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大人加快了腳步。
楊宇桓繼續跟上,“您說出來小侄看看能不能化解,也好為世伯分憂。”
鄒大人覺得自已快要氣得吐血了,心里則將死纏著自已的那個瘟神詛咒了數遍。他終于知道為什么楊相國不待見這個兒子了,因為此人完全就是個瘋子。
正當兩人一前一后朝麗正門走近時,卻見一輛馬車正停在宮門處。而馬車邊站著兩人,一位是醫官院的鄭太醫,而另一個是穿著內侍衣裝的少年。鄒大人急行的腳步頓時緩了下來,那少年他識得,正是幾日前在醫官院見到的小廝,雖然換了身衣裳,卻依然記得清楚。因為那張面孔太像一個人,他曾經的一個妾室,一個因其身不潔而被趕出鄒府后跟人私奔的妾室,而那個帶走她的人名喚白尹。
白尹,這個人,他怎么會放過。
“世伯識得此人?”一直跟在后面的楊宇桓看清他眼神落處,不禁問了句。
鄒大人立馬收回雙眼,側頭狠瞪了他一眼,“一個無名小廝,本官怎會記得。”
話說完后,鄒大人便頭也不回地邁步出宮了。楊宇桓嘆了口氣,心里暗搗鼓著這鄒大人說得實在不錯,那“阿九”的名字還是他給取的,而他鄒大人連自已女兒也不認識,也不知是他的悲哀還是他女兒的悲哀。
楊宇桓再見到九丫是在三日后,自那日在宮門被九丫和迦南坊一眾無視后,他本沒指望與她的十日之約,然后今日午后她卻自個找上門來了。
其實這幾日,楊宇桓過得并不輕松。先是那鄒世伯在他老爹面前告了他一狀,差點讓老頭子請出家法來招呼他,這時又逢上太廟漏水一事,他便索性搬到了臨近太廟的郁章園里住。
工部所設的樓子后有一眼泉,雖然小了些,卻是足以解乏去疲。楊宇桓剛進這園子時便瞧準了這里,所以讓人掘了個池子,又用竹子圍了一圈。這忙活了整整三日后,他兀自坐在湯池中享受,但將將闔眼養神,卻聽見大志的咋呼聲。
“九……九姑娘,你不能……”
這話還沒說完,竹門已經被人推開,一個身著男裝的水靈姑娘站在門口,那剛踏進來的一只腳還懸在半空中。
楊宇桓先前心里本是有些慌張的,畢竟活了二十多年從來沒被姑娘這么看過,然而當她看見那水靈姑娘通紅通紅的小臉蛋和時,他立馬淡定了下來,且換了個以手托頭慵懶的風騷姿勢,“時間趕得正好,一起泡湯吧。”
九丫自認沒他這么不要臉,于是在將雙眼從他胸膛的肌肉挪了開后,故做鎮定地對上了他那雙直勾勾地眼,“楊宇桓,明日開始我來給你泡茶,今兒來招呼一聲,免得你覺得迦南坊的人不講信用。”
好一句迦南坊的人,楊宇桓不愛聽她這話,可畢竟自個也作不了她的主。他勾起嘴角一笑,在她還未及離開時,忽地從水池子里站起身來。池水不深,楊宇桓個兒又高,這溫湯也就漫到他大腿處。而不巧在他站起來后,九丫的眼神徑直落在了他的腰線上下。
“楊宇桓,你個變態。”她在第一時間捂住了雙眼,接著便轉身跑出了竹門,然而楊宇桓的笑聲很是猖狂地在耳邊盤旋著。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什么都沒看見。”九丫邊走邊安慰自已,差點沒讓她一頭撞上路旁的一棵樹。
其實她還真的什么也沒能看見,自從在樓后修了一湯池后,每當楊宇桓在此泡湯都會有幾個縮頭縮腦且不知臊的宮女來此一睹他的風采,雖然竹圍一再加高,卻也趕不上宮女們的智慧,所以楊宇桓只得裹著袍子泡,剛才九丫看到的胸膛也只是自敞開的衣襟里看到的那么一小塊。但就是那么一小塊,卻也讓她內心起伏呀。
“淡定淡定,不就是光著身子嘛,那些畫本不早就看膩了。”九丫邊走邊告訴自已,但是這自欺欺人的法門她還沒能掌握得嫻熟,畢竟那些畫本上的男子身段不如他好呀。
九丫就這么紅著一張臉走了好一段路,終于在出園前漸漸平復了下來,這一冷靜卻不由得苦惱起來。今日這般尷尬,到底要怎么見他呀,十日之約難道不去履行了?她雖自認為沒什么德行,可答應別人的事兒,也是定要做到的,況且此次還是白尹讓她來的。
“此次我能無事,多少倚仗楊大人相助。你與他向來有交情,我準備了謝儀和這封信,你正巧與他有那十日之約,便替我送去吧。”
今日一早,她送藥去白尹房里時,白尹便是如此說的。她告訴過白尹自已與楊宇桓的十日之約,白尹很是大方,寧可自已委屈著也要感謝這恩人,于是將自個身邊唯一可使喚的九丫“借”了出去。
如今九丫懷里還揣著白尹的書信,至于謝儀,則由花工們明日送來園子里。明日,哎,大概是苦日子的開始吧,她從來不指望楊宇桓會給她什么好臉色看。
因為約的是次日,九丫從郁章園出來后便去了城前巷子,自去了迦南坊,她便少回這里,幸虧還識得路。
到順二娘的破宅子時,正巧趕上飯點,推門進去竟看見柴胡也在。大概是沒想到來的是她,桌前的一老一少都愣了片刻。最后還是順二娘識趣,一見是金主兒,立馬添了碗筷加了凳子。而柴胡的表情卻甚是糾結,在皮笑肉不笑地跟她打了聲招呼后,便轉頭兀自刨起白飯來。
“喲,這是怎么了?”九丫止不住問,“見到我來不樂意嗎?”
