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我雖然表面上木訥虛弱,其實心里早已焦急如下油鍋。
陶姨怎么樣了?房云凱和傅小玉又怎么樣了?蘇雅韻,還有喬知夜——
每個人的未知狀況,都會讓我惶惶不安。可他們都不在,我的身邊偏偏就只留一個不靠譜的紀冬九?
“就你丫這操行還想出院?”
紀冬九鄙夷地看了我一眼,“我說姜小瑤,干你們這行的平時不燒香么?本來就吸倒霉的體質,你還偏偏往那瘋老太太剪刀底下湊。要不這樣吧,我回頭從我家豪宅院子里撈條錦鯉給你燉了。補補身子,順便也轉轉運——”
一聽這話,我差點沒缺氧。
這沒聽說誰家錦鯉要煮熟了才有效果的!
“九爺,后來事情怎么處理了?”
我不再多話,趕緊切入正題。我必須得知道事情到底失控到什么程度了。
我很擔心,我給傅小玉擋下危險的動作,到底會不會引起喬知夜的懷疑。
我害怕我的身份曝光。
我原以為,蘇雅韻不敢隨便說出我是誰。
她驕縱惡毒有心計,所以才不可能公開我跟蘇家的關系,來給自家的名聲添堵呢。
但一個毀了容的,瘋狂到恨不能要殺人的蘇雅韻,可說不定。
紀冬九眨眨眼,突然噗嗤笑了一聲:“你還挺操心的?你知道你現在像什么么?哈哈哈,就像剛剛追捕犯人時被人捅了一刀的優秀警察,醒來就問,怎么樣了壞人抓到了么?”
我的眼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放心吧,那個瘋老太太被帶走了。聽說她是蘇立峰的前妻,對蘇雅韻和她母親懷恨在心。于是沖出來挾私報復。哎,她腦子有不清楚,據說連口供都錄不了。完事兒就給先抓號子里蹲著了。姜小瑤,你是不是認識她啊?”
“啊。認識談不上,鄰居嘛。”
我說謊一說到底,送佛一送到西。
表面上故作輕松,毫不在意,其實心里已如熱鍋上的螞蟻。
陶姨生活根本不能自理,被關在看守所里過夜,她一個人得多害怕啊!
想到這里,我趕緊掀開被子往地上跳。
“姜小瑤,你作什么死?”
紀冬九大手一揮,又把我給釘在床上了。
“老老實實給我躺著,我叫醫生來。”
“不用的九爺,我......我還有點事......”
紀冬九可不聽我的解釋,大手壓在我肩上,壓得死死的。臉上的表情,是難得的認真和嚴肅。
“你以為你現在出得去么?”
他不無威脅地瞪了我一眼,嘴角勾出一絲半威脅的冷笑,“你以為,蘇家大小姐的臉就那么給劃了一道,她能放過你?”
我冷不丁一個寒噤,估計那恐懼表現得恰到好處。
我故作擔憂且不知所措地看著紀冬九:“可是那也不是我錯啊,是她們蘇家自己的恩怨......”
我趕緊把自己摘了個干凈,反正當時場面一片混亂,大家或許真的會以為,陶姨從一開始就沖著蘇雅韻去的,我不過是在混亂中被誤傷了而已。
“你覺得,這些豪門千金子弟還會跟你講道理?”
紀冬九同情地看了我一眼。
我無奈苦笑:“九爺就很講道理。”
“講個屁!姜小瑤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死,我就殺了你!”
紀冬九的玩笑,總是開得那么清新脫俗。
我有點想笑,但心里其實慌得一批。
這時候,病房的門被人敲了敲。
我以為是醫護人員,可是頭一轉,卻發現是傅小玉!
“姜小姐,感覺怎么樣了?”
傅小玉一副體體面面的樣子站在我面前,手里捧著一束康乃馨。
我想起那天出現在我病房門口的房云凱,這夫妻倆倒真是品位相似,風格統一。
“紀三公子也在啊?我剛從警署回來,才得空過來看看姜小姐。”
傅小玉跟紀冬九打了個招呼,然后不失禮節地走上前把花送給我。
其實我不喜歡花,嬌嫩亦凋零,像這個世界上任人蹂躪的每一個柔弱女子。
但我還是小聲說了謝謝,表情拘謹著。
“我先出去了。”
紀冬九跟傅小玉點了下頭。
他的離開,會讓房間里立刻減少了三分之二的分貝。
所有不正經的笑料戛然而止,只剩下赤裸裸的試探與過招。
“房太太......”
