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朵朵熟睡之際,大威在一處黃沙滾滾的平原上空來回盤旋。
今日是七月初十,沙州城已經被圍整整兩日。西羌樊尼部突然率領七個部族近兩萬人大舉來犯,沙州城一夜被困。
敵人切斷了沙州水源,切斷了通往沙州的各條路徑。
求援兵卒出城即被虜,繼而在城墻下當眾虐殺。
外來的百姓和商旅則被拿下關押一起。
然而消息送不出去,城內守軍僅有三千之數,守軍束手無策。
這里本是大令朝疆域的最西端,過了沙州便是西部諸國了。
由于天氣干旱,風沙肆虐,糧食一年只能種一季,災年一起只能靠皇上垂憐從關內富庶之地運糧運物過來救濟方能堪堪挺過。
平素里老百姓也是和西部諸國的牧民和商人交換些物品,換得些干肉和干果食用,而商人們則經常購買一些難得一見的異域風情之物回來,帶到國內售賣換取銀錢。
這突然被生性野蠻體格彪悍的西羌諸族圍困,城內民眾惶恐不已群情激昂,形勢危急。
沙州太守徐鉅心急如焚。
都指揮使劉浩雄前日帶兵兩千出巡轄內諸軍鎮,稱五日回返,而今城池被圍又聯系不上援兵,他這個主政之人,是純粹的讀書人出身哪里會領兵打仗,真真亂了陣腳。
大威這些日子餐風露宿,輾轉各處后飛行八千余里來到沙州。此時見到城外密密麻麻的西羌軍,便敏銳地察覺情勢有異。它在兩千多米的上空觀察了數圈之后,繞到沙州城背后,朝著城內一處居所緩緩落下。
城外軍情緊張,軍士們都聚集在前方城墻附近,老百姓都躲在家里,大威的到來竟沒引起任何注意。
沙州城面東而建,內城位于西南,而這戶民宅則位于西北,周圍居民稀少,有些荒涼。但其院墻很高,鮮有人來的樣子。
大威很熟悉地停在院內的一棵大榆樹上,收起雙翅,,昂首尖嘯了兩聲。
“大威,大威,是你嗎?”一個清涼的童聲響起,從屋內沖出個七八歲的小男孩,一身短打小褂子,包著頭巾,驚喜不已。
大威看看四周,感知了一下環境,似乎沒有發現其他人,緩緩落了地,小男孩就撲上來抱住他,眼淚都下來了。
“大威,你去哪里啦?這么久都不見你。爺說你去辦事兒了,怎么也不知道經常回來看看我!”
大威好似聽懂了,拿一邊翅膀慢慢拍拍他,又叫喚了兩聲,短促而尖銳。
小孩子突然反應過來,“快,帶我出城!”
沙州城外也很少見綠樹,遠遠地看得見幾座連在一起青黑色的石頭山,騎馬過去也得半日方能到達。
大威速度很快,不過一個多時辰便和小男孩沒入了山脊后。
飛過去才清楚看見,那山脊的另一邊竟是被生生挖空了,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圓形凹陷,里面還有許多人在不停地鑿石。
大威放慢速度降低高度,在三百米的低空盤旋。
男孩伏在大威背上極目望去,終于在山腳下發現了一個白色紅頂的帳子,帳子旁邊的那批棗紅大馬也發現了他們,不斷長嘶,前蹄蹬地,上身躍起。
察覺有異,一個大漢掀帳而出,四處打量,隨后聽到大威急切地鳴叫,終于發現他們,又驚又喜,連連招手,打了個呼哨后,大威應聲落下。
沙州城墻之上,副指揮使戚榮和千戶張偉面色沉郁,這一仗看來是絕無可免。
他們與旁邊益州、律州本成三州合圍之勢,彼此間馳援不過半日即可。
然而此次被圍事發突然,報信之路皆被封鎖,六路求援兵卒均遭殘忍虐殺。
三州團練每隔五日便有一次至少副指揮使以上出席的軍事碰頭會,下次正是三日之后。可是要等到那時待其他兩隊州軍發現不對再組織援軍出動過來救援的話,沙州城早就城破人亡了。
唉,此時已近黃昏,真當是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沙州城下,西羌軍中帳內,一個彪形大漢滿臉胡須,窄袖長靴,斜裹灰鼠皮,腰間系著極大的寬革帶,上面插著一把鑲著寶石的短劍。亂發披肩還扎了許多小辮子。正是此次西羌樊尼部頭領棘吾獨。
他聽得探子來報,各路沙州求援兵卒皆已被殺,蒲扇大的雙手一伸,啪啪啪啪直拍大腿,狂笑不已。
“報應啊,報應啊!阿爺,我要為你報仇啦!”
仆從立馬遞上一大壺烈酒,他呼呼哈哈地大干而下,
“好!眾西羌勇士,今夜子時,干他娘的!”
