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鬼轎遠離了陸地上的城市和原野，飛馳在水天一色的大海上。
海上的夜空月明風清，遠離了人間的十丈軟紅，天宇澄清，如同映照著海面的一面空之鏡，夜海如實還原著天空的遼遠深邃。
天與海結合成一個封閉自恰的世界，陌生得如同不是人間。
鬼轎下落，降臨在在一座蒼翠明珠般的小島上。
周乾落地時將沈天德拉了起來，松開了握在一起的手，支撐兩人身體的密質靈氣消散。
四個鬼娃娃恭恭敬敬沖周乾施了一禮，化成四道寒煙消失在夜風中。
“這里就是蛇島。”
周乾說著，從乾坤袖中拈出一張符，拍在沈天德身上。
那符在接觸到人類身體時極快地燒成金紅色的灰燼，落在沈天德身上消失無痕。
“這是什么？”沈天德好奇地問。
“封住你的氣息和體溫，讓島上的蝮蛇對你沒興趣。”周乾說。
沈天德咧嘴笑了起來，“跟你一起就是方便，什么驅蛇藥和血清都省了。”他正說著，嘴角的笑容慢慢凝固，變成一個古怪的哭笑不得的表情。
“怎么了？”周乾問。
“我……忘帶槍了。”沈天德突然想起這個超級嚴重的問題。
按照原本的計劃，違禁武器要到出海前在當地的黑市購買，但周乾的出現完全打亂了一切，沈天德下午光顧得打掃衛(wèi)生招待客人了，竟然連這么要緊的事都忘了。
哪怕有槍對上李明華也是賭命，（雖然周乾在場應該不至于看著他死）沒槍不就擺明了是去送死嗎……
“你能不能幫我變把槍？或者，更厲害的武器？”沈天德得寸進尺地問。
“你真當我是神仙啊？”周乾冷笑，沒再理他，向著島內走去，“要是我猜得不錯，你沒機會跟他動手了。”
“他不在島上嗎？”沈天德不解。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周乾意味深長地瞥他一眼，從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羅盤。
羅盤上暗金色的指針旋轉，指出某個方向穩(wěn)穩(wěn)定住不動。島在海中，長年盤距著毒蛇這種喜陰惡陽的生物，沒有其他大型動物，本就是聚陰的場所。
鮫人來自深海魔界，自帶陰氣靈場，所以，向著島上陰氣最重的地方去找，八成不會有錯。
“走吧。”周乾招呼一聲沈天德，在前面帶路。
隨著一步步深入島上的巖山，沈天德愈發(fā)認識到，自己之前的計劃真和找死沒有區(qū)別。
腳下的草叢，身邊的樹梢，石頭縫隙里，到處盤踞著密密麻麻的黑褐色長蛇，大大小小，長短不一。行走在島上，仿佛是掉進了傳說中的“蠆盆”。
幸好因為冬季臨近，蝮蛇個個目光呆滯，像凍僵了似的一動不動。但沈天德依然小心地回避開它們，不敢絲毫大意。
蛇島本不大，按照羅盤的指引，兩人在一個偏僻的山凹里找到一個隱密的洞窟。
洞窟入口只是巖壁上一條狹窄的縫隙，但走進去后，別有洞天。
夜風刮過，空氣中似乎飄散著一種……詭異的腥臭味。
這股氣息與島上蝮蛇的腥味不同，更為陰冷，隨著呼吸進入鼻腔，就仿佛融合進人的呼吸道內，令人產生一種自己也腐爛發(fā)臭的錯覺。
隨著向洞窟的深入，腥臭味越來越重，與島上的濕寒之氣溫和，讓人感覺像是行走在浸泡了尸體的福爾馬林中。
“李海華真的在這種地方嗎？”沈天德忍不住懷疑。
難以忍受的腥臭腐爛的氣息，只要長著嗅覺器官的活物都應該無法在這里生存吧！
周乾停下腳步，右邊的瞳孔閃過一抹暗紅的色澤，他指著前方的一團陰影。
“找到了。”
在陰濕的臭氣影響下，沈天德的視線也受了影響，他又走近幾步，才看清前方的畫面……
冰冷的巖石上，倒臥著一個巨大的半魚怪物。
怪物連上尾鰭身長超過五米，上半身像人，頭顱卻是一顆爛掉的深海怪魚的魚頭，既猙獰又惡心，腰部以下是線條流暢的魚尾，充滿誘惑的美感。
“這……這他媽就是人魚？！”
沈天德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很想把陳婉茹揪到現場來看一看，這個造型跟她畫本上可愛軟萌的小蘿莉除了都長著條魚尾巴哪里還有絲毫相像？
他更想把安徒生從陰間里揪出來，按住妄想家的腦袋，讓他向三百年來被童話欺騙了的世界人民謝罪！
“準確地說，是鮫人。”
周乾將羅盤收回袖中，繞著巨大的怪物尸體細細打量。
他也只在《山海經》和師父的故事里聽說過這種海中妖魔。
真實形象和文字記載……出入頗大。
“它死了？所以這里才會那么臭。那李海華……等等，難道這個怪物就是李海華變的？”沈天德吃驚地問。
“李海華在這里。”
周乾指著尸體的某個位置，仿佛不想驚擾到對方似的，壓低了聲音。
沈天德走近了幾步，這才看清，鮫人上半身手臂的陰影里，有一個跪靠在尸體上的人類。
“李海華？”沈天德大吃一驚，“他死了？！”
“對。”周乾的聲音很冷淡，但眼瞳深處閃過一抹復雜的情緒，“李海華要替鮫人奪回失去的力量……那力量，在他的親人身上，當然也在他自己身上。”
“所以……”沈天德覺得嗓子發(fā)干，“他一開始，就沒打算活著。”
沈天德完全被陳婉茹一廂情愿的樂觀思路誤導了。
畫本上的李海華的夢想，只是陳婉茹的自以為是的猜測罷了。
當然，或許是李海華故意讓陳婉茹產生了那種誤解。
因為他……不想讓她知道他的結局。
鮫人的不知死去多久，尸體已經產生了類似人類巨人觀的腐敗狀態(tài)。變成骯臟的藍黑色的軀體泡發(fā)成腫脹，皮膚下似乎充滿了有毒的瘴氣。
李海華跪倒在鮫人胸前，整個頭部和肩部的上部分，不知為何像被尸體吞噬似的，陷進腐尸之內。
李海華的尸體，從胸腔到腹腔被剖開，鮮血將他的衣服染成了詭異的黑紅色，腸子流到跪坐的雙膝上。
他的左手旁掉著一把古怪的利刃，右手緊握著什么東西。
“他……”
沈天德說不出來。
李海華挖出了自己的心臟，還給了鮫人。
他殘忍地殺死了哥哥和小雅，所以他用更殘忍的方法殺死自己，作為贖罪和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