“謝謝救我。”
傅小玉端莊地坐下。目光落在我身上,口吻真誠,但意圖深不可測。
我不傻,傅小玉也不傻。
就算在場所有人都以為陶姨是沖著蘇雅韻去的,但傅小玉已經不是第一次被陶姨襲擊了。
就在當天幾個小時前,她曾送我到公寓樓下。
陶姨像個瘋子一樣沖她撲了上去,除非當時天色暗到傅小玉看不清人。
但我覺得這個概率幾乎沒有。
“房太太,你......和陶阿姨,認識的?”
事已至此,我只能選擇正面處理這件事。我故作無辜且好奇,小心翼翼道。
“不認識,所以我也想知道為什么。”
傅小玉搖了搖頭。
論演技,我們針鋒相對。
她可以看著我的眼睛說不認識,那我可以毫不避諱她的目光,說出陶姨只是我鄰居。
“我也不是很了解陶姨,只知道她兒子好像死了,之后她就瘋了。無親無故的,但挺有錢的。她貌似有個遠方親戚,名義上是照顧她,其實就想騙她錢。經常把她一個人扔著,自己出去吃喝嫖賭,并不怎么管她。”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余光故意去看傅小玉的表情。
“所以你挺善良的?”
傅小玉打斷了我的話。
我搖頭苦笑:“房太太您就別說笑了。我不也愛錢么?”
“照顧瘋老太太的報酬,可以跟你周旋男人間的所得所獲,相提并論么?”
傅小玉就是有這個素質,即使說出這么有爭議的話,我都覺得優雅中聽,毫無攻擊。
我笑了。
“房太太。至少,前者的錢賺在手里,不會睡不著。”
我說,劊子手晚年還會去買魚放生呢。
“只是我沒想到,陶姨原來還有這個身份。蘇家的原配,蘇大小姐的繼母。”
我喃喃道,“哎,難怪那么有錢......”
傅小玉撲哧一聲笑了,她說:“姜小瑤,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我會這么喜歡一個勾引自己丈夫的女人。你真的蠻特別的。”
“房太太,你這樣我有點害怕。”
我抿緊唇,雙手緊緊攥住被角。
“你怕什么?有我在,就算喬知夜想要動你,也要看幾分傅家人的面子。”
傅小玉站起身,咯噔咯噔的高跟鞋踩著。
她走到窗戶前,打開了厚重的窗簾。
陽光剎那傾斜,落在她身上如女神的加冕。
一瞬間,我心里就像被人硬塞了半個檸檬進去。
我嫉妒傅小玉,我恨她!
她憑什么讓我哥那么死心塌地愛上她?又憑什么無視他,踐踏他,讓他像條狗一樣死去!
我的病房在十二樓,單人間,窗戶又大又寬敞。
傅小玉站在窗口,背對著我,風吹起她的長發,她的表情有點憂郁,似乎在專注地想心事。
因此,毫無防備。
我像貓一樣墊著腳,下地。
我站在傅小玉的身后,慢慢伸出雙手......
我要殺了傅小玉么?
開什么玩笑,我要是想殺了她,又何苦撲上去挨一剪刀?
我只知道,我哥的死肯定與傅家有關系,卻不一定跟傅小玉有直接關系。
她甚至,都不知道我哥……是那么那么地深愛著她。
所以這一瞬間,我只是被嫉妒沖昏了頭腦。
我恨那些被偏愛的人,總是優雅地有恃無恐。
憑什么,我哥死了,她還能這樣光鮮亮麗地活著。
所以,當傅小玉轉身過來的時候,我將手輕輕搭在她的肩膀上,為她摘下了一根頭發。
“小瑤。”
傅小玉看著我,直呼我名字的后兩個字,叫得還真是親切。
我甚至會有種錯覺,就好像她真的跟我哥在一起了,像嫂子那樣叫我似的。
“你想不想回喬知夜身邊?”
她的聲線那么溫柔,說出的話卻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
我倒退一步,差點沒站穩。
傅小玉伸手扶住我,眼神諱莫如深。
“房太太,您,您別開玩笑了。我從來沒想過——”
傅小玉知道我跟過喬知夜,在我們之間的第一次交鋒中,彼此就已經心照不宣了。
我想這也是她能拿捏我留在身邊,即使我真的跟房云凱‘有一腿’也不在意的原因。
“別跟我裝了,你們這樣的小姑娘,我見得多了。為了出人頭地,什么事豁不出去?”
