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竹來到另一間屋子前,道:“公子,人已經帶到了。”
只聽屋內傳出一道低沉溫和的男聲:“知道了。”
霽琰抬頭瞧瞧身旁的孟北,不死心問道:“阿北,你當真要把自己的眼睛給別人?”
孟北不假思索回道:“是。”
“抱歉,這個忙我幫不了。”說罷霽琰起身要走,卻被孟北一把攔住。
“阿琰,你若不愿幫我,我自會找別人做。”
霽琰輕哼:“那你找旁人去吧。”他作勢要走,余光一掃,孟北似乎沒有攔他的意思。
霽琰見狀只得坐了回去,孟北的性子他再了解不過,他這一走,只怕孟北真的會找旁人來換眼睛。
這世間竟然真的有孟北這樣的傻子!
霽琰無奈道:“不是我不愿幫你,即使你的眼睛取下來了,那人也不一定用得了!”
“可以的,我和他體內有子母蠱,早就流著同樣的血,這世間只有我的眼睛他能用。”
“什么?子母蠱?這是什么時候的事?”霽琰驚得站起身來,睜大了眼睛瞧著孟北。
孟北也疑惑的抬起了頭,阿琰這是怎么了?
角落里半天不說話的扶溪終于開口道:“咳咳咳......阿琰他前幾年出了點意外,忘記了一些事。”
霽琰氣得身子直直發抖:“阿北,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那小子暗中給你下的子母蠱?”
孟北搖了搖頭,神色淡漠如常:“我自愿下的。”
“怎么......會這樣?”霽琰愣愣坐下,他需要點時間來接受現實。
孟北背過身去,語氣似是懇求:“阿琰,我時日不多了,接下來的風景就讓他替我去看吧。”
他這一生只求過兩個人,第一次是求父親將子母蠱給他用來救云楓,第二次是求霽琰替他換母蠱,最后一次,他只求將自己的眼睛給云楓。
此后天涯海角,阿楓替他去瞧吧。
霽琰一驚站起身來走到孟北身旁,拽過孟北的手把脈一瞧,沒成想孟北的身子竟已經虛弱到這個地步,若換了眼睛,怕是撐不過月底。
良久,霽琰才道:“我幫你便是。”
“多謝你,阿琰。”
楓,我只怕是要失約了,江湖之大,原諒我不能陪你去看。
夜晚將至,院落外樹葉蕭條,寒風呼過耳畔吹得墨玉的臉生疼,他不自覺摟緊了雙臂,徘徊在院落里。
世子和孟公子進到屋子里已整整一日,也不知是否治得好楓少爺的眼睛。
院落外忽然傳來一陣匆忙腳步,墨玉抬頭一瞧,只見晏竹端著盆熱水走了進來。
墨玉立即迎了上去:“可需要我幫忙?”
“不用,你在此等著就好。”說罷晏竹推開房門進了屋子,隨后又緊緊合上了房門。
墨玉一轉身,眼前似乎飄過白絨絨的細雪。他愣愣走到院子中間,抬頭朝著黑夜里望去。
忽而大雪如鵝毛般飄落,墨玉不自覺朝著夜空哈了口氣,記憶中玥小姐也愛這般玩雪,說是可以將雪吹跑。
墨玉清澈的眸子里似乎蒙上了一層薄霧,原來小姐騙了他,雪是吹不掉的,只會融化在心間,寒寒涼涼。
地上的雪逐漸堆積起來,墨玉也不知自己在寒夜里等了多久,吱呀一聲,房門被人從里邊打開。
墨玉回頭望去,只見世子抱著昏迷不醒的孟公子走了出來,仔細瞧去,孟公子的眼睛似乎被一塊血布蒙著。
難不成......是孟公子將眼睛給了楓少爺?可......怎么會是孟公子?墨玉只覺淚水模糊了視線,竟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待晏竹將屋子內收拾完,出門一瞧,墨玉還呆呆坐在地上哭。
晏竹將隨身手帕遞給了墨玉:“起來罷,地上涼。”
墨玉一愣,接過晏竹的手帕卻沒用來擦眼淚,反而是抬起手來往袖口上蹭了蹭,道:“晏姑娘還沒去歇息?”
“我稍后便去。”晏竹見墨玉哭得傷心,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只得道:“別擔心,你家少爺過幾日便能醒。”
“多謝,對了,你可知我家小姐的下落?”
“抱歉,不知。”
“那明日能否讓我見見世子,那日他與小姐一同困在宮里。”
晏竹搖了搖頭,道:“只怕你問不出想要的答案。”
墨玉大驚:“為何?”
“公子忘記了與云姑娘有關的一切。”
“怎么......可能?”
晏竹忽然想起一個來,道:“不過你可以去問問扶溪公子,他或許能知道些。”
“那他現在何處?”
大雪連下了三日,云楓醒來的那刻,正好雨雪也停了,墨玉告訴他眼睛治好了,只不過需等上三個月才能拆了蒙住眼睛的紗布。
云楓簡直難以相信,他竟然可以重見光明了。
云楓回到自己的宅子里休養了數日,這日門外忽然停了輛馬車,馬車上的人邀請云楓一同去湖心亭喝茶賞雪。
云楓問來人是誰,墨玉道:“是那位為您治病的名醫。”
“哦?那我得好好謝謝人家,扶我出去吧。”
“楓少爺。”墨玉聲音已有些沙啞,道:“名醫他......嗓子壞了,不能說話。”
“哦,無妨,聽我說便成。”
茫茫天地間皆被白雪覆蓋,這世間倒也干凈了起來。只見遠遠的湖心亭里對坐著兩個人,一旁還有個小童子在煮茶。
暖陽照在冰雪間,熠熠生輝,山與天與地白成一片,仿若置身仙境。
可亭子里的兩個人卻瞧不見眼前的美景,那又何妨,眼睛瞧不見,心能瞧見。
二人靜靜在亭子里坐了許久,聽著耳畔雪落下的聲音,云楓自己也不知為何,沉寂了許久的心此刻仿佛又活了過來。
他很想開口同對面的人說說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即使是這般靜靜坐著,便也很舒心。
原來這世間真有一見如故的人,今日才一上馬車他便覺得這位名醫甚是熟悉。
云楓想著墨玉還在岸上等他,便起身向對面的人辭別:“多謝公子治療我的眼疾,待他日病好了,我定然登門道謝。”
等了許久,也不見那人回應,云楓忽然想起墨玉的話,名醫不能開口說話。
他又道:“天色不早了,公子還請早些回去歇息,明日我會在此等候公子,繼續喝茶。”
那人始終未回應云楓。
云楓走后,孟北仍一動不動的坐在原處。直至炭火將熄,清茶也逐漸沒了熱氣。
小童子抬頭稚聲道:“公子茶涼了。”
小童子以為孟北沒聽見,又說了一遍:“公子茶涼了。”
小童子見公子毫無反應,便伸出手摸了摸公子的白衣,只見那白衣早已鋪了層薄薄的霜。
原來公子的手早就涼了。
公子那日走得很平靜,此后世間再無憶塵公子。