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頭雙眼一睜,立馬湊了上來,壓低聲音道:“晚上打蚊子?那姐姐可曾見著三夫人夜里會在園子里亂逛?我夜里瞌睡大,從未見過,但是許多姐姐都說見過,而且還有人說時常看見個黑影,飄來飄去的,像鬼一樣。”
茗玉眉頭一蹙,伸指便彈在小丫頭額頭上,“瞎說什么?你去告訴園子里的人,要再讓我聽到這些謠言,休怪我不客氣。”
小丫頭很是委屈,憋著淚珠子跑了。耳根總算清靜了,可茗玉的心卻清靜不下來,其實(shí)小姐的夢行癥,她也見過,只是黑影之類的定是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人給胡縐的。轉(zhuǎn)頭望了眼房中正抱著菜菜的小姐,她又要憂郁了。
便在茗玉憋著一肚子苦水無人傾述之時,園門“啪”的一聲被人推了開。轉(zhuǎn)眼看去,進(jìn)來的是先前被她使去楊夫人處借東西的丫鬟。
“茗玉姐姐,出……出大事了。”丫鬟喘著粗氣兒,結(jié)巴著將在楊夫人園子里知曉和事兒說了一遍。
大事,自然是大事!關(guān)乎楊家的老太爺,此事能小嗎?這事兒似乎還得從幾日前說起。府中人皆知現(xiàn)今居于會稽的楊老太爺是個老當(dāng)益壯之人,誠然老太爺自已也如此覺得。于是乎已過耳順之年的老天爺在這日早晨一時興起,竟騎著馬去山中狩獵了。可是老天爺似乎很不給面子,讓老當(dāng)益壯的老太爺追一只兔子時摔下了馬。因為京中的形勢未定,這消息足足五日才傳入楊府,一時間,府中之人個個焦頭爛額。
九丫自茗玉口中獲知這消息后,立馬起身去了前堂。此時的前堂已塞滿了人,討論的事無非是一件,如今這臨安不好出,要去見老太爺,可怎么去才好。
“公主都是自家的人了,這進(jìn)出城門應(yīng)是好辦的。”
九丫走進(jìn)前堂時,正巧聽到這一句,說話人是楊夫人。九丫一直覺得楊夫人是個識時務(wù)之人,平日里雖與自個親一些,便關(guān)鍵時刻卻能討好人,方才那“自家人”三個字,說得很是順溜。而信陽亦稱得上識大體,聞得這聲,雙眼一轉(zhuǎn),朝向一旁的男子,“我一個婦道人家,自然是什么事都聽相公的。”
相公!九丫聞聲一怔,將將邁進(jìn)門檻里的腳一頓。她一直以為這世上只有自已才配稱他為相公,可是不足兩年,他卻已是別人的夫。遁著信陽的眼神,她亦望向被其喚作“相公”的楊宇桓。仔細(xì)算來,已有數(shù)月未這么清楚地看這張臉。他,竟然比從前精神了些,紅光滿面的樣子,似是逢著了好事。是了,他升遷了,且有嬌妻在旁。
這一愣神,堂中已有人發(fā)現(xiàn)了門邊的她,而不巧這“明察秋毫”之人正是信陽。
“姐姐來了?快進(jìn)來吧,又不是外人,怎站在門邊呢?”信陽沖著她一笑后,還主動走出來拉起了她的手,“方才我還說什么事都聽相公的?其實(shí)我也聽姐姐的,姐姐覺得怎樣才好呢。其實(shí)只消我一句話,今晚便能成行。只是人太多也不成吧,所以老爺夫人都覺得讓大哥與相公前去,大哥有大嫂相伴,相公嘛,本是有姐姐陪著的,可近來聽聞姐姐身子不適,那就由信陽代勞了。”
信陽的語中是活脫脫的威脅,眼中則是赤裸裸地得意。九丫覺得自已近日已經(jīng)窩囊得有些過頭了,被人欺不說,還被人占著丈夫,雖聽聞楊宇桓在負(fù)俗園中亦是與之分宿,可相公沒在自個眼皮底下,她亦是放不下心的。
便宜讓信陽占了這么多,今日她又怎會再逆來順受。于是雖有楊夫人一個勁地朝她使眼色,但九丫依然將手一抽,皮笑著道:“我近日身子好得很,這事兒便不由你代勞了。”
信陽應(yīng)是做好了萬全的準(zhǔn)備,聽九丫如此開口,臉上的表情一收,立馬換作了一副委屈無賴的模樣來,“我唐突了,姐姐既然身體無恙,那自該姐姐前往。只是母后那邊卻不好說了,那明兒我再進(jìn)宮去問問。”
這提議無非是戳中了楊府諸位的痛處,而九丫自然成了眾矢之的,最先發(fā)話的便是楊夫人。她微擰著眉頭,似安慰似命令地道:“三媳婦,這次去會稽短則半月,長則數(shù)月,你若走了兒子怎么辦?這事你就別跟公主爭了。”
“菜菜有奶娘與茗玉照看,再不放心,那就勞煩夫人搭把手。小曾孫如今在夫人處養(yǎng)得機(jī)靈乖巧,夫人自然也不會待薄菜菜。”九丫似打定了主意,雙眼中滿滿的都是堅定。
楊夫人心頭很是納悶,這府中誰人不知他們夫妻鬧了矛盾,且在數(shù)月前楊宇桓還住回了負(fù)俗園。比起前往會稽的半月,那數(shù)月的分離更是她難忍的吧。順了順始末,楊夫人大約已猜出此時九丫黑臉的原因了,默了片刻,悠悠地道:“三媳婦,你也別爭這一時之氣了,此事可關(guān)乎老太爺?shù)牟∏椤!?
