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幫你,但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秀子。”
她絕情的說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自知有罪,我也不會為自己開脫。”
離開新宿御苑,倆人分別。
“暫時按兵不動,我要先了解實情。”龍淮君說。
“我一句話都沒有騙你。”真川涼介發誓道。
“我不談論你的人品,你究竟還值不值得信任,我想你應該心知肚明。”
他只悻悻地干笑一聲,面對龍淮君的指責,無從辯駁。
龍淮君登上電車。從千馱谷站,一直開往新宿。
學校還和幾個月前沒有多少變化,她的到來引起了轟動。不過好在,來之前她已經通知了校方。
學校領導給她的提議,是讓她先低調的恢復身份。畢竟前段時間為她舉行的追悼會全校師生都有參與,如果冒然出現,也許會嚇到學生。
龍淮君到校門口,但是沒有進去。此時是上課時間,等了一會兒,接到消息地真川百秀子出來接她。
看到龍淮君時,這個幾月未見的女人滿臉驚喜,興高采烈的拉起龍淮君的手,向她詢問近況。
“我很好。”龍淮君說,“讓你擔心了。”
“前段時間我可是流了眼淚的!然人擔心壞了!”
秀子嘟著嘴,和她撒嬌。
龍淮君感慨道:“你看起來又年輕了一些。”
秀子神秘一笑,拉著她走進一家咖啡廳。兩人坐了一會兒后,她掐著手表,笑道:“他應該要到了。”
“誰?”
“你還不知道嗎?我的老公。”她幸福的說,臉上洋溢著的驕傲熠熠生輝。
果然,她話音剛落,像是接到什么指令似的,一個年輕的男人走到桌前,他先對著龍淮君禮貌地笑了笑,然后自然的坐在秀子身邊。
秀子攔住男人的胳膊,興沖沖的向龍淮君結束:“這就是我的丈夫啦!淮君,怎么樣,還不賴吧?”
龍淮君打量這個男人一眼,旋即收回目光。她點點頭,說:“眼光不錯嘛,秀子。”
“那是當然!”秀子揚起下巴,得意的說。
她已經完全陷入愛情的陷阱里。龍淮君對她這副樣子感到無奈,頭疼。
“你好。”
男人伸出手來,龍淮君和他短暫一握,分開時,無意間他的手指碰到龍淮君的手心。
龍淮君意外地看了他一樣。這個男人收回手后,就笑吟吟地看著自己的妻子,和她有說有笑,似乎把她晾在了一邊。
喝完一杯咖啡,時間到達十三點。男人看了表,站起了身。
“抱歉,下午還有工作。”他和秀子擁抱了一下,秀子依依不舍,含情脈脈的注視丈夫離開。
龍淮君盯著秀子,驚訝地說:“你簡直變了個樣子,秀子!你跟我說說,你是怎么遇見他的?”
秀子用調羹攪拌咖啡,雙手放擱在桌面上,興致勃勃地給龍淮君講起兩人的戀愛史來:
“我們啊,是在一次學校舉辦的游園會上認識。那天剛好下雨,你又不在,當時你很久都沒來上班了。我帶著學生去參觀鳶尾花園,就在自動販賣機旁邊認識的他。他也姓龍,是中國人,和淮君你一樣哦!”
“他看起來,很有風度嘛。”龍淮君表面贊賞,但其實話里有話,意有所指。
面對她的暗示,被戀愛沖昏頭腦的秀子完全沒有發覺,秀子點點頭,認真地說:“他就是這樣的人,又溫柔,又體貼。而且啊,我悄悄給你說,他是也是一個和我有類似能力的人。”
“什么能力?”
“青春永駐!他不會老,雖然壽命和普通人一樣,但無論多少歲,表面上一直都是那個樣子。淮君你不會想到,他已經八十多歲了哦!”
她說這話的神情,就像是基督徒在推銷自己的教父一樣,迷戀,極致用心。
龍淮君理解她。她大概是覺得找到了同類,所以才這樣急切,孤注一擲。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龍淮君問。
“他啊,好像是做科研的。研究領域,我不太懂。”她吐吐舌頭,俏皮而滑頭的避開這個話題。
“你和他結婚了,居然還不了解他嗎?”龍淮君問。
“怎么可能!我當然了解他了!我們兩個完全沒有秘密,我和他在一開始就約定了,要坦誠相待。可是淮君你也知道,我嘛,是個浪漫主義者,我也不喜歡對他刨根問底,那樣就顯得太刻薄了!”
