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已經跑遠，以為至少有一只幼崽已經脫離險境，回頭一看，兩只幼崽竟然都被卷入母獅們的陷阱。

　　她猶豫了幾秒鐘，返回兩只幼崽的身旁，把那個被兄弟卷在身下，但還沒有被母獅叼住的幼崽救了出來，飛速離開了。

　　在幼崽已然被擒的情況下，像黑斑羚這種食草動物通常不會去積極營救幼崽。

　　因為多年的進化邏輯告訴它們：

　　放棄這個孩子吧，作為還可以生育很多后代的母黑斑羚，放棄一個已經被抓的幼崽，比起把自己搭進去——前者的策略，顯然更適應基因種群的延續。

　　幼崽死了一個也僅僅是一個，如果母親前去營救，則幼崽還是會死，而母親也大概率會死，她死了，就無法再繁育更多的后代。這對種群的延續是不利的。

　　大自然的法則，又殘酷，又清晰。

　　這只黑斑羚冒險營救她的幼崽，一方面是母性本能使然，另一方面是她判斷，這個還沒有被母獅叼住的幼崽，具備營救的價值。

　　羊是決計不可能奪走已經被獅子叼住的幼崽的，即使它想它也做不到，還容易把自己也卷入致命的境地。

　　所以它只是做了有利于種群延續的最優策略——營救最有價值的那個幼崽。

　　*

　　聽完黑斑羚的故事，苗苗陷入了沉默。

　　半晌，她幽幽地開口：

　　“八年前，我做了偽證，如果連我媽媽也為了‘營救有價值的幼崽’，為保住我所謂的名聲，也在中間極力坐實我哥哥的罪行，那真相到底是什么？我哥哥，他會不會真的是冤枉的？”

　　蘇熙搖搖頭：

　　“我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小。你哥哥已經被判刑了，茲事體大，人命關天，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和你哥哥的供述，那么他就不會被判刑。苗苗，現在是法治社會，不是說隨便懷疑誰就判誰的刑，一定要有充分的證據才可以。”

　　苗苗一臉的不甘心：

　　“萬一他是屈打成招，或者因為我和媽媽都拋棄他了，他心如死灰了就招了呢？”

　　蘇熙勸道：

　　“如果你真的那么在意真相，為什么不去親口問問他？苗苗，你跟我一起工作這么多年，從來沒有聽你說過你哥哥，你的爸爸媽媽，你一直在有意回避這些事，回避真相，對嗎？”

　　苗苗緊緊地抿著唇，一言不發。

　　但可以看出她已經在動搖。

　　蘇熙趁熱打鐵：

　　“苗苗，你想知道真相，那就去親自問問你哥哥，讓他說實話，哪怕就一次，看著你的眼睛，讓他對你說實話。”

　　苗苗低下頭：

　　“可我不敢去。”

　　“我陪你去。”

　　苗苗意外地抬頭：

　　“曼熙姐，你……你不怨我？”

　　“怨你什么？”

　　“我騙了你，把你綁到這里來，還害你受驚嚇。”

　　“苗苗，我非常了解你，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我的，而且，我也很想知道你哥哥那個案子的真相是什么，那對我……也很重要。”

　　苗苗不解：

　　“為什么？我哥哥的案子有什么值得曼熙姐你在意的？”

　　蘇熙笑著搖搖頭：

　　“說來話長。總之，擇日不如撞日，我們今天就去吧。去見你哥哥。”

　　*

　　C城監獄。

　　遞交了探監申請，兩人就找了一張會談桌開始等待。

　　工作人員說可能需要十幾分鐘，如果犯人愿意見面，就會直接來到這里與他們會面，如果對方不愿見面，那蘇熙二人也會得到通知。

　　探監的房間很大，是一個大通間，里面隔著一定的距離擺放著圓桌，每張圓桌都配有兩到三把椅子。

　　這一天大概是因為工作日，房間里很是冷清。

　　不過話說回來，有多少人，會在意這些被社會拋棄，又遭到懲罰的人呢。

　　探監室的冷氣開得很足，蘇熙把身上的毛衣外套裹了又裹，還是感覺很冷。

　　再看看身邊的苗苗，只穿著輕薄的小短袖，卻絲毫沒有表現出冷的感覺，臉頰紅紅的，額頭還在微微發汗。

　　她太緊張了……

　　在來的路上，苗苗說：

　　“大約五年沒有跟哥哥見面了。他入獄后，先是我爸爸丟了工作，然后我媽媽精神開始不正常，在那期間，我去看過哥哥幾次，但每次，他都很不愿意見我。”

　　“為什么？”

　　“我也問他了，可是他每次都很不耐煩地告訴我，讓我少煩他，他還說他看到我就惱火，還讓我干脆忘了有他這個哥哥，對誰都不要說。”

　　“你哥哥知道你做了偽證嗎？”

　　“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審判是非公開的，我和媽媽都沒有去，我爸爸去了。但是他回家，也什么都沒說，只是很愁苦的天天喝酒。不久之后他就失業了，對于哥哥的案件，更是絕口不提。再然后，我媽媽失蹤了，一句話都沒有留下。

　　在我媽媽失蹤后，又過了三個月，我決定離開家鄉來C城找工作。

　　離家之前，我又去看了一次哥哥。

　　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蘇熙心里暗自推算著時間，開口問：

　　“最后一次去見你哥哥，他有說什么嗎？”

　　苗苗露出很受傷的表情，低聲答道：

　　“他還是一如既往的討厭我，說不要再去看他，讓我忘了他。我說，現在你終于可以放心了，我以后不會再來纏著你看你了，我要離開這個城市，去別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他沉默了一會兒，什么都沒說，站起身就離開了。”

　　女孩臉上的淚珠不斷地滾落下來，洇濕了領口：

　　“就算我那樣說，我哥哥還是一句好話都沒有。我想，他可能真的很討厭我，也從來就沒喜歡過我。”

　　等待室里，蘇熙瞧著苗苗的側顏，秀氣的小鼻子，長而卷的睫毛，自然紅潤的唇瓣因為緊張而抿成一條直線。

　　如果沒有發生過那些事，苗苗仍然會是一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小姐，不會只身一人來到C城打拼，從服務業，到體力活，然后又來到娛樂公司，從最底層打雜的小助理開始打拼……

　　或許她現在在物質上，過上了足以讓旁人羨慕的生活，但對于她來說，她真正想要的人生，可能永遠都回不來了。

　　*

　　與此同時。牢房。

　　獄警來到一間牢房跟前，探頭朝里面道：

　　“43093號，有人探監。”

　　黑暗的牢房里發出沉悶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