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宇桓的功夫有多好,這臨安城中是沒人知道的。可在會稽卻是人人都清楚明白的,若有個外鄉(xiāng)人想找之較量,那定會有人勸他:還是選擇沉湖比較簡單快捷,因為這是有先例的。某某年某某月,某十惡不赦的大惡人便因越獄被楊三公子盯上,最后那人便投江了。
楊宇桓對此的說法是:其實自已的武藝還待提高,否則怎么讓人鉆了空子,投了江呢。
幾日后知道這故事的九丫就此聯(lián)想到了一個畫面,那便是一只老鼠與一只貓在玩耍。老鼠跑出去,眼看就要進洞,被惡貓一爪抓了回來,然后又放掉,來回數(shù)次,老鼠咬舌自盡了。
不過這都是幾日后的事,如今她還未從大志口中打聽到這些消息,所以當她看到郡王府一叢護衛(wèi)被幾枚銅錢折磨得“跳舞”時,九丫對柴胡說所的“高手”兩字有了重新的認識。
楊宇桓大概是撒錢撒夠了,終于嘆了口氣道:“我本來想放他們一馬的,大概是他們注定有些一劫,你說呢?”
又是那張笑臉,九丫真想直接拍上去,無奈她手腳都不能卻,而且連口舌之快也逞不了,如今最一有殺傷力的便只有這雙眼了。
她瞪他,用力地瞪,瞪得她的眼珠都酸了。楊宇桓本抱著人飛過幾個屋檐,似感覺到她的深情目光,不由得低下頭來。這不看還好,一看腳下一滑,從屋頂直落在地,幸虧他身手靈敏,雙腳穩(wěn)穩(wěn)地站在了街上。
九丫被點了穴,全身上下連臉部肌肉也僵硬著,她想笑,可做不出表情,依然只有那雙眼透露著她的情緒。楊宇桓雖然沒中著,卻也自覺狼狽,如今看她這么歡快,不由得清了清喉嚨道:“原來沒點眼穴,難怪剛才瞪我。”
說著他便伸出兩指齊齊朝著那雙眼戳去,九丫駭然,忙閉了眼,隨之只覺得眼角被他彈中,眼前已經(jīng)是一片黑。
他做了什么?不對,這世上有什么眼穴嗎?她如今不是閉著眼嗎,那不雙眼抹黑才怪。她猛地睜開眼,他的笑聲便是這時傳了來。
好不妖嬈。
九丫就差沒有雙眼冒火了,楊宇桓真小人也。
回到負俗園不過須臾之間,雖然知道九丫一肚子憋悶,可楊宇桓還是果斷地解開了她全身的穴道。于是正如她所料,九丫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楊宇桓,你這個偽君子,你這個小人,你這個無恥之徒。”
楊宇桓坐在園子的石凳上早做好了被罵的準備,可是憋成這樣的九丫,卻只罵出了這幾句便了了事兒。
“沒了?”他不禁問道。
鬧到現(xiàn)在,九丫都沒睡,已經(jīng)累得不愿說話了,更何況是扯著嗓子罵人。她本想就此算了,可楊宇桓的態(tài)度著實讓人氣憤,因此又加了句:“你變態(tài)呀。”
好吧,他一直都是。既然是變態(tài),那她還不如省著力氣。如此一想,九丫轉身便要回房。可既然是變態(tài),又怎會輕易放過她。只見先前還坐著的楊三公子已經(jīng)站了起來,生生地擋住了她的去路,“你為什么生氣?”
既然是變態(tài),那說話自然是讓人摸不著頭腦,九丫甘拜下風,“你把我半夜劫走,還點我的穴,我不該生氣嗎?”
