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為她睡著了,卻不料話音剛落,她的聲音卻傳入耳中,雖帶著哭腔,卻也極其動聽。她說:“那日在慈寧殿中,你說的一切,我都聽見了!
他自然知道她的意思,身子頓時一震,將她狠狠地揉進懷里。九丫哼哼了兩聲,便不再反抗,片刻后卻聽楊宇桓的聲音又傳了來。
“阿九,你覺得琴姬此人如何?”
她半瞇著眼抬起頭來,“什么如何?”
他笑道:“就是你覺得她是怎么樣一個人,不許說負氣話!
她嘟著嘴,琢磨了片刻,真就認真答道:“心如明鏡,那是一定的,畢竟在那種地方生活過,什么事都看得透徹,但也不是好事。有情有義,那也是一定的,我尚能看出她對大公子的情誼,不過壞也壞在多情上。聽說五年前她的名氣便已響徹臨安,多少人慕名而來,若她能無情,早已是身價百倍,可偏偏將自已栓在了一個人身上。多有人說她與世無爭,這樣一個人倒不覺得她會為了名利而成為籠中鳥!
楊宇桓伸出手指刮在她的鼻梁上,“我楊宇桓要娶的人果真有頭腦,正如你所言,她四個月前便已經懷有身孕,大哥說過她不愿住進楊府,不過幾聽說幾日前大嬸去過他們所居的小院。也不知道兩人談了些什么,琴姬竟然答應入府了!
九丫眉頭微擰,“你此言之意,是說我那妹……姐姐使了手段?”
楊宇桓見她一臉正經,頓時笑道:“我只知道,如今大哥不用日日居于府外了,這功勞可都是大嬸的。”
九丫輕哼了一聲,終于埋下頭繼續睡覺。他自后將她攬在懷中,正欲闔眼,她卻開了口:“宇桓,你覺得鄒二小姐此人如何?”
他微睜了睜眼,默了一會,“想聽真話?”
“不許說負氣話。”她學著他剛才的口語。
他一笑,將臉埋進了她的青絲中,三個字亦適時地傳入她的耳中。
不簡單。這便是他的回答。
楊宇桓第二日天朦朦亮時,自李府后門神不知鬼不覺地溜了出去。九丫當時見他一副鬼祟模樣,不由得咕嚕了句:“怎么就像偷情似的。”
這話被準備翻窗的楊三公子聽了去,他轉身回來,一口咬在還臥在床上的九丫的唇上,磨得她開口咬人才退了出來。最后再三叮囑她不許胡亂吃藥后,才依依不舍地道了別。九丫氣他吵醒自已,便沒好氣地沖著他道:“你不許再來了,聽到沒?”
楊宇桓聽沒聽到這話,九丫不清楚,可將將從外進來的茗玉卻明明白白地聽了她這聲呼。頓時一驚,嚇得她差點又退出去。她不過是想進屋給小姐掖掖被子,難道惹著她了?等了片刻,卻又不見人再出聲,便捏手捏腳進走了進來,望了眼床上的人。與平日不同,今日她竟沒踢被子,而且似還睡著。那剛才那聲,是夢話?
“小姐真是與眾不同呀,夢囈也能這么有氣勢!避褚贿呁馔艘贿呚W缘。
門掩上時,九丫才睜開眼,幸虧楊宇桓走得及時,幸虧自已還知道裝睡。不過,昨晚竟然忘了關門。想到此,她臉不由得一陣發燙,那時若不是他急不可奈地將她拉回來……該死的楊宇桓,她不由得咒了句。如今她可是有力氣罵人,沒力氣起床。
睡到日上三竿,九丫總算恢復了元氣。雖然昨夜楊宇桓不讓她出門,可她自不會聽他的。整理了片刻,想了個由頭極順利地哄過了榮國夫人。今日這一趟,她得去見一個人。
將人約在就近的一個酒舍中,她先到,坐了片刻卻見旁邊雅舍中熱鬧得很。一問才知道是城中某紈绔子弟開了個宴,說是要煮酒作詞以附風雅。九丫對詩會沒什么興趣,可偏偏對那子弟有些印象。
這人正是謝太尉家那位,他的風流事跡在臨安城可是出了名的,比如帶著人斗個毆,再如被某位小姐拒過婚等等,而讓他聞名遐邇的是最近發生的一件事。
據說那是某日的一個傍晚,他在某酒肆喝酒,因為見著某個賣唱的姑娘便動了心,于是追著人跑進了巷子,這一落單卻著了人的道。沒想到那柔弱的某姑娘竟然如漢子一般,三五下便撥了他的衣裳,只剩下一褲衩。
那可是深秋,風一吹整個人便跟篩糠似的,他本琢磨著等日頭落下再回。然而禍不單行,身后那樓上的人竟無端端地潑了盆洗腳水下來。他哪兒忍得了這種氣,一時間竟忘了自個沒穿衣裳,開口竟吼了出來。巷子外正是市集,便有一群人圍了過來。
“這不是謝公子嗎?”不知是誰竟這么給面子,一眼就瞧出她來。
于是乎,一傳十十傳百,到九丫耳中,便成了精彩的故事。當時她正幫楊宇桓研墨,看他神色不改,不由得挑眉問道:“這事兒,你做的?”
