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爺太會著弄人,而拜其所賜,讓她明白了,自己的生命中,他是最不能失去的那個。
因為有霍昀在旁,抑或是此時的形勢容不得她在意兒女私情,她勉強壓制住心頭的情緒,然而未等她開口,卻被人一把拉入了懷中。
“阿九,讓你受苦了。我發誓,是最后一次。”楊宇桓將唇貼在她耳邊,帶著顫抖的呢喃,直鉆入她的心底,揉得她心尖發痛。她再若不住,將頭埋在他肩頭,嚶嚶地低泣出來。
這是數月來,她第一次覺得安穩,第一次覺得可以放任自己的情緒。因為,有他在。
片刻的溫存最終是被此時最為冷靜的霍昀給打斷的,他依舊是方才的姿勢,依舊是剛才的表情,只是那雙眼中閃閃的也不知是何物。
“你們兩個,有完沒完。時辰就快到了。”他說著指了指天上的日頭。
是了,此時的日頭已轉向中天,距九丫進城已過去兩刻。而距新帝登基大禮不足兩個時辰。
九丫不敢再耽擱,一邊示意霍昀前去敲門一邊趁著這空當對楊宇桓說明始末,“我知道你作何打算,如今皇后已成氣候,而乾寧才是最棘手的,若他想反,你便借會計之兵壓制他。但是這法子現在不能用了,否則臨安城必有兵事。”
九丫確了解楊宇桓,雖然月余未見,但她依舊一猜便猜中了他的想法。乾寧掌臨安小部兵馬,以強兵壓制,并不費事,但所謂的兵事,從何說起?
見他一臉的疑惑,她不等他開口,繼續道:“這幾年乾寧私自與淮南與江南各州府早有來往,在你們回臨安前,他便已向他們借了兵。我們雖有會稽的兵力,加之爺爺的關系能借得其他府兵,確也能與之對抗,但是那將是怎樣的浩劫?臨安城又會變成什么樣子?這天下又會怎樣?如今外有胡虜,只怕這一番動蕩,正讓他們撿了便宜。”
九丫的話說得不急不緩,畢竟經過幾夜的思量,她已將情緒與緩急都理了一篇。然而對于楊宇桓來說,卻有些措手不及。“你如何得知?可確切?”慌忙中,他總算能抓住重點。
她嘆了聲,點頭道:“柴胡說的,他親眼見到書信。”
他的眉頭擰得愈發的緊,“那如今還有別的辦法?”
“有,但是算是一博。”她答道。
便在此時,國公府的門已經拉了開,九丫不及細說,便已被管家領著進了府。楊宇桓心里完全沒底,只得惴惴不安地落在后面,直到她轉頭朝他一笑,他才得以釋然。他應該相信她的,因為她是自已選中的。
九丫還記得第一次見乾寧是在那年的七夕,他手持長劍自馬蹄下救下楊宇桓,那時的他雙眼中看不到一絲的驕傲,他確隱藏得很好。而此時的乾寧負手站在堂中,身上的衣裳已換成了朝服,想來因幾年未穿,依舊如新。他臉上仍然有笑意,但曾經有如止水的雙眼蒙上了一層看不透的欲望。
“楊大人找我可有什么事?”乾寧說著雙眼掠過九丫,那神色,與其說他并不是個意外,不如說他將軟禁她一事就此揭過,最后還不怎么厚道地道了句,“三夫人也來了。”
乾寧的態度自然引得楊宇桓動了怒,能將一向淡定的楊三公子激怒,九丫覺得乾寧已經很有本事了,若不是如今形勢不允,她亦想親自動手扇他兩巴掌,再問問他腦袋是被驢踢了還是被門壓了,僅僅幾天就失憶了。然而現在,她卻伸手拉住了想沖動行事的楊宇桓。
“倒是讓國公大人久等了,妾身應早日來見的,只怪大人的手下實在得力,才耽擱到了今日。”九丫半笑,禮數周全地福了福。
乾寧臉皮忒厚,回了一禮后笑道:“三夫人謬贊了,只是今日三夫人前來找在下不是想討要什么說法吧,在下那么做可是全為夫人著想,這臨安城可平靜不了幾時了。”
乾寧說著望向楊宇桓,似乎在暗示著什么,抑或稱之為挑剔。如今楊宇桓仍在氣頭上,九丫可不敢保證他會不會一時沖動真與乾寧兵戎相見,說到脾氣,實在楊三公子的并不好。她上前半步,將楊宇桓擋在身后,“討要說法便不必了,畢竟國公大人能將黑的說成白的。妾身前來,只是想做筆交易。”
“交易?”乾寧一臉戲虐來。
而乾寧挑著眉梢時,一旁一言未發的楊三公子心里卻沉了下。交易?如何做?他可半點也不知,他竟然不知,但他也要裝得鎮靜。于是在九丫開口時,他擔著一顆心平靜著一張臉。
九丫笑得很是真誠,自袖中抽出一支步搖來。步搖以黃金為山題,繞以翡翠玉蝶,垂以白玉珠,從材質是上等的好貨色,加之那精湛的雕功,不難看出其不菲的價值。然而擁有千金的晉國公自然不會因為某物的高價而瞪眼,可此時的他真的就瞪大了眼。
九丫自然知道為何,而楊三公子卻有些懵。再細看那步搖,他覺得這不是新近的款式,倒像是十多年前的。誠然,楊三公子確有眼光。便在他疑惑時,九丫已然開口:“已隔十多年,大人還識得此物嗎?”
