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丫根本就沒想楊宇桓會來赴約,其一是覺得他已“病入膏肓”,其二則是覺得他不屑于此,可他還是來了,那只能證明她完全不了解此人。
楊宇桓由大志扶著,因為行動不便,樣子看起來實在有些可笑。因為醉仙居這間房是仿唐的置設,無桌無椅,進屋便是一木榻,榻上有幾,得席地而坐。然而這卻難著了楊宇桓,他這不是傷著了屁股嗎?站是不能站了,趴也不行,而坐又覺得痛,跪著吧又覺得高人一等。最后還是九丫實在看不下去,將自已的軟墊給了他才讓他坐著舒坦了一些。
“啊,謝謝。”楊宇桓似模似樣地回答。
九丫見他此時的臉色已經恢復了正常,卻依然哼了一聲,“不能來就別來,逞什么強呢。”
“白公子作東,我怎能不給面子。”楊宇桓說著望向白尹,“聽阿九說公子的雙眼失了明,不知還能否治好。”
白尹默了片刻,笑道:“怕是不能了。”
楊宇桓眉頭微挑,“哦?原來真是如此。阿九這丫頭吧,確有仁愛之心,平日里對著個小狗小貓也會愛之憐之,更何況是人呢。”
白尹雙眼微抬,自然知道他的言外之意,然而還未開口,九丫卻先淡定不了了。若不是楊宇桓有傷在身,她定與他掐架了,如今她只是提高了聲音,“楊宇桓,你別胡說八道,我自已的事兒我自已清楚得很,我對公子……”
“怕你是什么都不知道吧。”楊宇桓頓時笑了起來,亦打斷了她的話,“要不要我幫你問下你的公子,為何對你這般?還是讓我幫你問問他,花槿當初為何讓你去迦南坊?”
九丫如今氣上心頭,楊宇桓的話哪兒聽得進耳,她只當他無理取鬧,拍桌便想與他開罵,可這話還沒罵得出,一壺茶卻便倒在了她身上。
竟是白尹不小心打翻了茶水,幸而茶已經不燙,只是濕了衣裳。白尹一邊道歉,一邊忙她料理著,而楊宇桓則叉著手坐在一旁不動聲色。這一幕恰巧被進來送菜的老板娘看在了眼里,左右是混了幾十年的女人,她一瞅便知道了房里的狀況,于是忙上前將九丫從座位上拉了起來。
“哎喲,都濕成這樣兒了,跟我去換一身吧。”
九丫本是極不愿意,可看著滴著水的衣裳,她只得跟了出去。這人一走,屋內的氣氛立馬冷靜了下來,畢竟剩下的兩人都是沉得住氣的。
九丫走后,楊宇桓便自在了起來,隨即換了個稍微舒坦些的坐姿,開口先道:“白公子這招真是高明,支走阿九讓我拿捏不住你的把柄。”
“把柄?”白尹對他這說辭實在有些不滿,“楊大人想說的是白某的私事吧,自然是白某自個的事兒,那又何必你代勞呢。”
楊宇桓微撅著嘴,且接受了他這樣的解釋,“其實白公子今日實在不用請這頓飯的,因為你應該知道我的答案的。而且花坊主也問過,我當時已經說得很清楚。如今,還是這樣說,阿九,我絕對不會放手。”
“你當我是來向你要人的?”白尹頓時一笑,“若真是想要人,那也得人在你那里。楊公子你應該知道,若她不愿意,你是套不住她的,無論是人或者是心。”
這道理楊宇桓何嘗不知,只是如今從別人口中說出來,卻有一種挫敗感。而對面的白尹,揚著嘴角,仿佛有著必勝的把握。但在官場混跡多年的他卻深諳四字“虛張聲勢”,說白一點那便是即使沒把握也得繃著面子。白尹怕也是這類吧,至于他自已,嗯,亦是有此習慣。于是默了片刻,楊宇桓重新笑道:“那白公子此宴不會真是為了道謝吧。”
白尹雙眼不能視物,看不到楊宇桓的神情,因此顯得淡定了許多,“一為道謝,二則是想告訴楊大人,阿九既然答應了公子的三月之期,那白某便會陪著他一起等到結束那一日,勞大人不要為難阿九。若惹急了阿九,別說三月,只怕三日都不會再有。大人府上雖算得上只手遮天,但白某也定能讓你找不著人。”
白尹的話說得倒是十分謙遜,可內容卻著實不客氣呀,而到了楊宇桓耳中更是頗有威脅的意思。然而這話說給大多數聽興許都能湊效,可這楊三公子的思維與常人有異。
“白公子,不知道你有沒有仔細觀察過狗吠,一般身形較大的狗是不愛亂叫的,反而是那些瘦小的狗最愛朝著人吠,因為這種小狗總是覺得受到了威脅,所以對著誰都叫。”看著白尹一臉煞白,楊宇桓頓時有了笑意,話便又接著說了下去,“其實正如白公子所言,若阿九不愿意,誰也套不住,對你來說,也不會例外。白公子就真的確定她會跟著你走嗎?若是如此肯定,你也不會邀在下相見了。而且比起公子來說,在下至少清楚自已心頭所想,而白公子……你確定不是將她當做了另一人?”