他矢口否認,“我可不敢得罪太尉大人!
她撅嘴,“但這謝公子敢得罪你楊三公子,而且還讓六小姐蒙受委屈。我可不信你咽得下這口氣!
楊三公子挑眉,笑道:“那日后可別得罪我!
他的答案不示對錯,可九丫依然覺得此事與他有關,若不是算計好的,哪兒有這么巧的事,而能算計得如此精細,臨安城不出五人。這五人中,定不會有柴胡。
謝公子穿著褲衩蹲大街的事兒過去近一月,此次是謝公子第一次公然宴客,銀子自然砸得不少。這次來捧場的人也有,只是大多都是來一睹他“風采”的人。
那邊熱鬧著,九丫這邊也不冷清,不出片刻,有人便叩門而入。進來的人一身錦衣,眉目間與她有四五分相似,這可不,都是一個爹的嘛。是了,他正是鄒家大公子。
自九丫離開余有年府上后,這是鄒淼第一次見到她。雖然他曾收到她的信函,但里面只有簡單的幾句報平安的話。她去了哪兒,是否真如信中所言?他可半點也不知道。而他亦去醉仙居找過,連郡王府也不知去過幾次,可回答他的答案皆是“阿九好得很,不必擔心”。
他怎可能不擔心,畢竟楊宇桓要大婚了,而新娘卻是什么李小姐。如今,她主動約他,依然是那身布衣短衫,神情卻也看不清喜怒。
“阿九!编u淼好不著急,剛才收到她遞進府的信函,一路跑來的,如今還有些喘,歇了片刻,才又開口,“你約我來有何事?”
九丫早背好了說辭,臉上的神情也十分恰當地配合著,“我也許會離開!
鄒淼一怔,忙道:“阿九,我知道你心里難受,你若想哭我定陪著你。”
九丫搖頭,“我為何要哭?”
他只當她強忍傷心,心里頓時一酸,“阿九,楊宇桓既然要娶別人,你又何必再為他傷心呢。他那樣的人,根本就配不上你。”
來此前,她已經確認過鄒淼對于李小姐的身份是不知情的,這還得多虧知情的柴胡與老板娘兩位守口如瓶。見鄒淼一臉的正經,九丫忍住笑,且佯裝出一臉的苦情樣兒,“我自幼無父無母,從前的事,也不太記得了,好似做了一場夢,所有的記憶都從一年前開始,但心底卻隱隱覺得有那么個人,一直照顧著我。今日來,我便是想證實此事。鄒公子,那人是不是你。”
她如此一言,鄒淼頓時慌了神,“阿九,我,我……”
最終,他還是沒能說出口。
畢竟是自幼一塊長大,她本是極了解他的性子,打小便溫溫吞吞,做的都是別人讓他做的事,從不越規?蓮挠嘤心瓿霈F后,他做了太多讓人意想不到的事,以至于她以為他已經不是從前那個鄒淼。但如今看來,她高看他了,抑或是除了余有年沒有人能將他帶上另一條路。
見他半天憋不出一句,九丫也有些著急,便又道:“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我應該叫你一聲哥哥,對嗎?”
鄒淼垂著的雙眼頓時一睜,對上了她的眸子。他還記得鄒府中那個臟丫頭,一直雙眼無神,從不曾如此凌厲,凌厲得讓他不敢直視。與其說她做了一場夢,如今夢醒了,倒不如說她重生了。
“你……你都記得?”他竟有些害怕已足夠精明的她。
“自然記得,或許你并不希望我記得吧。”九丫的話語開始變得鋒利。
鄒淼趕緊搖頭,“不,我希望你記得,記得還有個人關心著你!
九丫頓時一笑,“那你是否希望我記得你曾說過在天靜觀給予我娘置了一牌位?”
此言一出,先前臉色微微發白的鄒公子,此時卻已經是白得跟他身后的那面墻一般,“我……我沒告訴過你此事。”
“那你便是做過了?”她瞅準時機,“今日來不為別的,便是在離開前想你親口告訴我,我娘親是不是已經……”
許是冬日風寒,他全身都顫了起來,她的雙眼直勾勾地看得他心慌,許是見再瞞不過她,許是一時間心亂如麻,竟開口答了兩個字:“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