很快,西羌各營之間人員來來回回,少頃,居然都燃起了火堆,或煮或烤,四處都飄起了烤肉和肉湯的香氣。
一個個西羌軍士吃飽肉喝飽肉湯,提著槍拿著箭,呼呼喝喝,朝著沙州城大聲叫罵!囂張至極!
來之前,棘吾獨早已探明了沙州守軍的虛實。
他們部落三年前在阿爺木徒碌的帶領下攻破了大令的防守,在水草豐盛的洧水邊嘗盡了甜頭,這兩年崛起迅猛。在整個西羌部落中漸漸顯出領袖氣質。
在木徒碌的倡導下,各個西羌部落逐漸改變了從前互相仇視的局面。
木徒碌說:“我們都是一個祖先,生活在這寒冷貧瘠的草原上已經很艱難,為何還要互相斗來斗去呢?
你看看那大令的水草多么豐美,咱們不應該團結一致一起對外嗎?我愿意先把你們各部在我部的質子放了,大家結盟吧!”
各部紛紛響應,紛紛棄仇聯盟!
弘德帝得知頓時大駭。
西羌族生性彪悍,游移不定。
本來因其內部紛爭不斷,不須太過理會,成不了什么大氣候。可現在居然能智商秒增,開始結盟,萬一以后形成鐵板一塊,可就大大地不妙了!
于是年初派了一員西羌族大將弋律佐沙再度出使西羌各部,希望“以羌治羌”。
哪曉得這個弋律佐沙卻是個橫的,他一到西部草原,立馬召集七大部十三小族所有頭領立即會合,大令朝皇帝有旨不可違抗!
大大小小三十多位西羌精英收到消息哪敢不從,乖乖地于七天后都齊聚在弋律佐沙帳前。這個橫人二話不說居然提刀全都給宰了,“讓你們敢聯盟,讓你們敢造反”!
這樣一來,那些隨頭領而來的部眾可不愿意了,在他帳前大聲責罵,痛斥他不記得自己的羌族身份,辱罵他子孫滅絕被狼撕!
弋律佐沙這下更火了,一聲令下居然又斬殺了一千多名西羌部各部眾。
此舉徹底激怒了整個西羌部族,從此大令的西部連連被襲。
棘吾獨的阿爺木徒碌也在年初的大屠殺中丟了性命。
棘吾獨足足花了三個月的時間說服了各部同意在合適的時候派出精銳隨樊尼部全員壓境報復大令。
棘吾獨作為樊尼部老頭領的長子,他們部落最厲害的勇士,此戰若能獲勝就意味著他棘吾獨未來會是整個西羌族的大首領。
情勢令人狂,由不得他不發瘋!
令眾部折服的是,棘吾獨其人不但勇猛,還善用心機和手段。
這些年來他和阿爺木徒碌曾經派了不少族人混入大令朝西部各個州郡和軍鎮。然而大令人警覺性極高,他們之中甚少少有人能夠深入大令軍隊刺得軍情。
后來他就改變了策略,改為劫持路過的大令人回部落,嚴刑拷打逼問出其家人所在后一起擄來,把那女人和小孩押做人質,逼迫其男人父兄參軍或進城刺探軍務軍情。
這樣的奸細他們這三年來灑下了不少,盡管沒有混到特別高位的,但是偶爾也能帶回來一些有價值的信息。他們一直盯著沙州一刻不曾停歇,此次城防空虛竟是被他們第一時間就得知了,立馬聯系各部立時出戰!
庭下小旗跪伏在地,:“報:戚副指揮使報知太守大人,西羌軍內頻繁走動,似是列陣。估計今夜,最晚明晨將發動全面進攻以求破城。請大人組織好民眾,可以的話也能參與助戰。和對方相比,我軍人數太少,戰況估計將極為慘烈。”
小旗面無表情退下,徐鉅雙腿顫抖,癱坐在太師椅里面色死灰望著下方。
西羌軍如此滅絕人性,可是沙州軍中首領居然不在,他們這些一介文人,手無縛雞之力,能助什么戰嘛!這不是干干等著被團滅啊!
西羌軍中突然有一列人馬出來,
押著幾個大令百姓模樣的人,讓他們跪在城門前。
兩個西羌士兵拿刀指著他們,朝守軍叫罵!大喊著若再不投降,今日就是他們的死期!
戚榮正站在上面,看得目眥欲裂。
剩余幾人見城門上之大令將官忌憚他們手上的人質,更加張狂,竟對著城門集體解開褲帶,黃水四濺!
“戚副使,戚副使!”正在戚榮肺腑欲炸之際,一個小孩從后面蹭蹭蹭地跑了上來。
入夜后的沙州,空氣干燥地令人喉痛欲裂。
失去與外聯系的沙州城在夜色里瑟瑟發抖。
月光清亮,照著每個人絕望的臉龐,也照亮了城外西羌軍中漸漸燃起的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