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丫是昨日自柴胡口中得知的,當時郡王是如此說的:“信陽公主因嫁不了你家那位,決定出家侍佛,如今宮中都已經鬧開了,除去過繼來的太子,皇上皇后就這一個兒女,怕是萬不能讓這種事發生的,所以你當心些,宮中那些人定會想方設法讓自個如意讓你不如意的。”
她初聽到這話,很是惶恐,但仔細一想,卻又放下心來,一則是因為她相信楊宇桓不會做出對不起自個的事,二則是自已亦有“寧可玉碎,不可瓦全”的覺悟。
其實她這般想法,也是楊宇桓的決心。然而與九丫知曉此事的情形不同,跟他說起信陽出家一事的不是朋友亦非同僚,而是太后她老人家。
前日他確是要去翰林院,可是半道上被太后殿里的公公請進了去。當時還沒進殿便聽見太后斥責人的聲音,他腳步頓了頓,本想多思量片刻,卻被等不及的內侍匆匆地推進了殿。
太后如平日一般端端地坐在椅上,可不同的是再不是那樣慈眉善目,且一開口便一把鼻涕一把淚,“你說怎么辦吧?信陽那丫頭為了你意欲出家為尼,終身長伴青燈。”
彼時的楊三公子聞得“信陽”倆字,便生生地咽也口唾沫,可他自覺成親已有半年之久,這出家為尼一事真就與自已有關?雖然他為臣子,但自小便與太后情如祖孫,他便不懼地提出了疑問。可此次太后真的火了,上前戳著他腦袋道:“你有沒有良心,你們從小一同長大,她不是為了你,還能是為了老太婆我嗎?”
楊宇桓揉了揉被太后戳了幾戳的地方,“是啊,我們從小一同長大,所以孫兒只將她當作了妹妹,別的想法,不敢有,也不想有。還望太后體恤,如今孫兒與阿九已經成婚,斷不會再娶他人,就算是納妾,孫兒也沒有想過。此事還望太后多開導信陽,就算她真想長伴青燈,孫兒也是無能為力。”
“你……你……”太后氣得有些結巴,其實她怎會不知,這苦肉計對于自已這侄孫并點用處可沒。
楊宇桓不愿多待,就此告了退,臨到出殿時,卻又恭敬地鞠了個躬,道了最后一句:“太后娘娘,此事阿九亦是與我一般想法,所以還望太后娘娘不用浪費時間請她進宮。”
話音剛落,太后手中的一個茶杯已經砸了過去,若非楊三公子躲得及時,定如幾月前那般被她老人家砸個頭破血流。
楊宇桓走后,太后并未離開,等了片刻卻轉頭向屏后道:“怎么樣?都聽清了吧,哀家早說過了,他不會動容的,如今你也該死了這條心吧,長伴青燈這樣的事,此后也別再提了。”
話落之時,屏后走出一個女子,眼角還掛著些許淚,自然是哭過,而那桃子般紅腫的雙眼證明她不止哭過,還是狠狠地哭了,且不止一時半會兒。這位便是信陽,自小被人捧在掌心的公主,她自認為沒什么東西得不到,唯獨一個人一顆心,她不甘。
“皇祖母,”她說著已跪倒在太后面前,“如今淑妃得寵,桓哥哥又娶了她的侄女,您就不怕日后她們兩人里應外合,危及江山社稷,害楊家得千古罵名嗎?若信陽能嫁入楊府定會時時提醒桓哥哥,以保楊家立場。”
常言道關心則亂,想必如今這信陽公主是太過關心了些,因此一句話便已將太后激怒,只見先前還端端坐著的老人家,一巴掌拍在旁邊的桌上,開口便喝道:“這江山社稷之事豈是你一個公主能妄加評判的,況且楊家如何也用不著你操心。今次哀家只當不聞,日后再言,即是公主也脫不了罪。”
信陽身子發顫,也不知是急的還是嚇的,直到退出慈寧殿亦沒得能得解脫。
信陽幼時便覺得,自已這位親祖母并不太喜歡自個,每每想討她開心,對方都是一臉的淡然。倒是自已那表哥,次次都能引得祖母開懷一笑,于是她愛跟著他,這樣自已才入得了祖母的眼。母后說,得了祖母的喜愛,才能讓舅舅家的地位更穩固,因此她才這么做。可她努力地做了這么多年,連自已的婚事亦沒能求來,就像幼時那些笑容,祖母從不愿向她施舍什么。
望著“慈寧殿”三個金漆大字,信陽有些出神,她想若自已的一生中沒有這三個字那該多好。生出這樣的想法,她亦是一怔,便是這時,身后傳來一個聲音,脆生生的很是好聽。
