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因為她的聲音驚動了天上的牛郎織女,還是這楊三公子的命太硬,就在她誠心地祈禱時,真就有人挺身而出。一柄長劍凌空劃過,直刺入瘋馬的頸部,馬前蹄騰空而起,也就那么片刻,便倒在了地上,血順著劍孔流得滿街都是。
大概是這一絕殺來得太忽然,看熱鬧的人都傻了眼,一時間整條長街靜得呼吸可鬧。而先開口的卻成了死里逃身的楊宇桓,“阿九,你沒事吧。”
九丫沒事,只是嚇傻了而已,此時被她一喚,立馬回過神來。驚悸之后,留在她心里最多的卻是氣惱,看著走向自已的楊宇桓,她竟將手中之物向他狠狠一擲,開口大罵道:“楊宇桓,你這個瘋子,誰讓你救了。”
楊宇桓頓時一笑,見她紅著雙眼跑開,本想拉住她的,可忽然飛來一串東西扎進自個懷里。那東西黑乎乎的,而且還毛絨絨的,細長尾巴尖嘴長須,不正是老鼠。他驟然全身一顫,汗毛也跟著豎了起來,腳下也是一個踉蹌,摔坐在地。
“哈哈哈哈,沒想到楊兄竟然怕這東西。”
一柄長劍挑起了那串假老鼠,順著劍鋒,楊宇桓此時才注意到這人。說話這男子,約莫二十多歲。而他便是晉國公,徽王的長子,當今圣上的親侄子,嗯,亦是新郡王的哥哥乾寧。楊宇桓回臨安一年有余,雖然只在朝堂上見過幾次,但這位國公爺的事跡可聽過不少。有些說他生性暴戾,亦有人說他性格懦弱,更有人說他不堪大任。不過怎么都好,他楊宇桓向來不愛攪和這些事,不過今日算是個意外吧。
楊宇桓看了眼那已經死掉了馬,那一劍正中要害,倒是一點也不猶豫。他嘆了口氣,揖了揖道了聲:“讓國公見笑了,今日賴國公出手下官才能保命,實在不勝感激。”
晉國公忙一把托住他這禮,笑得分外爽朗,“楊兄多禮了,此事不用記在心上,我亦相信沒我出手,你一樣能脫身。不過既然遇上,不知道楊兄可賞臉一起喝杯酒?”
楊宇桓頓時一笑,心里暗道,這酒不是個好東西呀。
九丫離開醉仙居不過才過一刻鐘,推門而入時,白尹依然端坐在桌前,此次卻無棋,一張桌上什么也沒放。
“公子。”她著了聲。
白尹聞聲抬了下雙眼,一抹笑在唇邊浮起,“這么快?”
九丫心緒依然未定,卻又怕被白尹發覺,于是臉色雖沉著,聲音卻還是十分輕快,“是啊,楊府不遠的。”
“他沒有為難你吧?”白尹又問,他倒不是聽出什么異常,只是覺得如此輕易放人,實在不是楊三公子的作風。
九丫蔫蔫,“他不敢,我用老鼠嚇他了。”
“哦?”
“是啊,他怕老鼠。”想到剛才離開時楊宇桓的驚惶,她真就笑了起來“公子,我們走吧,街上可熱鬧呢。”
白尹點了頭,起身隨她出了園。她走在前,他跟在后,如此她怎看得到他的黯然神傷。
再回到街上,雖然依舊那番場景,但這一路走,九丫卻都埋著頭,險些撞到來人,倒是跟在后面的白尹像長了眼一樣,好幾次都將她拉了開。
“在想什么?”白尹終于忍不住開口問了。
九丫一怔,忙答道:“在想怎么去河邊,那里放河燈呢。”
白尹擰了個笑,指著一條街道:“剛才聽見有人說順著這條街一直走便可到河邊了。”
他知道她的答案不過是在敷衍自已,至于剛才那一趟竟然發生了什么?若她打不開心扉,他便永遠都不會知道。
而如今九丫的腦海里的確裝著一個疑惑,那便是為什么在楊宇桓幫她擋住那匹馬時,她會那么著急,甚至比自已死在馬蹄下還要驚慌。因為朋友之誼?若換作柴胡,她怕是沒這么激動。那是因為男女之情?可是自已心儀的明明就是體貼之人,如同白尹一樣。這一路走一路想,連腦仁都想痛了。
她嘆了口氣,懶得再去糾結,忽然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轉頭一看,竟是個大和尚。
“公子,我看你頗有佛性呀。”大和尚道。
九丫頓時駐足,皺眉問道:“什么佛性?”
“自然是慈悲之心。”
“我有慈悲之心?”九丫來了興致。
大和尚點頭,“是啊,公子是否常常覺得旁人受苦就感同深受,恨不得自已代之受罪?”
