹事,非常嫻靜沉穩,像一名真正的淑女,這種品質,在她這個年齡的女孩,可不多見呢。”
蘇熙抱著目的問道:
“您女兒真的很漂亮,很優秀。她叫什么名字?”
女子不假思索道:“她叫靜怡。吳靜怡。”
哦,原來這家男主人姓吳。
女子一邊擺放著茶具,一邊興奮地絮叨:
“我們家吳先生因為分管交通,平時工作特別忙,最近市里又在大興道路的建設,他更是家都不回了。
所以,家務,育兒這一塊,都是我一個人。我很累呀,但是,看著三個孩子健康成長,我就覺得,什么都值了……”
蘇熙不由得回頭看了看淳子。
淳子仍然低著頭,一言不發。
但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她的身體,正在微微顫抖,像是在克制著極大的憤怒。
雙手原本是垂在身體兩側,現在則是牢牢地握起拳頭,骨節根根泛白。
她的親生女兒,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牽掛,無緣無故地被別的女人搶走,還給改了名字!
她的桃桃,可愛的桃桃,天真活潑,古靈精怪,喜歡穿漂亮小裙子,偶爾還喜歡惡作劇的桃桃呀,怎么就變成了那女人口中的“吳靜怡”?!
那女人還說“靜怡性格沉穩安靜,不吵鬧”,那根本不是真正的桃桃!
可憐的女兒,五歲就被迫和生母分開,三年不得見,她心里得有多害怕,多恐懼啊。
或許,那才是這孩子“沉穩安靜”的真實原因吧。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她肯定每天都在質問自己,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么,惹媽媽生氣,所以媽媽才無故消失,不要她了?
諷刺的是,就在淳子去“婦女會”面試的前幾天,桃桃因為她老是看書,不理她而哭哭啼啼,委屈不已。
她還抱著桃桃,信誓旦旦地對她說:
“我的寶貝女兒,媽媽會永遠愛你。媽媽現在看書找工作,是為了給桃桃更好的生活。
不論發生什么事,媽媽都不會離開你。
所以桃桃不要害怕,好嗎?”
就算桃桃想破了她五歲的小腦袋,以她的閱歷,也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事實。
在她的世界里,曾經深愛自己的母親,許下了虛假的諾言,然后永久的缺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新的家庭。
這個家,很大,很豪華,有吃有喝,有嚴肅的黑衣叔叔端著武器,24小時在院子外圍走來走去。
有兩個不認識的哥哥,他們看上去也一臉的不高興,但是桃桃不知道為什么?
難道他們也跟自己的媽媽分開了嗎?
最重要的是,這里還有兩個陌生的叔叔阿姨。
他們逼迫她,喊爸爸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