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對方提到柴胡,九丫眼簾微揚,忙問上一句,“不知這一趟夫人想讓我做什么?”
楊夫人嘆了口氣,拂額道:“如今六丫頭順利生產,希望郡王爺能來看一眼,他可以不來見繆繆,但女兒怎么說也是他的,應當見一面吧。”
九丫聽得出楊夫人口中的怨氣,楊繆繆居于楊府的這兩月里,柴胡從未來看過他的妻子,這樣的絕情難免讓作為母親的楊夫人很是不滿,想來若非楊繆繆懇求過,她絕不會做這樣的決定。再則礙于面子與怨憤,楊夫人自然覺得九丫是最適合替她的人。而九丫,亦樂于做此事。
上次見柴胡亦是在兩個月前,因著自個的事兒,九丫未得空去理會與他的矛盾,加之后來又病了一場,更是沒了來往。可短短兩月不見,這位郡王爺卻讓人刮目相看。
九丫是在城西的古董巷子里找到柴胡的,他捏著一疊銀票正要下手買一個玉如意,看那票子的張數便知道此物價值不菲。
“王爺實在是好眼光,這如意可是漢朝時的器物。”老板一臉的油水,見郡王還有猶豫,死命地吹噓著。
九丫進去古董店時,正瞧見著這一幕,于是不待兩人分神,湊上去瞅了一眼便插了話,“漢朝的器物?那實在是稀罕。不過漢朝時的如意可不長這模樣,那時候如意還只是朝官進殿時用的笏板,多為直柄的。這個,只怕是唐代后的吧。”
被人拆了臺,老板雙眼瞪得跟銅鈴一般,“哪兒來的潑婦,別在這兒瞎搗亂。”
老板說著手上不停,伸蹄便想來推九丫,可惜還沒碰到她的衣裳,便被大志一把揪住了手腕。此次出府,楊宇桓自是不放心,所以非讓大志跟著,九丫本是有些煩的,如今看來倒排上了用場。
因著九丫的干涉,生意自然是擱下了。九丫沒給郡王爺太多面子,在其回神前,直接將他揪出了古董店。
前街繁華,后巷子倒是清靜得很,九丫選了這一處下手。摒退大志后,兩人在巷子中站著,九丫扶著腰,除卻那挺著的大肚子外,氣勢依然不減從前,而郡王爺卻沒這樣的風度了。
“你這是做什么?莫不是楊府又想怎么著了吧?”郡王爺很是惱火,但又不便與孕婦動手,只得黑著一張臉。
九丫皮笑,“六小姐在產房里受了一整日的折磨,你郡王爺倒快活得很,虧你還說得出這樣的話來。”
聞言柴胡面露驚色,臉上的黑氣兒也散了,“你說,她……生產了?”
見他表情還算得當,九丫心里稍微平靜了些,開口答道:“昨兒夜里生誕了一個女兒,夫人讓我來找你,走吧,跟我回楊府去,只當我求你回去的,不會傷及面子的。”
說著九丫便要移步,本想著身后的人會跟上,她卻高估了自已,亦低估了柴胡。再望向他,他的神色已不似剛才那般單純,或高興或猶豫或不安或難過,短短片刻他便將這些表情都貼上了臉。
“怎么著?莫不是你真不想見他們母女?”九丫忙開了口,以便他繼續胡想。
他垂著的雙眼總算抬了起來,“日后再說吧。”
九丫頓時沒了好氣,“日后?日后只怕你后悔都來不及了。”
她雖如此說,但他心里已有了決定,亦不是旁人三言兩語能改變的,“那也日后才知道。”
說著人已轉了身,九丫扶著肚子,卻哪里趕得上,眼看對方便要轉過巷口,她急著開口道:“你以為這樣便能護得她們嗎?哀莫大于心死,這道理你難道不知道嗎?”
此言末了,巷口處的人果然緩下了步子,“難道讓我眼睜睜讓她們跟著我不得好死?”
從前在城前巷子時,但凡有什么大事,他都會擋在最前面,如今那樣的氣勢卻再也尋不到。九丫心頭一沉,默了片刻,先前想要說服他的話竟然憋在了口中,忽而換做了另一句:“那個位置……你想坐上去嗎?”
柴胡似有些疑惑,可一瞬后便知她何意,臉上頓時露出驚訝之色,嘴微張了半晌,最終擰著眉道:“我只是想讓身邊的人平平安安。阿九,其實你又何嘗不是受了我的牽連。他們不會放過我們的,就像對榮國夫人那樣。”
九丫緊咬著唇,直到大志進了巷子,她才回過神來。
雖然九丫竭力相勸,但最終柴胡終究沒來楊府,只是差人送來了孩子取名的名貼,楊夫人見后氣得撕成了幾半,直說要讓人去郡王府將他綁了來。嘴上雖這么說,但她終究還得顧著楊繆繆的心情與楊府的顏面,強人所難之事,怎么也做不出來。
九丫見著楊六小姐則是在數日后,將將生產的她看著沒什么精神,抱著嬰孩坐在床邊,對著來人扯了半個笑,“娘親讓我斷了對他的心,不讓我見他,但那日她已經答應我了,是不是……他不愿來見我?”
