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大約是怕楊府眾人反對,便想曉以大義,卻不料楊三公子當即便開口允了。聽聞這話,在場之人無不面露驚色,唯獨一女卻泰定自若,此女便是楊三夫人。
這樣的反應,別說旁人不知,就連三夫人的貼身丫鬟茗玉亦不清楚,最終她猜出了一個靠譜的原因,想必姑爺與小姐又串通來演戲給人瞧了。
然而她此事真的猜錯了,九丫之所以淡然是因為已經猜到他會答應,更覺得死者為大,讓信陽占這點便宜,她還輸得起。如此她淡定了,這一淡定便是一月,而楊宇桓卻沒有因為她的讓步重回負俗園。
今日又到了去見菜菜的日子,茗玉難得見九丫起了個大早,在小廚房里折騰了半日才出來,為了一盅羹湯,從點火燒水都親力親為。看著蓬頭垢面端著一大盅羹湯,她也感動得差點沒流出淚珠子來,不過最后卻不哭反笑,道:“小姐,這么大一盅怕小公子一人喝不完吧。”
“那就多喝幾頓。”九丫已經拿出食盒,可惜盒子太小,裝不下瓷盅。
茗玉見了忙過去幫手,將大盅里的羹湯分裝到了兩個小盅里,“是是是,兩人喝就不多了。”
九丫白了她一眼,未說什么,兀自找她心肝兒子了。
遍種紫藤的園子,在暮春初夏時是最美的。如今春剛至,會開得絢麗的花枝與其他春枝并無差別。那一片紫色的絢爛曾給過她最平靜的回憶,可現在她只盼著不要讓她等到花開時節才好。
將將進了園子,早候在園門邊的大志便殷勤地迎了上來,可惜茗玉理也不理,可幸九丫不計前嫌,指使著他接過茗玉手中的食盒。
“聽說最近教習菜菜茶藝的是個女夫子,今日可是在府中?”九丫伸手拂開垂下的綠枝,巴掌大的園子一覽無余。
大志心眼甚細,聽九丫如此一問,便知她早已打聽過,且猜到她的言外之意,便笑道:“三夫人今日似又備了羹湯,前幾次您送來的小公子吃了一小碗便飽了,其余的送去了書房了,公子可丁點都未浪費。那女夫子,想來沒您這樣的廚藝。哦,還有一事。近來天氣暖和了,負俗園的玉蘭花開得甚好,前日公子還在園外站了許久。”
大志的機靈勁可不是茗玉能比的,九丫挑了挑眉。這幾月,其實多虧大志給自個透點風,讓她也明白他的心思。時隔四月,如今看來,他的氣應消了七八分了吧。她嘴角勾了起來,笑道:“負俗園再過幾日便是芳菲滿園了,怎么也不能讓你們錯過。今日這湯羹,便不用你送了,我待會自會去書房。”
大志眼彎成了縫,連連點頭。他心里暢快呀,總算做了件好事,也算彌補了公子給他留下的爛攤子。想當初公子為了追查四年前的事,硬是將他脫下了水。他是公子可以任性,可自個就是個小廝,得罪了夫人不說,還得罪了茗玉。知情不報已是大過,更要命的是抓拿茗玉還是他帶的頭。他本覺得這輩子再無翻身之日,幸而他這次機靈,抓住了公子對夫人有情的心態,死命地撮合兩人,這才讓茗玉稍稍對自個改觀了些,至少現在她肯斜著眼看自個了。
九丫端著碗湯到房中找兒子去了,大志倆人留在園子外閑著。瞅了眼一旁的茗玉,大志腆了個笑,想上前跟她閑叨,無奈對方將眼一翻,撇著嘴哼了一聲。
大志跟著楊宇桓多年,其功力也多多少少學到些,便在茗玉轉身想走時,開口道:“說到那女夫子……”
這法子果然湊效,要走似走的茗玉果然回過頭來,“那女夫子怎么了?”
“那女夫子除了煮茶外,怎么能跟三夫人比。”大志很高深地道。
茗玉一聽忙糾正,“煮茶也比不上小姐。”
大志抽了抽嘴角,違心地頷了首。
他伏低作小,倒是讓茗玉很滿意,她露了笑,終于敞開了心扉,“那女夫子是什么個來歷,你倒是說說呀?”