我心說,這是人性使然好么?
當初慈禧太后為了上位,能割下自己大腿的肉給慈安太后當藥引。或者在傅小玉的眼里,今天我能為她挨上一刀,也不過是借了前人之妙。
“房太太。”
“叫我小玉姐吧。”
我不得不示弱,低下頭,用蚊鳴般的聲音說:“喬爺那樣的男人,哪個女人不幻想?可是喬爺早就已經不要我了……”
“是。他不要你了,也不記得你了。”
傅小玉微微一笑,“可是他也不記得自己不要你了呀。”
我渾身一震,眼睛不由得放大了幾分。
“你這個姑娘心氣高,我看得出來。要不是在喬知夜這里沒了路,你也不會把主意打到房云凱身上。我自己的男人我自己清楚,他能跟喬知夜比?”
我心說,那可不一定,要看我接近這些男人的目的是什么。
我在喬知夜身邊兩年,他都警惕著沒讓我踏過他的上層圈。所以我連傅家人的毛都沒摸著,更是連傅小玉的面都沒見過。
可我只房云凱身邊兩天而已。看看,傅小玉都已經讓我叫她小玉姐了。
所以,我現在為什么還要回到喬知夜身邊?
我沒有理由再回到那個暴君的身邊,我只要安安心心在傅小玉身邊當她的小狗腿子,早晚有一天,我能得到我想要的真相。
可是,她又怎么可能真正讓我安心留在自己身邊。
我可是給她老公‘懷過孩子’的啊!
所以,我沒得選擇,我不能拒絕。
我得聽傅小玉的。
我是因為不想讓傅小玉懷疑,而不是因為我想回到喬知夜身邊。
他媽的,我竟然也學會了給自己催眠了是不是!
“小瑤,其實你也不想看到蘇雅韻那個女人,風風光光成為喬太太吧?如果她進了喬家,你覺得,碾死你會不會比碾死一只螞蟻還容易?”
傅小玉可真是個蛇蝎女人。真正高段位的蛇蝎,不需要美得那么有攻擊性。她溫文優雅的一顰一笑只是表象,其實每一句話,每一個套路都能把我按在地上摩擦。
“蘇雅韻不是已經毀容了么?”
我怯怯說,“難道,喬知夜還打算——”
傅小玉笑道:“喬知夜要娶蘇家大小姐,難道是因為她臉長得好看么?”
我沉默幾秒。要想清楚這件事又不難,無非就是誰和誰站在利益一條線上,誰和誰一起做了蛋糕罷了。
“那,小玉姐你有什么辦法能夠讓喬爺放棄娶蘇雅韻?”
我可沒說我要回喬知夜身邊。
但讓蘇雅韻成為喬太太,可是大大的不妙。
她的臉傷了,恨不能扒了我的皮做嫁衣呢。
她要是真得勢了,弄死我事小,那陶姨呢?
她還會放過陶姨么?
“我自有我的辦法,你就只要回答,你想不想回喬知夜身邊就行了。”
我剛想張口妥協,就見傅小玉突然給了我一個暗示的眼神。
我立刻警覺,緘口。
轉身過去,就看到喬知夜正站在門口。
“喬——”
我話還沒出口,就覺得腰上像被什么扎了一下。
一聲痛呼出來,我整個人前傾過去,直接摔在了喬知夜的臂彎里!
“姜小姐!”
傅小玉故作焦急地跑過來,但全程沒插手。只把傷如咸魚的我,就這樣留在喬知夜的懷里。
“你沒事吧?喬先生,麻煩你了。我正好有點事回去。”
說完,傅小玉優雅而不失禮貌地沖喬知夜笑了一下,轉身深藏功與名。
剛才那一下,絕壁是傅小玉偷偷用車鑰匙扎我傷口。
媽的,我還以為她能有多高大上的手段呢!
她動作小,但力氣可不小。
我看到喬知夜的手從我腰上移開,掌心里一片淡色血漿。
我心驚肉跳,頓時像觸電一樣,用袖子胡亂擦拭著喬知夜手上的血跡。
“喬爺!喬爺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喬知夜討厭血,潔癖到變態。
卻偏偏特別喜歡拿槍崩人,也算是偏執得變態了。
“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