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鏡前燈下,女人單薄瘦削的身軀沿著冰涼的瓷磚緩緩而下,最終體力不支地癱倒在地上。
她的發(fā)絲凌亂,將那慘白的面容掩蓋起來,看不見表情,卻格外令人心驚。
晏明深邁開步子,幾個邁跨瞬間已經(jīng)到了聆微的身旁,一把將她從漫著濕氣的地磚上抱起來。
“你在搞什么?”
他口中是一貫的不耐,但在感受到懷中人的冰冷顫抖時,心底不由一緊。
聆微整個人如同從水里打撈出來一般,額前的碎發(fā)被一層層涌出的冷汗浸濕,全身不停地顫栗著,面色蒼白地近乎透明,仿佛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卻緊緊的咬著下唇,留下帶著血漬的齒印。
晏明深眸中有一閃而逝的慌亂,隨即在看到她死死抵在胃部的拳頭時,立刻明白過來了。
同樣的狀況他已經(jīng)見過一次了,過猛過烈的酒都會引起她神經(jīng)性的胃痙攣。
“你又不能喝,逞什么能!”
聆微虛無的神志被他的這一聲近在耳側(cè)的低吼震回來少許,費力的睜開了汗?jié)竦难垌?
她無力的扯動嘴角,氣若游絲:“……不是你逼我喝的么?”
“……”
晏明深身形一滯,一時沒了言語。
他今天的不期而至,確實是存了攪局的心思。杜庭江連手指頭都沒動一根,就從他眼皮底下挖走那么大一個項目,不給這只老狐貍一點顏色瞧瞧,真當他晏氏集團是吃素的?
他的本意是沒想逼杜聆微的,然而在看到杜烈對她強勢霸道的保護模樣,那種昭然若揭的占有欲,仿佛杜聆微是他的所有物一般!
這讓晏明深胸中一股邪火猛地躥高,一想到這女人就是和杜庭江杜烈他們一條心,就忍不住冷言冷語的譏諷起來。
但是,這個該死的女人,平時只要一逼她,就會像個渾身尖銳的小刺猬一樣,怎么到這種時候就乖乖就范了?
感覺到懷里的人一陣陣的痙攣,那副疼得受不住卻又緊咬著唇不愿出聲的模樣,晏明深看在眼里,心底驀地流淌過復雜難辨的情緒。
胸腔里發(fā)酸發(fā)軟,堅冰一般的心臟緩緩消融,似乎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融化了小小的一塊地方,隱約寫著這個女人的名字。
晏明深凜眸,將這些莫名的心情驅(qū)逐出腦海,抱著聆微走出了盥洗室。
在感受到自己即將被他帶離的時候,聆微忽地微弱掙扎起來。
“你……放開!”
晏明深的手臂反而更加用力,將她牢牢禁錮在懷里:“想死也別死在別人家飯店里!”
然而他才走到門口,迎面撞上一個同樣高大健碩的身影。
“微微,你怎么了!”
杜烈解決完袁少奇之后,回神一看不見了聆微,頓時就慌神了,連忙從包廂里追了出來。
而此刻看到聆微蒼白的臉色,再瞧了一眼抱著她的晏明深,頓時就火了。
“晏明深你對她做了什么!你他媽是不是男人,對女人動手?”
晏明深臉色一沉,薄唇開闔:“滾開!”
“靠,你抱我的女人我還沒跟你算賬呢,叫誰滾?”
杜烈黑眸微縮,眉眼間透出一種囂張的凌厲和威脅,架勢一擺就要上前動手搶人。
他的女人?
晏明深的眸色猛地冷了下來,神情殘酷。
針鋒相對的兩人互不相讓,對峙間雙方強大的氣場如同風云般急遽涌動,醞釀著暴戾的氣息。
“小烈……”
一聲輕喚打破了僵持的氣氛,聆微聽到杜烈的聲音,掙扎的動作更大了,忍著疼用盡力氣推開了晏明深。
懷中驀然一空,晏明深怔了一下,隨即看到聆微身形踉蹌著,被杜烈牢牢的接住了。
“微微,微微你怎么樣?”
