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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影如詭秘一笑。

“這是我媽生我的時候,剖腹產(chǎn),主刀醫(yī)生收一抖,劃深了!哈哈哈哈!”

我:“……”

我被這個冷笑話給弄得哭笑不得。

可是柯影如臉上那孩子氣一樣的得逞,真的讓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我從沒想過,在喬知夜身邊的女人,還能有被豢養(yǎng)得這么精靈純粹的。

我姜小瑤做不到么?

我哥沒死的時候,我不也一樣可以?

直率,坦誠,好惡不虛,心隨所欲。

可是生活最殘忍的就是,它給了我們夢想,卻總讓我們親手葬送。

“好了,恢復(fù)的還算不錯。能打架了。”

柯影如放下我的左手袖子,引在前頭帶我出去。

她說,阿夜已經(jīng)在樓下等我了。

喬知夜不能餓肚子,一餓他就脾氣不好。

雖然他對吃食上的要求跟風(fēng)月上一樣,都沒什么太大的講究。

有時我也覺得蠻奇怪的,他一個這么潔癖的人,為什么偏偏對食色性這檔子事,反而不糾結(jié)呢?

我下樓,上了喬知夜的摩托車。

小鎮(zhèn)道途平坦,人聲熱絡(luò)。

摩托車開不起速度,也不需要頭盔。

我難能來一次,鬧世攘攘。走得馬,觀得花。突然就饞了小龍蝦。

“哎,這家店——”

我看著街區(qū)里面的一家熟悉門臉兒的店,不由驚了一下。

龍叔胖蝦燒烤店。

“想吃這個?”

喬知夜停下來,問我。

“嗯,也不是必須,就我在市區(qū)也見過這家店。”

別說見過了,我跟我哥吃了十年有多。

上次跟房云凱出去,不也是照顧的龍叔的生意么?

我沒想到,龍叔的分店在這里也有?

招牌的大logo,是龍叔肥墩墩的一個卡漫自畫像。

蝦肯定是不像,像螃蟹十足。

“進(jìn)去吧。”

喬知夜把車停下,帶我走進(jìn)這家店。

比不得市區(qū)寸土寸金,這邊的分店倒是大絡(luò)了不少。

小桌小凳小花小酒,看得我饑腸轆轆,頓時就不想走了。

出來招呼我們的掌柜,有點特別。

不是跑出來的,而是滾出來的。

原諒我的形容詞不算尊重,非我有意歧視殘疾人。

主要是喬知夜開口就不客氣——

看著那三十來歲的輪椅漢子從里間出來,他微微一勾唇角,沖人家招呼:“老楊,滾挺快的?”

“嘿,你擱哪弄的這高檔玩應(yīng)兒啊,還什么感應(yīng)自動化。沒我那臺用榆木骨打的輪椅好!”

叫老楊的漢子拍了拍身下這臺亮銀色的輪椅,一臉嫌棄。

我看了眼那輪椅的構(gòu)造,估計這得是國外只能研究所里弄出來的行內(nèi)貨,價錢絕對不比喬知夜的摩托車便宜。

“榆木容易受潮,敢情雨季屁股上長蘑菇的那個不是你?”

喬知夜講起粗鄙的話,還真是別有一番風(fēng)味,我整個人都驚呆了。

倒是老楊紅了臉,眼珠往我身上瞄了瞄:“有姑娘在呢,瞎說啥?”

“她在不在,你該長還不是得長?不想她繼續(xù)偷聽軍事機(jī)密的,趕緊上二十斤龍蝦把她嘴封上!”

我一聽這話差點缺氧。

二十斤?

喬知夜我叫姜小瑤,又不叫姜小豬。

“我,我吃不了……”

我拽了下喬知夜的袖子。

“你跟房云凱一塊的時候,沒少吃吧?”

喬知夜丟了個眼神給我,讓我自己體會。

我突然間好像明白了個事兒,但還沒等我再開口,里間簾子一掀,出來個跟喬知夜差不多高的大漢。

二十八九年紀(jì),國字臉,大粗眉。紅堂堂的面相,操一口西北腔。

“哥!你怎么突然就來了!”