提及此事,九丫有些愧意,削著梨子的手頓了頓,片刻方道:“若他沒來,定是因為有苦衷所以不能來,你且放寬心日后再見,必要好好罵他一頓才解氣。”
“真是有苦衷,我怎會怪他。”楊六小姐頓時笑了起來,似不愿再提起傷心事,便將話茬轉了轉,“對了,小丫頭還沒有名字,嫂嫂覺得什么字兒好?”
九丫未及多想,開口答道:“舜華,你覺得如何?”
楊六小姐雙眼閃過一絲光采,“‘有女同車,顏如舜華’,確是好名兒,想來他一樣喜歡吧。”
如此這時節,自是看不到木槿的光華,倒是滿園臘梅芬香。柴胡送來的名貼,雖被楊夫人撕掉了,但上面“舜華”兩字,九丫卻是瞥見了的。依照柴胡的學識,應該給女兒取一個帶梅、蘭、菊、竹的名字,但竟用了“舜華”,似乎六小姐與他有一段與木槿花有關的故事。
九丫低頭看了眼她懷中的孩子,不由得抿了個笑。
幾場雪一下,園子里的雪已壓彎了放庭中的松枝,九丫所居的小園子已有了挺大的變化。從前巴掌大的地兒,如今擴出去了一些,西首籬墻邊修了一處雅舍,沒甚華麗的飾物,卻是楊三公子親自指揮著仆從一柱一瓦給建起的。畢竟是在工部當職的人,幾間小屋并沒有花費他多少時間。
九丫對這屋子很是滿意,唯覺得那堂屋的墻上少了些什么,想了片刻,靈光一現,忙招來了茗玉,“負俗園里有幅姑爺畫的山水畫,你去幫我取來掛在這兒吧。”
近日小姐心情大好,茗玉打心眼里高興,這一高興腿腳也利索了許多,答了一聲便去了負俗園。
正值膳后,又逢微雪,正是打瞌養膘的好時辰,九丫歪在榻上片刻便睡了過去,本琢磨著醒來自個要的畫便掛在墻上了。可不料睜眼時,不僅墻上的畫沒看見,連自個的丫鬟也沒了蹤影。
茗玉是去了負俗園后再沒回來,九丫一夢醒來,腦袋也清楚了些,信陽身為公主,找一借口處置一丫鬟的手段還是有的吧。她咽了口唾沫,忙讓大志陪她走上一遭。
許久不回負俗園,如今再邁進這門卻是另一番形容,園中的花木皆做了變動,九丫最喜歡的統統都成了廢木。
“這怨氣可真是不小,夫人你可得小心些。”大志不由得提醒,接著又嘆道,“可憐了茗玉,如今不知如何了?”
九丫擰了眉頭,大步邁了進去。
正如大志所料,便在轉過行廊后,一人雙手被綁在樹上雙膝跪青石板上,衣著與容貌正是茗玉,只是出門時綰成髻的一頭青絲卻已被絞了個七零八落。茗玉雖算不上美人,唯有一頭青絲很是漂亮,所以一直很是珍惜,如今成了這模樣,除了心痛更多的是屈辱吧。
園子中不見信陽,只幾個丫鬟,其中一個正是信陽的侍婢。見九丫進園,她先是等了許久,頗有準備地開口笑道:“三夫人來得好巧,你的丫鬟好大膽子,竟然敢偷公主殿下的東西,如今奴婢親手抓住了她,三夫人想必不至于姑息養奸吧。”
侍婢說著便指了指身后廳中的一幅畫卷,這般氣勢,若非有人給她雞毛,她又怎敢放這支令箭。九丫自是生氣,卻還是將心頭那一把火壓了些下去,給大志使了個眼色,讓他解下神志有些恍惚的茗玉,轉而向侍婢道:“讓公主出來吧,與你一婢子說話,本夫人賺累。”
侍婢不屑地瞅了她一眼,“公主說了,讓奴婢全權處置,三夫人若想管教自已的丫鬟,奴婢也可代勞。”
九丫頓時一笑,看著倒是一臉的好脾氣,可嘴巴卻不如臉色那般和善,“好,那這話本夫人便說給你聽,你,可得一字不差地告訴你家主子。第一,負俗園不是你家公主的,是本夫人念及她無處可去而讓她暫住的;第二,負俗園的東西皆是本夫人的,只要本夫人高興,隨時可以收回;第三,她喜歡與人搶東西,本夫人很是理解,但就算她搶得了那幅畫,亦搶不走她的桓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