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丫忙止了住,答道:“上午我出門時便見著郡王了,他讓我領你去見他。我琢磨你定是不愿意,便誆他說站上四天四夜,六妹定出府相見。如今這雪已經下起來了,方才聽說他還站著。我這法子,你可滿意,若還不夠,便讓他再跳個湖什么的,那定能解氣了。”
話音尚未落時,楊繆繆的神情已經呆愕了,愣了片刻,才擠出一句話來:“他……他怎會傻到站上四天四夜。”
九丫想了片刻,點了頭,“這倒是,也許明日便成冰雕了。不過,別想此人了。我們玩葉子戲如何?”
便是此時,雪又大了些。六小姐的暖閣內爐火融融,隔絕了外面的寒意。可此刻的楊六小姐,卻手腳發寒,就連腦袋也被冷意封住了一般。平日里最擅長的葉子戲也玩得稀里糊涂,只一壺茶時間便讓對方將最珍愛的幾只步搖贏了去。
如此幾局,九丫也覺無趣,收拾了東西回了負俗園。見她滿載而歸,正在臥房里看書的楊三公子卻來了興致,挑著眉道:“你這趁人之危的伎倆倒是使得不錯,這些步搖可是六妹的陪嫁之物。”
九丫也不理會他話中帶刺,將其中一支在自已的發間比劃了下,便笑應道:“原本是陪嫁之物,那正好,等她親事定下來,我便將這些東西做為禮物送還給她,省得我再花銀子。”
楊宇桓看她一毛不撥的模樣,不禁搖頭,“有你這么當嫂嫂的嗎?”
九丫撅了撅嘴,終于將步搖放回錦盒中,“我這嫂嫂當得可不容易,還得管你妹妹的婚嫁。楊三公子,若我促成這門婚事,那你怎么謝我?”
楊宇桓頓時一笑,“你對你這點小聰明就如此有信心?”
“自然。”她答得果斷,“不消四天四夜。”
他放下書冊,想了片刻道:“那賞你個大胖小子如何?”
九丫剜了他一眼,罵了句“沒正經”后卻被他一把收入懷中。
四日不過是保守估計而已,因為九丫覺得以柴胡的身板,再加之郡王府的補給,應該能撐足這幾日。然而她卻沒想到,這位爺竟在雪地里站了兩日,粒米未進,連送食的小廝也被他哄了走。
狠,實在是狠,因此兩日后郡王爺倒下的消息傳到負俗園時,九丫覺得這廝就不值得可憐。但是,值得不值得,卻與她無關。當日下午,茗玉便打聽了消息回來,說楊繆繆已經去了郡王府。又隔了一日,逢著雪初停,九丫才決定去郡王府走上一趟。
郡王府的小廝只識得從前的九丫,對她這楊家三夫人卻陌生得很,若不是搬出楊六小姐來,她還進不了門。
“楊六小姐還在府中嗎?”她邊走邊問。
“昨日離開后,今兒一早便來了。”小廝點頭,又偷偷瞅了眼旁邊這美婦人,又道,“三夫人,六小姐與咱們王爺早有婚約,只是因一些事才耽擱了時間。”
小廝只當她是上門興師問罪的,不由得著聲提醒了句。九丫頓時一笑,答道:“放心吧,我今日來是替你家郡王瞧病的。聽說找了幾個郎中都看不好,連淑妃娘娘也驚動了。”
小廝腳步一頓,“夫人還通曉醫理?”
九丫搖頭,“不通,只是我知道如何對癥下藥。”
說話間,她已經走在小廝之前。郡王府的步道錯蹤復雜,她卻輕易地找準了去郡王園子的路。小廝微怔,趕緊跟了上去,止不住又看了她一眼。一時間竟覺得這位夫人的模樣有幾分眼熟,但還未想起來時,人已經進了園子。
此時,楊繆繆正端著藥往柴胡的房里走,一見來人是她,便愣了片刻,少頃才回神叫了聲“三嫂”。九丫也不應聲,直笑道:“六小姐倒是閑得很,竟來郡王府當藥童了。”
楊繆繆聞言,立馬將臉一沉,沒好氣地答道:“三嫂,若非你讓他在府外傻等,我也不至于這么閑。”
這滿滿的怨氣加之那兇狠的眼神,幸虧九丫問心無愧,否則定會心虛膽寒。她一邊朝臥房里走,一邊嗤笑一聲,“六妹,可是你自個說的,郡王的好歹都與你無關。”
楊繆繆被她的話抵得一肚子氣,咬著牙,終于還是答道:“我……我不過說說而已。”
“果真是說說而已?”九丫適時開口。
楊繆繆瞪著她,不再開口,片刻后只道了聲:“藥要涼了。”
九丫不禁勾起了嘴角,望了眼那碗中的藥湯,幽幽地吁了口氣,“這藥就算了吧,我這兒有一道妙方。保管半日后便能見效,不過得六妹先回避回避。”
楊繆繆自然不信,但礙于對方與柴胡交情非淺,只得憋著一肚子火轉身退了出去。這人一走,九丫便蹭到了床邊。只見床上之人臉色有些蒼白,便又伸出手去探了探他的額頭,似乎并不怎么燙。她頓時一笑,兩指一合,用力地戳在他的肚臍上兩寸的地方。這里是他的“死穴”,只消一點,便立即打回原形。
聽得一聲淺笑,片刻后,方才還人世不醒的少年已經弓起身子捧腹而坐。
“你……你做什么?”九丫神指,郡王爺竟然不藥而治,只是精神稍稍有些萎靡。
九丫挑了挑眉梢,便道:“我琢磨著你也應該好了吧,所以試了試。”
柴胡雙眼瞪大,卻壓低聲音說:“你怎么知道我已經好了?”