九丫雙眼一亮,仿佛看到了明燈。
“這便是慈悲之心。”大和尚笑得和善,隨即將手中的缽遞了過來,“那姑娘一定能感受到貧僧的苦痛吧。”
“能,當然能。”九丫將幾兩碎銀子丟如對方的缽中,追著白尹的步子而去。
大和尚從來沒要到過這么多錢,笑得大金牙也露了出來,看著跑開的人,不由得癟嘴道:“傻子。”
其實他不知這傻與不傻全在于那人的心情罷了,心情好可以犯下傻,心情不好可以裝下傻。如今的九丫,將自欺欺人這一招發揮到了極致。
因為大和尚的一句話,九丫心情忽然好了起來,連白尹也覺得這變化來得太快而無力應付,不過他終究是心痛她的,見她恢復了平時的模樣,再也不愿去追究其他。
“公子公子,到了,河上便是花燈。”九丫乍呼著道,拉著他便朝河堤走去。
白尹叫她慢些,生怕人一多,便將她沖得沒了影,到時候若再找只怕就困難了。九丫選了一處人少的地方,為免碰臟了他的袍子,她抽出絲絹來鋪在地上讓他坐下,“公子,你坐,我說給你聽,可好?”
白尹心頭一暖,本想拉她一同坐下,卻發現她根本就閑不住。他搖了搖頭,不禁暗道:“真是母女,性子也一般。”
“公子,你說什么?”九丫聽得不太真切,便問道。
白尹挑眉,只道:“坐到我旁邊來。”
九丫很是聽他的話,真就乖乖坐了下來,口中也開始描繪起河邊的景致,然而從前每次當夫子上課時都在與周公下棋的她,肚子里實在擠不出什么墨水來,這說了半晌后,白尹卻愈發的疑惑,終于忍不住開口打斷,“這……是菜場買菜的場景嗎?”
九丫愕然,雖然覺得自已不是那塊料,但畢竟是為了白尹,而且自已也曾說過要做他的眼。于是她琢磨了片刻,換了個視角。
“嗯,人很多,男女老少都有。”一樣的開場,白尹沒覺得有什么不同。
“河道中全是河燈,用絹紗做成的各種形狀,大小也各異。”這回倒是入主題了,可是景色平平,所以白尹的表情也是平淡得很。
九丫也覺得自已還應再加點料,然而那些在扎堆放燈的人實在讓眼前的一切美妙不起來,她琢磨了片刻,索性閉上雙眼去回味,聲音也飄然隨即而出,“如同升起的星光一般,光彩雖不耀眼,但夜色似乎被它們點亮。微光冉冉向上好似匯集成了天上的銀河,置身猶如確如羽化登仙,而那遙遙相望的男女豈不就如織女牛郎雙星。”
白尹的笑微微綻了出來,雖然人聲嘈雜,但唯獨她的聲音才能鉆進人心,而她口中的景色亦如畫卷一般展現,只是……“倒是有些韻味了,不過……怎么感覺像是在放飛孔明燈。”他道。
九丫一怔,這白尹眼雖看不見,心卻清明得很,自已剛才想到的還真是當日在山頭看放飛孔明燈的場景,那似乎是她能想到關于燈火最美的景致。
興許是想得有些出神,直到白尹提議去河邊放燈,九丫才回過神來。
燈自然是買的,老板很會做生意,見有人上門,忙拿出兩盞燈給他們,“公子,若是與小姐一起放那定要放這牛郎燈和織女燈,雙雙放下便能白頭偕老。”
九丫看著那剪得人不人狗不狗的燈,實在無法將他們與牛郎織女聯系在一起,而且這有些噱頭的燈可比其他的價格高出許多,“你還是給我那蓮花的吧。”
“公子,這不就是圖個好意頭嗎?我可告訴你去年在我這攤上買過這燈的公子小姐們都已經成了好事。”老板口舌伶俐,可九丫卻是油鹽不進的主兒,她懶得跟老板多言,便開口打斷,“我們不要意頭,而且我也不是跟小姐一起放。”
老板抽了抽嘴角,只得將廉價的蓮花燈遞給了她,口中卻不禁輕聲著:“這么摳門,讓你們成不了雙。”
這話九丫自然沒聽見,她如今只顧著樂滋滋地提著燈走了。
白尹等在河堤上,負手而立,雙眼如同掠過河中燈火眺向遠方一般,那風姿著實引得許多姑娘發了花癡。九丫走近時,免不了將圍在他身邊打轉的蝶兒燕兒們統統趕走,其中還有幾個性格倔的竟然怎么都不離開。
“公子,您站在這兒實在是在給我找麻煩呢。”她不免揶揄。
白尹頓時一笑,索性伸手將她手攥在自已掌心。很暖,九丫覺得,與楊宇桓的手相比更讓她覺得安心。想到此,她忽然一驚,似乎意識到自已不應該將此作比,心里頓時有些慌亂,抽了手便朝前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