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丫頓時挑眉,“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天靜觀?難道又說夢話了,我一人一屋說夢話他也不該聽見呀。”
最后一句其實聲音很低,本就是說給她自已聽的,然而奈何楊宇桓耳朵極靈,她這邊聲音剛落,他便開口道:“哎,我本也不想知道的,你昨晚說夢話的聲音實在太大了,大志可聽見了。對吧,大志。”
立在旁邊的大志被點了名,忙抬起眼來,干笑了一聲,“是……是啊。”
是才怪了!大志心里卻是如此想,自家這公子也太壞了吧,老實說他猜到不就行了,非得戲弄別人。不過這阿九也太笨了些,隔著幾間屋,說個夢話又不是吵架,竟然就相信了。
“是嗎?”九丫的聲音打斷了大志的思緒,“隔著幾間屋都能聽到,你當我是雷公呢,還是覺得我這般好騙?”
九丫自然不笨,楊宇桓更聰明,聽九丫如此一說已經迅速地鉆進車內了,而大志成功地成為了九丫的箭靶。
俗話說人善被人欺,大志覺得自已就是這樣的人,否則九丫怎不去質問他家公子呢,在被九丫逼得直退了幾步后,他向車內之人求助了,“公子,你快跟她說說。”
可他著實天真了些,楊宇桓撩起了簾子,笑答:“其實我也想知道,你是怎么聽到的。”
大志聞言,差點氣絕身亡。九丫抿著一抹笑,很是滿意他這樣的表情,因此不作糾纏,彎著腰上了馬車。楊宇桓見她進來向旁挪了挪,空出一地兒來。但這車較小,她若往那兒一坐,定會與他肩并著肩,但如果不坐過去,就只能蹲在門邊了。
合計了片刻,九丫有了辦法,于是道:“啊,這秋夏之交甚是炎熱,車內實在有些悶,我與大志一起坐外邊便可以了。”
楊宇桓點頭,“我倒覺得你跟在后邊跑好一些。”
九丫嘴角不禁一抽,認慫地坐了過去。雨后初晴,山路最是難行,她還沒有固執到與自已我雙腳過意不去。
車內的空氣本就不好,她還別扭地縮著肩,且半邊屁股懸在空中,這高難度的動作讓她片刻后便滿頭大汗。慶幸已出了城,只需堅持半個時辰便到了。
“舒服嗎?”楊宇桓適時問道。
九丫拂額答:“舒服舒服。”
這話將將一落,馬車猛然一抖,那坐著的半邊屁股一個不穩,讓懸著的那邊狠摔在了地上。楊宇桓的聲音立馬響起,“看來真的挺舒服的。”
九丫氣得說不出話來,正用眼瞪他,卻不料對方竟動了手,直接將她向上一擰,屁股已然穩穩當當地坐在了軟凳上。
“你想干什么?”九丫咋呼著道。
“你再動一下,我真就會干點什么。”
這話說得倒是平靜得很,可這內容卻十分有威攝力。九丫心里雖然憋著氣,卻也再不敢亂扭。而如今兩人的距離,可不止是肩并著肩。不過她還是承認,這樣坐著,遠比剛才舒坦多了。這人嘛,總愛沒事兒找事。
“楊宇桓,你怎么知道我在找……我娘?”她一直好奇,“別說是什么夢話。”
楊宇桓淺笑,“這個等過幾日才能告訴你。”
“為何?”她只當他又要想耍什么花招。
他其實真的會告訴她,所以留著白尹的信,因為覺得她有權知道。不過為何等這幾日,那則是出于他的私心。為妨她不會一時激動追隨白尹而去,他必需保證白尹離開中土。如今已過五日,以正常的速度來說,定等不了一月。到時,阿九就算想去追,那沒有通關文牒,再想也只能想想罷了。
一切盡在掌握中,于是楊三公子一笑,開口答道:“你只需相信便足夠了,我說過幾日自然就是過幾日,而且定會什么都告訴你的。”
九丫癟了癟嘴,打心底里不信他,鄙視了片刻又問:“那你說說為什么知道我今日會去天靜觀?這個問題不用過幾日再答了吧。”
楊宇桓點頭,“這個嘛,我見你動身,所以知道你是去天靜觀。”
動身就是去天靜觀嗎,這是什么答案?九丫頓覺腦仁痛,再不愿與他多說。
馬車停在天靜寺的側山林子里,楊宇桓隨九丫一同進的觀。因為與觀主已算得上熟識,一進觀便被拉去大堂與一群小道姑講經論道去了。
九丫樂得清靜,自個拐過了前院。此次相約的地點,并不是在前次的園子里,而是換到了另一處。被領路的道姑帶著向里,又是上又是下,終于停在一道堂的側門外。