她攪拌咖啡,調羹和陶瓷杯一起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顯得有些理虧,也知道自己的行為是有些草率。估計是害怕龍淮君繼續不依不饒的問下去,她緩釋口氣,反問道:
“你說我這么多,倒是你,還沒打算找個男朋友嗎?”
“我這個人,比較喜歡一個人。”龍淮君半真半假的說。
“不是吧?一個人多難熬,你想想看,有人陪著你的話,無論是生病啊,工作啊,還是吃飯逛街看電影,都能有人對你噓寒問暖,把你捧在手心里,把你照顧得舒舒服服。那樣的日子就是天啊!一個人冷冷清清,又孤獨又難熬,有什么好的。聽我的,淮君,如果你愿意放開心接納,全日本的優秀男人都會心甘情愿為你端茶倒水的!”
她盯著龍淮君的眼睛說出這番極具煽動性、且又讓人忍俊不禁的話,她振振有詞,聲音宏亮,提起龍淮君,她顯得非常有信心。
她的聲音傳到鄰桌。鄰桌的男人是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他已經在那兒坐了很久,似乎從她們倆到這個咖啡廳時他就已經坐在那兒了。
他豎起耳朵,聆聽兩位女士的談話。聽到秀子的煽動,他意外的轉過頭,詳細認真的打量龍淮君一番。
他咽了口唾沫,深吸了口氣。接著整了整領帶,小心翼翼的從自己的手機屏幕上查看自己的發型。實際上他的頭上打滿了發膠,留著就像是帥氣的足球運動員一樣嚴肅的大背頭。
看準時機,他站起身,來到這邊桌的龍淮君身旁,彎下腰,用輕松的語氣說:
“我覺得,這位美女說得很有道理。”
秀子對龍淮君遞了個眼神,仿佛是在說:看吧,我說的沒錯吧!
中年男人說:“兩位,是附近高中的老師吧。”
秀子點點頭,吃驚的說,“對啊,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說呢,不同職業有不同的氣質。”
秀子說:“那我們身上有什么氣質呢?”
中年男人笑道:“我一見你們,就想起了我的妹妹。她也是教師,不過她是教小學,可比教高中輕松簡單多了。”
秀子說:“教師都不容易,小學可要比我們累多了。畢竟比起高中生,小學生更能管教。”
“嗯,沒錯。現在我妹妹每天回家都在跟我抱怨,她每天都累得不行,嗓子也有點不堪重負。前段時間還長了息肉,現在正準備請假去治一治。”
“那可不能馬虎,嗓子如果不保護好,可是會傷心一輩子的!”秀子擔心的說。
中年男人點點頭,笑道:“我也是這樣跟她說的。她那個人,一直犟,不愿意請假。說是身為老師就要盡職盡責,為學生負責到底,嗓子有點問題也是職業病,反正她橫豎都不想去看病,最后我實在看不下去了,使出了絕招,她才乖乖認命。”
秀子充滿興趣的問:“什么絕招?”
中年男人得意洋洋的說:“我偷偷給他男朋友打電話。結果他馬上就跑到她們學校,把她給數落了一頓。我妹妹她,一直都是個很有脾氣的人,可她就是拿她的男朋友一點辦法都沒有!
這就叫做一物降一物!我這個哥哥的份量在她心里不值一提,說話也盡是敷衍了事。畢竟太熟了,她也知道我不是一個強硬的人,所以根本就不怕我。
我嘛,太了解她了。他男友一到她學校里去,她就舉手投降了。”
秀子頗有體會似的點點頭,接著興致勃勃的介紹起龍淮君:“這是我的朋友,也是個老師。我想,你們說不定會有點共同話題哦!”
在她們一來一回說話的功夫,龍淮君一直低著頭,自顧自的喝著苦口的咖啡。
她猶豫著,這咖啡太苦了點,是不是應該再加些糖?
很多人覺得,咖啡要苦的才算正宗,才是最得其妙的喝法。就像巧克力一樣,總有人固執的認為巧克力就該又苦又黑,其它的都是所謂“粉末勾兌”只占名頭不符實際。
這種想法在她而言,純屬給自己找麻煩。
她想著,便猶豫著是否要喊了服務生。
這時秀子敲了敲她面前的桌面,砰砰砰的三聲,拉回她的思緒。
她抬頭,茫然地看著秀子,秀子嘟著嘴,不滿地說:“淮君,你這樣也太沒禮貌了。我們都在說話吶,你好歹聽一聽嘛,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
秀子尷尬的一笑,轉頭問中年男子,“欸,請問您名字是?”
