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聲喃喃道:
“曼熙姐,你知道嗎?這么多年,我真的好想找一個人抱怨,我爸爸曾經是光鮮的企業高管,現在靠社會救助度日;
我媽媽曾經是著名的藝術家,我哥出事之后,她就瘋了,離家出走,現在下落不明,我都不知道她是不是還活著;
我哥哥……現在還在坐牢!
苗苗懊惱地錘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聲音也逐漸變得嘶。
“我想怨,我想恨,我覺得我不該承受這樣的命運。
可是我都不知道該怨誰,恨誰。
我們家除了我之外,現在都很慘,我起碼是自由的,還有可以稱之為生活的生活。
曼熙姐,請你告訴我,我應該去恨誰?”
蘇熙慢慢搖頭,感到不解:
“苗苗,為什么一定要帶著怨恨活著?
你哥哥做的事,是他自己的選擇,你和爸爸媽媽沒有做錯任何事情,你們家四口人,除了你哥哥之外,都是這起案件的連帶受害者。
你不需要這么自責,又這么充滿怨恨的活著。你不需要恨你自己,也不要恨你爸爸媽媽,這是你哥哥一個人犯下的罪行!
苗苗抬起臉,她的臉慘白,臉上的笑容扭曲而凄涼:
“曼熙姐,如果事情真的有這么簡單,就好了?晌也荒茉徫易约。
我以為我很愛哥哥,但最終,我還是自私地選擇了自保。
我所不能接受的,其實就是這樣的自己。
直到事情已經發生了,我才意識到我有多么后悔。
我希望坐牢的是我,甚至如果能用我的死,換我哥哥的清白,我也愿意!
如果可以重來一遍,我永遠都不會說出那樣的證言。”
蘇熙大驚,猛地站了起來:
“什么?你哥哥是清白的?他,沒殺人?”
苗苗痛苦地搖了搖頭:
“我……我不知道。我不確定!但是,我的確在他的不在場證明上說謊了。
案發那天凌晨兩點,我的確跟我哥在一起!
苗苗空洞的雙眼,瞪視著天花板,而吐出的一字一句,卻是那樣的清晰而不容置疑:
“我在他的房間!
*
時間回到八年前。
案發前一天晚上十點半左右,苗苗在自己的房間,用自己的平板電腦看了一會兒《安娜貝爾》,看了二十分鐘之后,因為感覺很害怕,不敢看了,于是準備睡覺。
但是之前那二十分鐘的劇情,一直在腦海中回放,竟然鬧得她無論如何都無法睡著。
折騰了好久,苗苗無奈起床,確認時間,那時候是次日凌晨一點半。
原來自己已經失眠快三個小時了。
睡意全無的苗苗,決定以毒攻毒,把片子看完,說不定,知道結局之后就不會害怕了。
但是又不敢自己看,于是偷偷跑到隔壁哥哥的房間。
她也想過,哥哥可能這時候已經睡了。
但哥哥向來對她有求必應,就算大半夜吵醒他,應該也不會生氣吧。
苗苗抱著平板電腦偷偷溜進哥哥房間,一進屋,卻意外地發現,哥哥還沒睡。
而且并沒有穿睡衣,而是穿著很整齊的外衣,牛仔褲,襯衫,手邊的椅子背上搭著一件針織外套,一副準備出門的樣子。
苗苗有點意外:
“哥,你大晚上不睡覺,怎么還穿這么多?”
周錦程合上了面前的筆記本電腦,沖她笑了笑:“那你呢?你大晚上不睡覺是要干嘛?”
苗苗被哥哥溫柔的笑,撩撥的心亂了節奏,紅著臉低聲道:
“我……我看了恐怖片,看了一小半,嚇得睡不著。所以,我想求哥哥陪我一起看!
“傻妹妹。”
周錦程揉了揉苗苗的腦袋,把她的頭發揉亂了。
苗苗聞到哥哥身上散發出的沐浴露的香味,不禁用力地抽了抽鼻子。
女孩伸出雙手,摟住哥哥精瘦的腰,搖晃著,拖長聲音,嬌聲道:
“哥~你之前說過的,我幫你寫一個學期的作文,你就答應我十件事。”
“……苗苗,我好像已經做完二十件你的無理要求了吧。什么半夜去給你買炒年糕,什么翹課陪去你游樂園……再說,‘作文換要求’這個交易,貌似已經是去年的老黃歷了好嗎?”
“我不管!我不管!”
周錦程拗不過她,只好一把把妹妹拎了起來:
“坐過來,哥陪你看!
周錦程拍了拍床,指示道,“你坐這兒,靠著床頭,這樣舒服點!
而他自己則坐在他原來的位置上,也就是坐在書桌旁邊的椅子。
周錦程找了一個手機支架,把苗苗的平板電腦放在書桌上支撐起來,這樣兩人就都可以看了。
苗苗的看著哥哥忙來忙去,她自己的小心思也跟著動來動去:
哥哥怎么坐得這么遠?那等會兒看到害怕的情節,不就沒辦法跟哥哥求安慰了么!
剛想抗議讓哥哥坐近一點,周錦程抬頭看了看墻上掛著的時鐘,對苗苗溫柔道:
“苗苗,就看二十分鐘哦,然后就回房間去乖乖睡覺!
“可是……”
“沒有可是,女孩子不能太晚睡,今天看你太可憐,哥已經給你破例了,但下不為例,女孩子太晚睡會傷皮膚的,懂嗎?”
“哦。”苗苗癟了癟小嘴,沒再回話,但心里還有點甜滋滋:
哥哥關心我,關心我的皮膚,關心我的健康,關心我漂不漂亮。
二十分鐘很快到了。
沒想到,這二十分鐘的電影內容還挺無聊的,并沒有前面二十分鐘那么刺激,剛好到了過渡階段,都在走劇情,沒有太恐怖的,她自然也就沒有大驚小怪求哥哥安慰的機會。
苗苗略微有點失望,不過,也的確不害怕了,困意也上來了。
周錦程又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催促她回房間睡覺。
苗苗不情不愿地站起來,走到門口,回頭看了哥哥一眼,看到他拿起椅背上的毛衣開衫外套。
于是微微驚訝:
“哥哥,這么晚了你要出去嗎?”
“快去睡覺!還有,今晚的事,別告訴爸爸媽媽。”
周錦程臉上帶著笑,沒有正面回答,卻不容置疑地催促著妹妹回自己的房間。
苗苗倒退著走出房間,正要關門,又不甘心地拉開,剛好看見哥哥拉開了房間的窗簾。
樓下街道上發出路燈的光芒,柔和地照射著少年的身影。
一陣風吹來,窗簾卷起,覆蓋在少年身上,一抖一抖的,像溫柔的海浪。
——這是苗苗的腦海中,關于哥哥最后的現實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