這個外號叫蠻霸的漢子,比剛那個老楊要幸運點。

他就少了一條腿,左腋窩下夾著跟榆木雕的拐杖,一看就是老楊給他做的。

喬知夜在蠻霸的肩膀頭上拍了一巴掌,隨即甩出一疊比手掌還厚的紅信封。

“前兩個月聽說你說上媳婦兒了?都沒抽出時間來喝你的酒。”

“哥,”蠻霸嘿嘿一笑,黝黑的臉蛋子又紅了幾分,“薛瞎子昨個還在門口練算命攤子呢,我說咋的沒算出來咱哥啥時候過來?你瞅瞅,這還挺準(zhǔn)的。”

“把老薛他們都叫來吧。”

喬知夜說完,蠻霸樂顛顛地轉(zhuǎn)身去了。

左拐一顛一倒,跑得倒是不慢。

不一會兒,小院子里湊了能有十二三人。

年紀(jì)大多在二十六七或三十出頭,也有個別兩三個白了兩鬢。

他們都跟喬知夜叫哥,有的叫哥,有的叫夜哥。

無論年紀(jì),輩份。可惜,這一群人聚在一塊都拼不出幾具完整的身子。

有老楊和蠻霸這樣缺腿的,有薛東亭那樣瞎眼的,有缺胳膊的,有后腦燒個坑,口眼歪斜只能推著來的。難能有四肢俱在的,要么是臉上有片密密麻麻的霰彈槍坑,要么就是一言不發(fā)——

我仔細(xì)一看,喉嚨上一道嚇人的傷疤,就跟鐵絲網(wǎng)穿越帶似的。

估計聲帶早就摘了。

這些人,不用問。

都是喬知夜曾經(jīng)的戰(zhàn)友。

之前我以為柯影如那個民宿應(yīng)該是喬知夜送她的,當(dāng)個不食人間煙火的金絲雀?

現(xiàn)在我才明白,整個環(huán)島漁村都是喬知夜的產(chǎn)業(yè)。

什么龍蝦店,算命攤,海濱八百畝的天然漁場。

這些,就是這幫弟兄賴以生存的家園。

我看著喬知夜跟他們在一起喝酒劃拳吹牛逼,我看著他們稱兄道弟滿口粗鄙諢話,我看著他可以跟別人湊同一個杯盞,可以抽別人叼過的煙。

那些偏執(zhí)潔癖鄙視和動不動就拔槍殺人的威脅。在這里,全都不復(fù)存在。

我想,這大概才是真正的喬知夜吧。

我覺得我快完了,我愛他。

我愛這個真實的他。

他越真實,我就越心疼他身上的枷鎖和面具。

他越真實,我就越自慚形穢自己身上的陰謀和算計。

我嫉妒又羨慕,至少他還有真實的機(jī)會。

我呢?

我哥死了,我連個撒野的人都沒有了。

這時候,一個漂亮的少婦闖進(jìn)來。

一手拖著蠻霸那如象腿一樣的胳膊,吱吱呀呀地叫喚。

原來她是個啞巴?

蠻霸嘿了一聲,揮手不耐道:“啥事啊?沒看我哥今兒來了么?自己先回去睡了!”

說完,他還不忘鼓一鼓牛皮,跟一桌子老少爺們吹噓說:“你看我家這娘們兒,缺了老子摟著,連炕上都不敢待了。”

桌上一片哄笑,那小媳婦臉上一紅,比劃得卻更起勁了。

這小娘子叫水煙,名字真好聽,可惜也不識個字。

兩個月前跟蠻霸相親認(rèn)識的,他少條腿,她天生啞巴。

不被生活善待的人,總是那么容易就抱團(tuán)取暖了。

結(jié)婚結(jié)的倉促,算算日子,估計喬知夜那會兒在國外養(yǎng)傷呢。

我看著那急得滿臉通紅的小媳婦,還有那思路完全不在女人頻道上的直男漢子。

我實在忍不住了,走上前,跟水煙比劃了幾個來回。

水煙字都不認(rèn)識,手語自然也不是很正規(guī)。

但我大概意思還是能看明白的——

轉(zhuǎn)過頭,我在一眾人驚訝的眼神中,笑瞇瞇解釋說。

“霸哥,您家養(yǎng)什么寵物了么?嫂子的意思好像是說,什么生了,貌似難產(chǎn)著呢。鎮(zhèn)上有獸醫(yī)沒啊?”

一旁的水煙連連點頭,然后又開始手忙腳亂地比劃。

這次我看清了,她說的好像是烏龜。

我對我的認(rèn)知和手語能力產(chǎn)生了懷疑,大概就處在了完全不敢翻譯的狀態(tài)下。

蠻霸一拍腦袋,哎呦一聲。

“啥寵物啊?我那院子里就養(yǎng)了一只玳瑁老龜!”

水煙一把抓著蠻霸的手,瘋狂點頭。

這下子,一桌人腦子上都飛烏鴉了。

蠻霸氣呼呼大罵:“什么鳥的難產(chǎn)啊!烏龜不是生蛋的么?你見過下蛋能難產(chǎn)的啊!”

一桌子人都在大眼瞪小眼。

我則點點頭,小聲試探著說:“霸哥,這個還真有,我在走近科學(xué)里看過。”

海龜下蛋是個技術(shù)活。母親的天性意味著所有的母子關(guān)系,在一出生的時候就是生死之交

海龜難產(chǎn),會有生命危險的。

“哎呦我去!那可不成,指著我家小金豆給我招財呢!”