大志得了令,忙開了口,如此一來東扯一句西搬一言,將那女夫子的祖孫三代皆說了個明白。九丫領著菜菜走出房來時,兩人剛剛說到這女夫子的父輩。
“喲,聊得挺投機的,你們繼續吧,我與菜菜去書房便可以了。”九丫今日難得高興。
茗玉本想跟著離開的,但故事還沒聽完,她可不能半途而廢,況且小姐都已經說了,她就更不能走了,如此便應了聲,由著大志將兩人送出了園子。
九丫沒見著那女夫子,菜菜說那女夫子今日本是來了府中了,但講課講到一半,便稱身體不適,就走了。走的時候大志剛剛回園子,本是要送她出去的,但卻被她婉拒了。
“那女夫子長得可漂亮?”去書房這一路,九丫也沒閑著。
菜菜一臉正經,答道:“尚可。”
九丫看兒子這模樣,忍住笑又接問:“比起王爺家的小郡主呢?”
柴胡家的舜華郡主比菜菜大個把月,本算是姐姐,可每次來府中總屁顛顛地粘著菜菜。這讀書上菜菜與他爹挺像,可討女孩子歡心,可就比不得他爹了。舜華郡主的熱情,他可有些招架不住。九丫提到那丫頭,只是想逗菜菜,沒想到卻反被將了一軍。只見菜菜眉眼一挑,沉著稚嫩的聲音,開口道:“娘親,夫子與那小丫頭怎么比,你是想問她與你相比誰更美吧?若是如此,那就更不能問菜菜了,你得自個問爹爹才可。”
果然是楊宇桓教養出來的,這一句話就讓人心塞的功力怎么也學到了七八分。九丫抽了抽嘴角,兀自叨了句:“當我沒問。”
說話間,便已至一座園子外。園外里外兩間,這原本是楊相國的書房,但新帝登基后,相國大人被封為太師,因是虛職便不再在臨安,早在一年前便回了會稽。因這處書房中留著許多他當政時的書案,楊宇桓索性改在了這里處理事務。至于楊攸嘛,他不太愛在府中待著,這一席之地他也不會來爭。
近了書房,只有個小廝蹲在房外煮茶。那茶倒是普普通通,可那煮茶的茶具卻很是講究,那茶托是連著盞一同燒制的,且做成了蓮瓣的形狀,質地薄如玉,色澤飽滿,瓣上條條紋路更是極細致,猶如真的托在蓮瓣上一般。
如此好貨色,九丫自然得多看上幾眼,隨后又問:“這器具倒是做得巧妙,不知是哪兒買的?”
小廝見來人是三夫人,忙規矩地答道:“三夫人,這并非買來的,是方才陳夫子送的。”
“哦?”九丫看了眼書房那扇緊閉的門,“看來這女夫子還未離開,這樣子似乎是與三公子正研習茶道。”
能前來伺候楊三公子的,自然也有些機靈,聽九丫半笑不笑的語氣,便覺得有異,正要應句“夫人稍候,小的這就去通傳”,不料這三夫人的反應卻比他快了許多。
門應聲而開時,小廝與菜菜還木在一旁。兩人皆是男子,哪兒會知道女子在某些事上能將智慧與機敏發揮到極致。更何況兩人皆認為這一男一女關著門,也并不一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兒,因為里面的可是楊三公子,他這輩子唯一愛過的只有一個,或是楊三夫人,或是信陽公主。
然而,就在房門洞開的一剎,門內的風光卻讓小廝嚇得一個抖擻,忙仰著頭望向了天。同站在門外的菜菜卻遠不及他迅速,他甚至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方才待他想看清時,一雙手捂住了他的眼。
“娘親,發生了什么事,你讓我看一眼呀。”此時的氣氛已讓他覺得不妥,他有著著急。
九丫哪里肯放手,沉住氣對著還在看鳥小廝道:“還不帶小公子下去。”
小廝如獲大赦,也不管小主人如何掙扎,一溜煙抱著菜菜閃沒影了。
門外僅留下九丫一人,而房中的一男一女,哪能不被她驚動,方才還湊在一起的嘴,此刻已經分了開。女子立在桌邊,十分驚恐,雙頰則紅得跟西瓜瓤一般。可那男子恰恰相反,一幅詭異的模樣,揉著惺忪的雙眼,開口問的亦是一句:“怎么了?阿九你怎么在這兒?”
九丫未答,只仔細地打量著那女子。這便是那女夫子,隔著幾步的距離,她能看清那張臉,覺得可用端莊秀麗來形容吧。都說相由心生,這樣的容顏,應是知己識禮之人,萬萬想不到竟是個狐媚之色。
“真是人不可貌相,夫子竟也有這樣的手段。”九丫終于憋不住話了,轉而又向著茫然的楊宇桓道,“做這些事兒,也得找對地方找對時機吧,至少別被人撞見。”
此言一出,方才還驚恐的女夫子一行淚說掉就掉,“夫人,此事與大人無關。是……是我一直仰慕楊大人,今日……今日原本是來送茶具的,卻不想見著熟睡的楊大人……忍不住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