中年男人謙和地笑著說:“高橋,叫我高橋就好。”
秀子點點頭,“這位高橋先生,意見獨到,說話也有趣,你們也聊一聊,說不定有共同話題哦。”
龍淮君對他投去視線,中年男子面露微笑,下巴微收,顯眼的啤酒肚被他收進去了一些。
龍淮君說:“您好,請問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嗎?”
秀子連忙對她使眼色,桌底下偷偷磕自己閨蜜的腳尖,似乎在說:
“別這樣拒人于千里之外啊!說話要溫柔!”
中年男子說:“沒有,沒有,我只是想和你們聊一聊,因為我妹妹的緣故,我對教師有種親近感。我呢,和這位小姐聊得很開心,這樣吧,今天我請客好了,希望你們過得愉快。我就不打擾你們了,如果有機會,可以再聊。”
他禮貌的向兩人鞠了一躬,接著他叫來輕車熟路的叫來服務生,愉快的結賬。
結完賬后,他真的就離開的咖啡廳。
秀子嘟著嘴,生氣地說:“你看你,就這么把他給嚇跑了!”
龍淮君端起咖啡,要到嘴巴卻又放棄,她搖搖頭,說:“他就是想來搭訕嘛,既然是搭訕,就要做好被拒絕的準備嘛。”
“話是這樣說,可是人家也沒有冒犯我們。你直接就把人拒之千里之外,太草率了。”
“什么草率?難道你覺得我和他很般配嗎?”龍淮君看著秀子的眼睛,無奈的說。
“他也不差啊!除了身材稍微走樣,可是我最清楚了,這樣的人,身材走樣肯定是因為單身一人,不太注意形象。如果有個女朋友照顧,他覺得是個潛力股!”
龍淮君盯著秀子,“你再開這樣的玩笑,我就和你絕交。”
秀子嘟著嘴,跺了跺腳,撒嬌道:“哎呦,你也太較真了!我開個玩笑而已嘛!好了好了,不說這些了。”
兩人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她又不甘地抬起頭,嘟嘟囔囔的說:“淮君,你好奇怪啊……”
“嗯?”
“前段時間你還那么溫柔,對誰說話都是客客氣氣的。”
“我現在就不客氣了嗎?”龍淮君沒好氣地回答她的質疑。
“……嗯,”秀子搖搖頭,盯著龍淮君的眼睛,說,“淮君,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有嗎?我怎么不知道?”龍淮君反駁道。
“有的!你騙不了我!”秀子篤定。
“……”
四目相對,氣氛沉默。
龍淮君敗下陣來,“好吧,我其實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她說。
“什么問題?”
“在學校里,我在四個月前就已經死了。接下來我卻又要工作,我該怎么重新出現在學生面前?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我。”
“你一直在想的,就是這種問題?”秀子疑惑地問。
“嗯。”她點點頭。
“這還不簡單,到時候讓學校發一個通告,解除誤會不就行啦!甚至于根本不需要你親自出馬。”
“啊,原來如此,那我就放心了。”龍淮君如遭大赦,松了一口氣。
秀子狐疑地盯著她,似乎是不太相信自己閨蜜的說辭。
龍淮君是個什么樣的人她最了解了。她憋不住話,但是又很沉悶。所以有什么問題,她一般都直接顯示在她的臉上。
她肯定有所隱瞞。
秀子斷定。
她沒有刨根問底。各人有各人的煩惱,如果龍淮君想說,她遲早就會說的。
秀子只是希望,自己的這個朋友能今早擺脫悲觀主義的思想。從她認識龍淮君的那一天起,就是一直有所擔心——
日本是自殺率非常高的國家。
僅在她的一身中,就遇到了非常多的自殺事件。往往自殺的那些人,死前有一些共同的特征:
突然變得開朗,然后若無其事的遠離人群。搞不好就在哪天,她就會自己跑進樹林,結束自己的生命。
而據她所知,龍淮君身上有不小的問題。
獨居一人,沒有親友。孤孤單單,獨來獨往。她一邊表現得很樂觀,一邊又在醫院和住所間奔波,以前還經常翹班。
秀子實在是擔心,這樣下去,她遲早會毀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