說著,他把喬知夜之前給他的紅包往媳婦懷里一塞,“瞅瞅,這不都是財么?”

但問題是,能給海龜開刀子的,那也不是一般的獸醫(yī)啊?

這都快十二點了,上哪找人去?

“要不試試那個無賴江吧。”

說話間,柯影如一襲白衣紅裙,鬼魅一樣飄了進(jìn)來。懷里抱著一罐楊梅酒,整個人就像是從樹上摘下來的仙女一樣。

“那個騙吃騙喝的小白臉?”

旁邊老楊撇撇嘴,夾了口菜。

“聽他那張嘴里跑火車?我寧愿聽咱們薛瞎子吹牛!”

“哎呀老楊,這話就不對了!”柯影如掀開酒壇,挨個人蹭過去,滿上。

那香氣四溢的熟悉氣息,一下子就把我?guī)Щ亓她埵逍〉甑奈兜馈?

“那小無賴怎么說也是個走南闖北見過世面的主兒,說不定這誰家銅牛入海,烏龜難產(chǎn)的,都能解決呢?你以為私家偵探那么好當(dāng)啊?”

“拉倒吧,十個偵探就個騙。”

老楊搖搖頭,旁邊一個年輕點的少胳膊的兄弟也跟著起哄。

說嫂子,您可當(dāng)心點,別見人家臉白就真以為心也白。

“夜哥,給你提個醒。前兩個月不知道哪冒出來一個十八九的小J巴操的,長得人模狗樣的像個文化人。結(jié)果騙吃騙喝的賴嫂子那院子不走。整天掛個相機(jī),拍東拍西,說是接了人家的單子,出來捉奸的。丫我看他就是個奸。您一聲令下,兄弟們幫你去把那小子拆了泡酒!”

場面上又是一陣哄笑,仿佛只有我一個人很想哭。

他們肆無忌憚地叫柯影如嫂子,喬知夜默認(rèn)。

他們肆無忌憚開柯影如的玩笑,八緋聞,喬知夜甚至也不惱。

我不知道,那是得多深刻的信任,才能達(dá)成的最舒服的相處模式。

我姜小瑤身上的刀傷,槍傷,心傷……

夠么?

蠻霸和他媳婦回去給海龜接生去了,局又過了幾盞,也散了。

喬知夜喝得有點多了,但沒有完全醉。

我吃力地扶著他。說是扶,其實我更像他一根夾在腋下的拐杖。

他大半的重量都壓在我身上。

從我認(rèn)識他到現(xiàn)在,他都沒蹭把自己這么真實依靠地交到我手上。

這一路,他迷迷糊糊說了些什么我都聽不清。

我只記得我一直在流淚,海風(fēng)吹走眼淚里的溫度,只剩下足以撒疼傷口的鹽分。

我把喬知夜拖回民宿的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三點了。

柯影如聽到聲音后下來,一臉幽怨地嘆口氣。

“你一個人弄不了也不打個電話啊?他這個身板,不得把你壓個半死?”

柯影如送完酒就回去了,所以后來也是我懲了強(qiáng),沒聽老楊他們的話,把喬知夜留在龍蝦店里。

他的摩托車就扔店門口了,好在剛開始他還能自己走。

后來我想,他要是實在不肯走了,我就把他槍摸出來逼著他走。

可是再到后來,他扶著一棵樹就吐了。

吐完就徹底不省人事了。

我只記得他最后念叨著問了我一句話——

姜小瑤你還會跟啞巴對話啊?

這一路,我也就聽清了這一句話。

柯影如早就備好了醒酒的茶,她說喬知夜現(xiàn)在還在做精神治療,醉酒太厲害的話,影響療效。

我站在原地像個木頭,看著人家廳堂廚房地忙著。

她弄喬知夜,就跟弄兒子似的順手。

換衣擦身上案板——

呃,用柯影如的話說,喬知夜渾身上下的,就連內(nèi)臟她都見過。

我站在那,覺得自己像個傻逼。

“他這個樣子,頂樓是上不去了。”

柯影如提了提自己身上薄薄的外衫,笑著看我一眼。

“我在一樓東房院,把他送我房里吧。你,介意不?”

我愣了一下,旋即連連擺手:“不不,我當(dāng)然不介意!”

“那走吧。”

柯影如同我兩人廢了些力氣,才把喬知夜給弄回她的閨房。

我簡直無法想象,之前我自己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有點累,心里也很亂。更何況,現(xiàn)在不走,難道還要觀戰(zhàn)么?

于是我說:“柯老板,我上去休息了。”

“急什么?”

柯影如叫了我一聲,表情還是笑瞇瞇。

“你現(xiàn)在上去,就好像你能睡得著似的。”

她嘆了口氣,人往屏風(fēng)里走。

“進(jìn)來吧,我燙了一壺女生喝的暖宮茶。有幾句話想跟你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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