柴胡聞言依然沒什么反應,倒是順二娘發揮了三姑六婆的一慣作風,呲牙笑道:“他呀,大概是沒見著想見的人。”
九丫聞言頓時挑起了眉梢,將雙眼盯上了柴胡,正欲調侃一番,卻見柴胡瞪向了順二娘,“干娘,你胡說什么呢?阿九就是我最想見的人。”
這說著,剛才還冷冰冰的臉已經腆了張笑朝著九丫投了過來。九丫自幼在鄒府長大,早看慣了此類笑臉,這話是真是假,她又怎會分不清。所以全然不理會柴胡的示好,直接問順二娘道:“姑娘?哪家的?快說來聽聽,沒準我能想些法子?”
柴胡一聽她這話,立馬急了,開口便叫道:“阿九你別聽干娘胡說,沒有的事兒,我躲都躲不急呢。”
然后他卻不知道,這女人“閑話家常”時通常沒有男人說話的份兒,于是在柴胡的咋呼聲中,順二娘和九丫聊得甚歡。
事情大概是這樣的,順二娘所提之人正是那楊府的六小姐,自從六小姐纏上柴胡后,柴胡是整日整日地睡不安穩食不下咽呀,他想盡了所有方法躲開她,卻最終都被六小姐找了出來。這些都是九丫知道的,在一個月前,她見到柴胡時,他也正因為六小姐躲去了四方酒肆。只是后來忙著郁章園的事兒,便沒與他見面,所以順二娘的重點在于兩人的后繼發展。
“興許是被逼得走投無路,前幾天他約了楊六小姐。那心兒可狠了,竟然直接告訴那姑娘說自已已有心上人,還說什么誓死都不會喜歡她這樣的河東獅。”順二娘是神婆,靠的也是一張嘴皮子,所以說起這段子來絲毫不比當初在茶肆里說書的九丫差,再加上那表情,讓九丫實在覺得這柴胡做人不厚道呀,而且“河東獅”這三字能用來形容未出閣的姑娘嗎?
九丫嫌棄地轉頭望了柴胡一眼,此時他已經不再爭扎,垂著頭刨了第二碗白飯。
順二娘的話卻還未完,只聽她又道:“那六小姐畢竟是大家閨秀,哪兒受過這樣的氣,當即便扇了他一巴掌。這不,已經幾日了,臉上的印子還未消呢。不過你說這人再沒出現,就開心了吧,哪知道自打那日后便魂不守舍,真是忒沒出息了。”
“誰說我魂不守舍了?我是心善,怕她一時想不通有個三長兩短的,楊府會將賬算了我頭上。”柴胡再次辯解。
其實他所說的都是實情,昨個兒從茶寮回來時,見著有人投水,聽人一說才知道是一姑娘被人退婚所以一時沒想開就做了傻事。雖然他與楊六小姐還不至于這么嚴重,可那日她離開時著實讓人覺得會尋短見。
然而他的回答卻不能說服面前的兩個女人,九丫已經搖頭道:“那楊六小姐不是這種軟性子的人,我倒覺得她會卻找你的‘相好’,然后殺之后快。對嗎,二娘?”
九丫一邊說一邊瞧向順二娘,本想讓她給自已一點支持,但沒想到對方卻露出了同情的表情,接著順二娘點了下頭,開口答道:“是啊,所以阿九,你得小心些。”
九丫吃了塊肉,這一不小心,肉便嗆在喉中,頓時咳了起來。
是了,柴胡的擋箭牌只有她九丫而已。并且因為楊六小姐沒見過女裝的她,所以在六小姐問及他的心上人是誰時,柴胡說了這么一句。
“你也認識,就是那日在楊府見過的朱公子。”
朱公子,朱投!不就是她么?
九丫覺得這玩笑開大發了,不至是因為柴胡拿自個當了擋箭牌,而且更是因為她明日開始得跟著楊宇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