杜烈一碰到聆微,感覺到她的顫抖,他抖得比聆微還厲害。
“我沒事,就是……剛剛喝酒……”
聆微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著,杜烈黑眸一閃,立刻明白過來:“又胃痛了?我現(xiàn)在就帶你去看醫(yī)生——”
聆微眉頭一蹙,剛要開口,杜烈已經(jīng)接過了話頭:“我知道我知道,不去醫(yī)院,放心,咱們回家,找聶伯伯去……”
“聶醫(yī)生在家里?”
“江叔這幾天復查身體,正好把他叫來了……還撐得住么?”
“嗯……”
“……”
兩人斷斷續(xù)續(xù)的對話,隨著逐漸遠離的身影飄蕩出來,在晏明深的耳側(cè)縈繞不休。
聆微和杜烈之間那種多年磨合出的熟稔和默契,仿佛再也容不下第三個人進入。
晏明深驀地發(fā)覺,片刻之前,懷里的溫度那么暖。
而此刻,卻別樣的冷。
……
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又是從小到大都認識的醫(yī)生,聆微倍感心安,一覺睡得十分沉。
等到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大亮了。
床邊趴著一個毛絨絨的腦袋,聆微一動,他有了感覺,睡眼惺忪的抬起頭來。
“微微,好點了沒?”
聆微瞧著杜烈眼底的青黑,不由心疼:“我又不是第一次了,瞎緊張,快回去睡覺。”
杜烈打了個呵欠,揉了揉眼睛:“嗯,我真困死了……那我走啦!”
眼瞧著他伸著懶腰打開臥室的門走出去,聆微掀開被子坐起身,驀地一陣暈眩。
太陽穴在突突的跳,醉酒后的感覺太不好受了。
房門又是“吱嘎”一聲打開,聆微笑著轉(zhuǎn)過頭:“小烈你不是困——”
她的話卡在嗓子眼,看著來人,不由頓了一下,隨后淡淡喚道:“姐姐。”
杜瑾瑤輕手輕腳的關(guān)上門,走到聆微的床前:“聽小烈說你病了,我來看看你。”
“我沒事,小烈總是大驚小怪的。”
聆微輕描淡寫的帶過,不愿多說。
“那就好。”
杜瑾瑤說完,站在那里,面上似是有些糾結(jié),欲語還休。
“姐姐有什么話就直說吧。”
聆微平淡地道,心里多半已經(jīng)猜到了一些。
“我知道你和深哥哥因為工作上的事情不能離婚……”
果然是這個話題么?
聆微沒有說話,等著她的下文。
杜瑾瑤糾結(jié)的咬著唇,漂亮的眼睛里驀地盈上了一層水霧。
“爸爸罵我不懂事,”她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著,晶瑩的淚珠直直的掉下來:“但是,聆微,你能不能幫幫我?”
杜瑾瑤雙腿顫抖,堪堪在聆微的床沿上癱軟下來。她這幅搖搖欲墜的樣子,讓聆微也不由有些不忍心。
“姐姐,我能做的很少……”
“不,你可以的,爸爸寵你,你幫我去和爸爸說,行不行?工作的事情真的那么重要么?我,我不想再等了……”
她還不知道,所謂的“工作”已經(jīng)完成了,隨著晏氏設(shè)計圖的到手,可謂功德圓滿。
聆微喉嚨發(fā)干,低垂下眸子:“其實,我和晏明深——”早就到盡頭了。
“聆微,我懷孕了啊。”
杜瑾瑤抓住聆微的手,眸色通紅:“我知道我自私,我也不想的,但我沒有辦法了……求求你,和深哥哥離婚,好不好?”
聆微蒼白的面容有一瞬間的空茫。
良久后,她輕聲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