話到此處,白尹的臉色可已經不能用不好看三字來形容,“自然確定。”
楊宇桓唇角挑得更高,“那白公子為何不將阿九的身世告訴她?你并非因為她娘親才對她有情,這樣的說辭到底是怕說服不了她,還是怕說服不了你、自、已?”
白尹手中不由得一抖,接著全身也跟著一顫。早先便聽花槿提過楊宇桓不好應付,來時雖也有準備,可沒想到對方看穿的卻是自已的心。可是是人皆有弱點,想來這能以應付的楊三公子亦不例外。白尹暗吸了口氣,撫平自已的不安,笑道:“楊大人剛才說到狗吠,白某覺得實在有趣。這個道理,白某原封相還。若楊大人真沒半點顧慮,亦不會走此一趟吧。至于白某的想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阿九的去留。既然都不愿放手,那便以三月為期,如何?”
“甚好,甚好。”楊宇桓嘴上如此答道,心里卻暗罵事情麻煩,接著又叫九丫這制造麻煩的人罵了幾句。
而此時的九丫卻做著同樣的事。
“楊宇桓,你個騙子,你咒你出門被事撞。”九丫如今坐在醉仙居一處包廂內,而與她一起的是已經喝得七葷八素的鄒淼。
“罵得好,罵得好。”鄒淼傻笑著,兀自又灌了一杯茶。
九丫怎會與鄒淼湊在了一起?這得從一刻鐘前說起,那時老板娘拉了她出來換衣裳,在房里找了小片刻都沒能翻出一件合適九丫的衣裳,若問醉仙居的姑娘們要一件吧,又覺得穿這丫頭身上顯得俗氣了些,于是只得將她那兒子找了來,借了他一件錦段袍子。這一罩上,喲,還真對了味,英氣十足,活脫脫一個貴族公子哥兒,直看得這醉仙居的少公子都雙眼發直。
“別想了,有主兒的人,沒你的份。”老板娘捅了捅呆若木雞的兒子,悄聲說。
少公子癟嘴,“娘,我可是你兒子,不能長他人威風呀。”
老板娘遙想如今身在另一處園子里的兩人,嘆了口氣,“我是不想你英年早逝,這姑娘,你真別想了。”
換了衣裳的九丫,本是要回園子去的,然而經過前廳時卻被一個喝得如同爛泥的人吸引了眼球,仔細一瞅,竟然是她那不成氣的大哥,再仔細一瞅,他竟然跟一群紈绔子弟爭一個唱曲兒的姑娘,眼看就要打起來了。對于做事一向循規蹈矩的鄒淼來說,這似乎不太可能,但是卻很對九丫的胃口。
走到他們跟前時,幾人還在爭,可憐那水靈靈的姑娘被兩幫人你拉一下我拽一把,好好的一件衣裳,也破了口子。九丫身為女人,更是懂得憐香惜玉,她也不幫哪邊,上前按住鄒淼的肩頭道:“鄒兄,好巧呀。”
鄒淼已經喝得雙眼昏花,抬眼看見一張俏臉,遠比那歌姬的模樣出眾得多。他頓時一笑,拉著她的手便道:“姑娘,給爺唱首曲吧。”
一聽他此言,旁邊沒怎么醉的幾人頓時大笑起來,一場爭斗大概也不會再繼續了,只唯獨九丫有一種想抽人的心情。抬頭見幾個大老爺們正雙眼直勾勾地看著自已,她不敢多待,扶起鄒淼便離開了是非之地。
鄒淼此次是一人來喝酒,連個小廝也沒帶在身邊,九丫只得向老板娘要了間包廂,將人安置在里面,本想讓老板娘找個人代為照顧下,可鄒淼卻死拉著她的袖子不放。
“阿九,你別走呀,陪我坐會兒。”洗了把臉,鄒淼清醒了些,至少能認出人來了。
畢竟是與自已一同長大的兄長,九丫看他這模樣也心軟,只得坐回了椅子上,其實她還有私心,那啥……這七夕節到底誰傷了他的心?據她所知,鄒家大公子,感情這事兒上可是遲鈍得很,從前隔壁將軍家的女兒明著暗著向他示好,結果他竟然拉著那姑娘拜了把。今日喝成這樣兒,難道是為了哪兒把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