楊夫人的話,無疑給她扣上了胡攪蠻纏的帽子。九丫有些不爽快,硬是回道:“媳婦也正是考慮到老太爺?shù)牟∏椋先思胰绱伺P床,想見的自然是我這孫媳。而公主殿下,應(yīng)該不算吧。”
好一張伶牙俐齒的嘴,府中皆知,公主最怕人拿她的妾室身份說事,但九丫卻當(dāng)眾的面說了這話。信陽臉上的笑總算是掛不住了,然而就在大家都等著她發(fā)飆時,開口的卻是另一人。
“夠了,這事由我說了算。”
九丫其實(shí)想過,會幫信陽說話的,無非是楊相國與夫人,鄒清音或郭氏,然而她猜錯了。遁聲望去,楊宇桓與信陽并肩而立,多少郎情妾意,多少愛憎分明。他從不曾用那樣兇狠的表情看她,從前的他總是讓著她,總是護(hù)著她。可是如今,與他卻勢如水火。不,她想,定是因為幾月前她的話傷了他,所以他故意氣她。想到此,仿佛又有了底氣,她上前邁了半步,以便伸手可以觸及他的袖子,“宇桓,我當(dāng)時只是一時氣話,你如今只是想報復(fù)我,對嗎?我們還能如從前那樣。”
活了近二十載,無論是鄒大小姐,還是九丫,她從不曾這般低聲下氣,但若為了挽回他,讓她跪下磕頭都成。然而這卻不能代表對方亦稀罕她的委曲求全,就在她指尖觸到他衣角的一瞬,手被他重重地拍了開。力道不小,竟讓她摔倒在地,淚頓時濡失了眼角,似強(qiáng)忍著心頭的悸動。楊宇桓的話適時地傳了來,似是在她的傷口上又狠狠地?fù)v上了一刀。
“從前?從前我受你蒙騙。你嫁禍信陽,說是她害你難產(chǎn),此事她已經(jīng)告訴我了。我從未想過你竟是在背地里使壞之人,若是知曉,又何必當(dāng)初。今日起,我不想再見到你,你我就此恩斷義絕。”
楊三公子的癡情,眾人都見過,因為她九丫。而楊三公子的絕情,眾人亦見識了,還是因為她九丫。俗話說得好,三十年河?xùn)|四十西。世間花無百日紅,她九丫也算得上一朵花兒。此時的堂子中除了幾個心善的還暗暗同情這三夫人一番,大多數(shù)都幸災(zāi)樂禍,還有幾位頗為大膽,當(dāng)著她的面兒便說了些諸如“活該被棄”、“自討沒趣”、“以卵擊石”的言語。
九丫不記得坐了多久,直到那些諷刺都消失后,轉(zhuǎn)眼望去,除了一室的蕭瑟,楊宇桓哪里還在。
正如楊夫人所料,楊宇桓一行在會稽已待了近一月,這一個月的時間,無疑是九丫最難熬的。形容枯槁、精神萎靡,如今的九丫,茗玉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但不幸中的大幸是每每端藥與她喝時,她還是二話不說地喝了。
藥是前日鄭太醫(yī)親自診病后開的,也就是為了生產(chǎn)時留下的病。茗玉難得能請到鄭太醫(yī),不由得多問了幾句,且提及了夢游一事。
“哦,還有這樣的事兒?”鄭太醫(yī)怔了怔,轉(zhuǎn)眼望了正沖自已笑的九丫一眼,接著道,“你不說我還未曾發(fā)現(xiàn),如今回想起來脈象確能看出三夫人心緒難平之跡象。倒也無妨,我回去開幾副寧神靜氣的藥。不過切記,夢行癥的人若是夜游,千萬別叫醒他們,只消由著她便可。”
有了鄭太醫(yī)的話,茗玉很是放心,顛顛地跟著鄭太醫(yī)出府去取藥,這一路上,還不忘感恩戴德,連連道了好幾個謝,“如今小姐與姑爺鬧成這樣,鄭太醫(yī)亦能如從前一般前來替小姐診病,只怕今日之恩,無以為報。”
鄭太醫(yī)長吁了口氣,拂著額上的汗,笑道:“哪里哪里,舉手之勞而已。只要三夫人記得鄭某便可,日后還有地方仰仗她呢。”
茗玉覺得鄭太醫(yī)太過客氣了,自家小姐都已如明日黃花,又怎能讓他仰仗,想到此免不了又嘆上一聲。
因為鄭太醫(yī)的安神藥,九丫的精神似好了此許,平日里自言自語的人幾日前開始嗜睡,且一睡便至落日。茗玉覺得,小姐肯睡總好過不睡,除了一件事讓她十分惱火,那便是小姐幾乎不吃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