“臣妾參見信陽公主。”
信陽轉過頭,見著的是一張美人的臉,她識得她,楊府大公子的夫人,鄒清音。但她與她不熟,便只點了點頭,轉身要走時,這位夫人卻又開了口:“公主,臣妾近來得了個寶貝,想來公主定會喜歡。待臣妾給太后娘娘請過安后,定去拜見公主。”
信陽微怔,只覺得對方那雙堅毅的眼似乎能蠱惑人一般,口中竟無端端地答應了一聲,等到鄒清音進了慈寧殿,她才回過神來循路而返。
轉眼已是六月天氣,楊府的荷蓮已經開得很艷了,但是九丫覺得荷蓮最美的時候便是才露尖尖角之時,那欲開未開的美帶著一種無造作的羞澀。楊宇桓說,別院后有一大片荷池,因山中略涼一些,此時正是荷蕾初綻的時節,若要賞荷聽雨,定要去那處。九丫也如此想,且覺得別院更是個避暑之地,便準備去小住上半月。然而臨到走時,蓮坊的事兒卻纏上了身。
自大半年前她起手做了這門生意,蓮坊便沒讓她操心過。一則因為聲勢造得好,繼醉仙居的花宴后,坊中又推了幾次類似的活動,兩月前九丫出府去還看見有人拿著花冊子叫賣,賣家還取了個名兒叫什么“花顏譜”,且告訴她多虧了蓮坊才做得了這比好買賣。二則因為有老板娘娘時時幫她盯著,而蓮坊的伙計也都是經老板娘挑選后聘任,讓她十分放心。
然而就是這么一筆已經做上道兒的生意,近一月卻有些不妙了。三天前老板娘借著送花親自來了府中,且還帶了賬本過來。
“這是這兩月的賬,比起前半年銀子少了許多,原本幾家常在坊中賣草花的大戶近兩月也都沒有動靜。”老板娘眉頭緊蹙。
九丫初聽時倒覺得是她過分緊張了,一面翻著賬本一面道:“倒是少了許多生意,但是這天下只要是生意便有淡旺季之分,春日花草繁茂自然生意好些,如今已經入夏,定不如從前好賣。”
老板娘搖了搖頭,“話雖這么說,但近兩月的生意比起冬天那會兒還要差一些,不過僅止于此我便不來找你。”
九丫見她話中有話,暫且放下了賬本,“難道還有內情?”
老板娘悶悶地“嗯”了一聲,接著道來:“這事兒我原本也沒多在意,哪知道前幾日聽聞這臨安城中有人賣的花草跟蓮坊的一樣,而且價格嘛,略要便宜一些。”
九丫微怔,思量了片刻,接過話茬,“蓮坊賣的花雖出自迦南坊,但也不是獨有的,有人賣也屬平常,自然因質量有異價格也不會一樣。大戶買了別人的花,這確應該思量思量我們自個的生意有什么地方可以改進。”
老板娘聞言卻嘆了口氣,搖頭的弧度較剛才更大了些,“就因為質量無差又便宜,才會被搶了生意。阿九,你在迦南坊也待過些日子,也知道雖然花草相同,但是各個花坊皆有自已種植培育的方法,從花肥土料到栽種加肥的時間,若一樣不同,都是能養出差別來的。我見過其中一盆,與蓮坊的幾乎一模一樣,而且連土料都不差半點。如此便說明什么?”
九丫的臉白了幾分,微微咬了牙,“說明迦蘭坊背著我們做了許多好事。”
老板娘見著她無意地絞著衣帶,止不住提醒,“阿九,海棠如何脾氣你是知道的,若找不著確實的證據,她死也不會認的。雖然得知此事,可究竟那些貨從哪兒流出來,卻沒人提及。我琢磨著楊三公子在朝中任職,那些大戶又都是朝中官員,以你的身份,定好打聽些。”
老板娘雖與官場無緣,可經營醉仙居,哪樣事逃得過她的耳朵,這朝中官員的夫人時常走動來往,她還是知道的,九丫只消去他們的后院走一遭,那些整日沒事兒又嘴歇不住的夫人自然就將事情全說出來了。
而九丫,與老板娘想到了一處。于是這三日里,她走了幾個官員府邸,捎上幾匹綾羅綢緞,便已經問出了答案來。
其中一位侍郎夫人如此說:“這些花草都與蓮坊的一樣,丁點不差,從前我家便在蓮坊買花兒草兒,我還讓管家特地比了比,哎喲,真是一樣的。若不說,還以為是蓮坊的伙計偷出來賣的呢。”
另一位學士夫人這樣答:“便宜些嘛,我家老爺自不比你家楊大人,俸祿也算不上豐厚,所以能省則省嘛。啊什么……少多少銀子?我算了下,大概便宜了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