她白了他一眼,“去年臘月你被人追債,掉進水塘子里后也就躺了兩日便又活蹦亂跳了,如今當上了王爺也不至于這般孱弱吧。況且,你這騙人的伎倆有些人可比你擅長得多。”
她指的“有些人”自然是楊宇桓,想當初她不也是這樣傻傻地被騙,如今能看得這么清楚,也是有經驗在前。
柴胡沒糾結她話中之意,只腆著臉笑了起來,“我也是沒辦法,不過也多虧你給了我這個機會。”
九丫撅嘴,“可得提醒你一句,千萬別過火了,若讓六小姐瞧出端倪,有你受的。”
見他會意,她便起了身,自袖中取出兩個錦盒來,“這是六小姐嫁妝,前兩日玩葉子戲,她神不守舍的,被我贏了來,如今還你了。”
柴胡心里自是感動不已,見她要走,忙又拉住了她,片刻后別扭地憋出一句話來,“阿九,謝謝你。”
她蹙了下眉,卻答道:“不用了,我與宇桓不也多虧了你。”
他搖了搖頭,笑道:“你們的事,該謝的不是我,而是我哥。你被太后禁于宮中是他告訴我的,而借母妃之口說服皇上亦是他的主意。”
九丫本已轉了身,聞言卻又回過身來,“太后將我禁在慈寧殿這事兒,晉國公是如何知曉的?”
“哦,那日你被慈寧殿的人接走時,他正好瞧見。”
九丫微怔,卻未顯露神色,道了句“好生休息”后,才離了他的臥房。
自郡王府回來后,有兩三日九丫心里都悶悶的。楊宇桓正巧沐休在家,見她如此不暢快便帶著她去別院后山的湯池避寒。
“怎么?你是舍不得爺爺回會稽?”他揶揄道。
楊老太爺是前一日離開的,走時還特別提醒過她那所謂的“誓言”。如今楊宇桓“好心”一提醒,她不由得剜了他一眼,卻依舊沒答話。
他自是不滿意,趁著馬車因山路顛了下,順勢將她拉到身邊,“不是這事兒,那定是因為郡王了。聽說你前去看過他。如今他病都已經好了,你難道還為他擔心?我可告訴你,今日夫人被召進了宮,正是與淑妃商量他們的婚事。”
這話確是玩笑,可九丫現在卻沒這心情,聽他這一言,轉過身去雙手便捏上了他的脖子,“楊宇桓,你胡說什么?”
她的力道不大,卻撓得他有些癢,他一邊笑一邊捏住她的雙手,“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九丫嘟著嘴,自知不能蒙混過去,便叉著手負氣道:“你猜對了,確是與柴胡有關。”
他一笑,拉著她的手扣在了車壁上,勢必將她釘得死死的,“你再說一遍。”
如今可是在馬車中,她一怔,忙著聲求了饒,且以最簡潔的話將前日在柴胡處聽來的話說了遍。楊宇桓總算收了手,卻依然不肯端正地坐著,整個人依然倒向她,“便是因為晉國公?”
九丫如今沒心情與他調笑,只開口道:“是啊,柴胡說他正瞧見著,總覺得沒這么巧,而且六小姐當時也在場,似乎也沒提起過晉國公。還有一事,便是那時在慈寧殿時,有人向我通了信,讓我去了側門。而且據柴胡說,通過淑妃說服皇上賜婚,亦是他想的法子。我們的婚事,究竟是不是算計好的。原本兩廂情愿,可若是摻雜了這些骯臟的東西,再美滿,也會覺得遺憾。”
看她一臉的正經,楊宇桓頓覺好笑,順勢一把掐上她嬌艷欲滴的雙頰,“宮中的事兒哪兒是你這腦袋想得明白的,淑妃能幫你,自然有本事將你從慈寧殿弄出來,我倒覺得這事與晉國公沒什么關系。更何況,我們在一起了,這才是最重要的。阿九,你別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