先前風光滿面的乾寧,此時臉色已經透著白。識得?這兩個字又怎能解釋他這一刻的表情。這輩子有很多事,他記著的皆是有必要記的,但唯獨有一件是想忘卻忘不了的。
“你?如何得來?”
九丫終于會心一笑,開口道:“國公大人,若我交出此物的主人,可否答應妾身一個條件?”
乾寧聞言一笑,“夫人不會覺得我會為了一人放棄天下大業吧。”
“自然不會。”九丫挑起唇角,“只是想讓國公大人讓淮南與江南兩路兵力停止前進,為表誠意,我們也決不動用會稽的兵力,這樣的交易還算公平算吧?”
乾寧雙眼微虛,一時緘默不言,片刻后才再次開口:“夫人到底是何意圖?”
看著乾寧極為不善的眼神,九丫微吸了口氣,答道:“如今離登基大典不足兩日,確是到了各顯神通的時候了,我們只是不希望兵戎相見。”
柴胡說乾寧雖然心計深重,但對手足兄弟是極好的,她如今不過是用柴胡對他的信任去賭此次的成敗。用一個人換一個時機,九丫從不覺得能贏。
此時的乾寧,眉頭已經擰得死緊,九丫設下的陷阱,他不可能不知,這美其名曰公平的交易,實則對方極有利。現今淮南、江南兵騎距臨安仍有數百里,若兩日后宮中有變,真動起武來,那會稽之兵定先至臨安。攻城永遠不及守城來得容易,加之若讓他們有了求援于其他州府的時間,局勢便會逆轉。
答應,還是拒絕?乾寧再次看向九丫手中的步搖,那上面的蝴蝶折斷了一側翅膀,已不如從前完美,但依然是舊物。這支步搖,曾經插在她的發間。她,徽王妃,亦是他的生母。
那一年他十歲,親眼見到那群人以不忠的罪名將她拖出王府,他不知她去了哪兒,自然不知她是生是死。
“好。”他終于還是開了口。
這答案讓九丫微驚,經驗告訴她,在做這種愿意與否的選擇時,猶豫得越久,機會越是渺茫。而已經沉默半炷香的乾寧,竟然給了她這樣的希望。她笑著遞上步搖,客氣地道:“此事定下來后,定將人送到大人身邊。”
乾寧沒有看她,只垂眼點了點頭,直到對方告了辭,悠悠地再次開口:“你們可曾想過,他并不想坐那位置。”
九丫已到門邊,乾寧的話讓她腳下微滯,雖然回了頭,但最終卻選擇了充耳不聞。
九丫再見到柴胡是在次日的醉仙居,從前歌舞升平之所,如今沒了客人,反倒是守了一院子的兵,霍昀便是這些兵卒頭子。九丫提著楊六小姐親手做的糕點前去后園時,霍昀正在磨劍,見她進來,忙湊近道:“你可得小心些,當心被咬。”
見他一臉調笑,九丫亦挑了眉,故作神秘地道:“你也當心些,方才傻妞在園外正找你呢。”
霍昀這幾日受命保護那傻丫頭,不僅要避開乾寧的人,還要與那瘋顛的丫頭周旋,實在有些力不從心,今日得了閑才能到醉仙居來休息半日。此時被九丫這一提醒,他咽了口唾沫,干笑了一聲,自墻頭竄了出去。
霍昀一走,九丫耳根立馬清靜了,轉頭望向幾步開外的園墻,不由得深吸了口氣。
一墻之隔的內庭,柴胡坐在樹下目不轉睛地看著園門,以至于九丫推門而入的一剎便與他四目相對。那雙眼此時多了一分犀利,讓她不由得轉開了雙眼。
“六小姐讓我給你帶些糕點來,你許久沒嘗過她的手藝了吧。”她先開了口。
柴胡依然是那幅表情,或許應該說沒有任何表情,“你們將我帶到這里究竟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