他挑眉,“不是吧,我在你房外聽到你咒我,你應該一早就生氣了。”
他竟然站在房外偷聽,九丫再次將話茬扯了回來,“你變態(tài)。”
他抽了抽嘴角,在她還沒有崩潰之際又道:“其實我是想問,你為什么生氣去了郡王府,而且還不聲不響。”
九丫一怔,糊了大半夜的腦袋終于露出了那么一絲清明,如此,表情也不那么猙獰,“楊三公子,你這話著實好笑,郡王是我的朋友,我去他府里與我生氣有半兩銀子的關系嗎?好歹也是在刑部高位待過的人,這樣思維怕是會判出不少冤案吧。”
倒難得她折騰了一夜,還能這般巧舌如簧。楊三公子是既欣喜又無奈,前者是因為他著實不喜歡腦袋不好使的姑娘,后者此是因為如此好使日后得多麻煩呀。此時他便是很無奈,畢竟他真說明不了去王府與生氣有何聯(lián)系。
但是,他有的是時間。
楊宇桓抖了抖身上的塵土,“那你好好休息吧。”
說著便讓了道,九丫愕然,本已經(jīng)做好了長久作戰(zhàn)的打算,這勝利是不是來得太突然了些。朝著楊宇桓的背影,她撅了嘴,他卻忽然剎住了腳,半轉過身子,邊打哈欠邊道:“還有,千萬別失眠。”
失眠!她心頭一片灰暗,剛才他挑起的“戰(zhàn)爭”讓這一刻的她很清醒。
幾乎一夜沒睡,次日九丫的面目可想而知,臉色難看是其次,腦袋還渾渾噩噩的才是致命傷。這不,推開門便碰見了一向多事的大志。
“喲,你回來了?”大志見到腳步沉重的她,止不住湊了過來。
九丫心里累得慌,點了下頭,“嗯。”
大志一笑,繼續(xù)在她旁邊打轉,“昨晚被公子折騰死了吧。”
是啊,都是因為楊宇桓,所以才將她害成這樣,想到此,九丫啐了口,“該死的楊宇桓。”
大概是因為全身無力,九丫本應惡狠狠地模樣卻在大志眼中變成了矯嗔。果然有戲,他想。左右是在楊府混了多年的“老人”,這樣的趣還是識得的,于是上前揖了揖,“那可要恭喜了,您等著我去給你備早膳。”
九丫腦仁依然痛,因此對方說了什么,以及臉上“寫”了什么,她根本就不在乎,揉著太陽穴推開了負俗園的園門。
她要去柴胡府里看看,一則是為楊宇桓大鬧郡王府一事去作個解釋,二則是找柴胡談談關于出錢做買賣之事。然而剛轉過負俗園前面的花徑,卻碰著了楊宇桓。
他換了朝服,應該是要去工部吧,可是此時作何檔在路中,而且雙眼還含著笑意。九丫也駐了足,遁著他的眼光側了側頭望去,只見兩個丫鬟正彎著腰在叢中整理花枝。雖已入秋,勞作后的汗卻潤濕了秋衫,那秀色真是可餐呀。難怪楊三公子看得這么入神,但是這大庭廣眾下如此虎視眈眈,實在太過分了吧。九丫咬了咬牙,仰著頭走了過去,狠狠地撞在了正發(fā)呆的楊宇桓身側。
楊宇桓身子一歪,回過神來,低頭一看竟是九丫,不禁伸手去拉她,“阿九,你看那……”
這話還沒說完,九丫的一聲“變態(tài)”卻將他的話堵了回去。
變態(tài)!楊三公子不明白了,自己看個步搖有什么變態(tài)的?他本是覺得好看,想買來送她,卻不想竟糟了她的白眼。他擰了下眉,追了上去,“你想去哪兒?”
九丫甩開手,“出去走走。”
楊宇桓很不是識趣,又伸手將她拉住,“這幾日你別出去,我有事吩咐你做。”
這可是端起了主子的架勢,九丫擰著眉,從前的經(jīng)驗讓她相信,要是自已堅持“沖關”,那一定不會有好下場,所以雖然極不高興,卻還是停了下來,“什么事兒?”
楊宇桓笑道:“我那書房里的書,需要重新整理一下,大志識字不如你多,所以得你幫忙。”
九丫想,幫著整理幾本書而已,也不是什么麻煩事兒,犯不著得罪這變態(tài),于是沒曾多想便答應了下來。可是她卻忘了,一個被自已稱之為“變態(tài)”的人,怎么會做出正常的事兒來了。當她有所覺悟之時,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
“公子說了,這里的書也要一并整理。”大志倚在門邊道。
九丫一直覺得楊宇桓這書房里一大書架已經(jīng)夠氣派了,卻從來不知道這書房竟然還有著一個隔間,而這隔間還里外三層,每一層都有幾排書架,書架上密密麻麻全是書冊,其中有些還是卷軸,這一個書架便有上千冊書。九丫只覺得腦門狠痛了一下,幸虧抓住了書架框才不至于摔倒。
“這……是你家的火房嗎?”
大志撅嘴答道:“這些可是我家公子的寶貝,他自小愛收集古籍文獻,阿九你可仔細著點,要是弄破了什么的,公子那人你是知道的。”
九丫咽了口唾沫,站了片刻,她實在忍不住了,轉身便出了隔間。大志生怕她賴皮將事都推到自已頭上,于是一邊追一邊喊:“阿九,你去哪兒?”
“去借火。”她咬牙道。
火!還用借嗎,她心頭那把不是燒得正旺嗎。如今的她最需要的是降火,在院子里吹了小會兒風,終于在大志的勸說下放下了架子,重新站在了那幾萬本書冊之前。
這么一個浩大的工程,那得半個月才能做完吧,她欲哭無淚。大志其實能深刻感受到她的悲哀,但是感同深受之余,他還是將公子離開前所寫一份東西遞到了九丫手中,“公子說將這個交給你,按著這上面說的分類后重新碼放,我是看不懂,不過他說你一定懂。”
九丫無奈地伸手,無奈地垂眼。然而僅僅看了兩三行,剛剛已經(jīng)熄了的苗子,一下又變得紅紅火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