這道堂的地上很是干凈,像是個沒什么人走動的地方。
“居士請隨我進來吧。”已站在門內的領路道姑開了口。
九丫回過神來,卻未穩步,“不知前輩在什么地方?我要請教的事只需她相告便可。”
領路道姑微微一笑,“師父說了,你要的答案便在這里。最多半個時辰,便自然什么都知曉了答案。”
九丫微怔,卻只得隨之走了進去。這里是道堂的一間隔間,隔著兩扇漏空的木門,前面便是正堂。領路道姑安置好她之后,便離開了。
半個時辰,久了些。片刻后,她已有些沉不住氣,索性起身走到隔門邊,通過門上的雕花,正好可以見著正堂的一切,便湊過去,卻微微一驚,因為這道堂不是用來供奉神靈的。入眼所及,全是一排排的牌位。她略微知道,許多人會在道觀中供奉靈位,有逝者的,亦有生者的。
而她在此,等的是什么?人還是鬼,難不成九丫的娘親已化為孤魂出現。她不由得一笑,然而就在笑聲未落之時,正堂外一陣腳步聲傳來。
九丫忙寧神靜氣,再次朝外望去,而這次,驚訝的程序可遠遠超過了剛才那一眼。道堂里走進的男子,一身天青色的袍子,顏如冠玉,唇如含丹,若非他的臉還算輪廓分明,那就是一水靈靈的美人。此人面相還有特一點,那位是這位公子額前的美人髻實屬上品。曾幾何時,她還嘲笑過他,謂知美人亦不及也。
這位“美人”正是與從前那個她一個娘胎里生出來哥哥鄒淼。
鄒淼為何出現在這里?她在鄒家做了大小姐這么多年,也曾陪著鄒夫人來此敬香無數次,可從來不知道這道堂里供奉著鄒家的哪位先輩。那既然不是鄒家之人,鄒淼如今鬧的又是哪出。太多的疑問讓她不由得將臉貼在了門上,只希望這樣可以聽得更清楚一些。
而木門另一邊的男子已經點了炷香,朝著東首的幾個牌位拜了拜,隨后終于開了口:“玥芙姨娘,鄒淼又來看你了,每年只能在你祭日才能來,請您勿怪才好。你在天上可好?雖然我們鄒家對您不住,但您從前便是胸懷寬廣之人,鄒淼不求你原諒,只希望您已經忘掉才好,這樣……您興許會開心些。哎,我怎么又說這些了,年年都叨一樣的話,您只怕也聽厭了吧。”
鄒淼的話停了下來,道堂也再無聲音,連剛剛燃起的那炷香也平靜得孤煙直上。但他去不知只隔著一扇門的咫尺間,有個人心頭卻恰恰相所,這正是道姑要告訴她的答案,經鄒淼之口。自“玥芙”兩字到“鄒家對您不住”,如同深藏在她體內的屬于九丫的靈魂復活了一般,她迫切地想知道所有的真相。
娘親為何而死?鄒淼所謂的每年究竟是多少年?還有他為何會為她立牌位?且應是瞞著鄒府所有的人。因為愧疚?抑或是同情?還是他知道其他的事。
九丫想問清楚,伸手便向那扇門推去,可門卻紋絲不動,并且連半點聲響都沒發觀。她心里急得很,生怕鄒淼走后,便再不會承認今日之事。然而門未推開,正堂里的聲音卻再次傳來。
“玥芙姨娘,今日還有件事兒要告訴您。”話頓了頓,雖看不見鄒淼的表情,但話語中的哀憫之情卻毫無避忌地流露出來。九丫為之一怔,手也停了下來。
“是關于你的[九丫的本名]女兒,大半年前,她離開鄒府了。那時佩玖出了些事兒,便沒能照顧上她,等到事情都料理完后再想去看她時,卻見屋子里已找不到人了。從前她跟我最要好,本以為即便是離開,也會告訴我,可沒想到說走便走了。我向人打聽過,有人說是跟一位公子離開的,也有人說是自已離開的。我在臨安找過許多次,都沒有結果。您在天上,一定要保佑她。不過像她那樣善良的姑娘,定會有好報的。”
從前鄒淼時常勸她別欺負阿九,她總覺得他只是不喜歡自已的囂張,可沒想到九丫一直承蒙他的照顧。然而那樣善良的人得到的好報,卻是被最恨她的人占據了驅體。至于她的死活又真的有幾人關心過?沉湖可說成是自已離府。在鄒府之中,不管是鄒大小姐,還是九丫,都是如此不堪。
鄒淼話并不太多,便是剛才那一句之后,便見他朝著牌位磕了幾個頭,接著便道辭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